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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上纪·荒涌 ...

  •   倾山骤然剧变第十五日。
      穆黄昏命杨一耀带盛鼎去疏影堂,杨一耀满心打算,想着是否会被盛鼎暗算,或是应该怎么回答盛鼎的问询。结果才打开石室,看到的竟是惨白着脸倒地蜷缩在石床旁的盛鼎。
      就杨一耀的认知来说,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盛鼎。衣衫褶皱明显,完全不修边幅,整个人像是反复从水里捞出来过似的,头发丝丝缕缕都贴在脑袋上,看着仿佛受了什么酷刑还未缓过来,模样和被关押在疏影堂的人没什么区别。这不禁让杨一耀哑口无言,竟有片刻忘了来意。
      听到声音,还是盛鼎先抬了头。
      他的嘴唇皮破结着血痂,头上都是淤青,似是猛烈用头撞过墙。杨一耀一惊,立刻上前检查,发现地上有着各种抓痕,是生生被手指挠出来的。
      再看盛鼎的手,果不其然,一片血肉模糊。
      杨一耀惊诧道:“……师弟,你这是要寻死?”
      盛鼎愣愣地看向他,眼里有一丝光亮闪烁,证明他还是个活人,却是什么都没回答。
      杨一耀不解:“是丢了掌门之位的打击太大,还是浅婴的倒戈让你接受不了?”
      盛鼎低头看向着自己的手,轻轻攥紧了拳头。
      难堪的沉默,一个不回答、一个也不转话题,杨一耀却打定了看笑话的心思。
      盛鼎缓缓回过了神,好久没说话,也没怎么喝过房里的水,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抓到她了吗?”
      杨一耀笑道:“哦,果然是浅婴。”
      盛鼎不理他话中的讥讽,淡淡地看着他:“十五日了,迦南源应该乱套了,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杨一耀:“……”
      半晌,杨一耀想到穆黄昏的命令,还是放弃了奚落,起身示意盛鼎跟上:“走吧,师尊请你去疏影堂——观刑。”

      面色惨白的盛鼎终于从石室走了出来,继而进到了另一个让他全身剩余血色都褪尽的修罗场。
      疏影堂从校场开始至内,躺着一具具尸体。
      最面的面目可怖开始腐烂哄臭的尸体,是之前倾山二次动乱时“浅婴”的手笔,此刻已经被结界笼罩抑制着臭味和腐烂,就这么暴晒在烈日之下,像是在对盛鼎无声地控诉着什么来不及说出口的冤屈。
      进入堂内的一路上,是较为新鲜的尸体铺的路。他们的脸盛鼎几乎都是认识的,不同于校场上的那些人,这些弟子和他还颇为熟悉,都是理言堂、疏影堂、天启堂的人。他们明显死于剑锋,一刀毙命,倒没有受少折磨,此刻也被摆得很有秩序,如果他们还活着,便是仍旧在戍卫倾山的模样。
      内堂,大门紧闭,血腥味四溢。
      盛鼎驻足在门外,无声地看了杨一耀一眼。
      杨一耀的吊梢眼一横,正色道:“不是我做的。但的确是做给你看的。”
      盛鼎叹了口气:“何必呢?”
      “是成玦干的,你的夫人受伤,他可气疯了呢。”杨一耀讪笑道。
      盛鼎移开了眼,准备推门。
      杨一耀挑眉:“师尊有命:藏匿浅婴、共谋叛乱者杀无赦。倾山被毁成如此,黑曜又被放跑,一日不挖出细作,便一日杀与浅婴过从甚密的五堂弟子二十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没有什么问题。成玦奉命行事,何需其他理由?再者说,这些人,真的,都清白吗?”
      盛鼎面露否决的目光,又是一声叹息。
      冷不防,疏影堂的门“哗”地一下被拉开。
      浑身透着血腥气的成玦气势汹汹冒了出来。
      他冷冷地看着盛鼎,从头到脚扫了三遍,随即递上了一把剑。
      那是盛鼎的佩剑,此刻已经出鞘,上面残留着还没来得及滴落的血渍。
      成玦冷声道:“今日还需处决十五人——剩下你来。”
      盛鼎麻木地接过佩剑,在杨一耀目光的催促下跨进了内堂。
      尸横满地,穆黄昏就坐在内堂主座上,看到盛鼎入内,意味声长地对他笑了一笑。
      今天被处决的都是疏影堂的高阶弟子,全部着黑衣配木面具,死了的全都是被当面一剑,剖成一半,面具碎裂落在尸体旁,浸满了污血。
      还活着的十五人双手被缚跪在穆黄昏座前,显然是被更高的结界压制着,连听到盛鼎的声音转头看看他都不能。
      穆黄昏痛惜地向盛鼎解释:“他们放走了黑曜却不承认,实在让我很为难。”
      成玦捡起浸在血泊中的刀鞘,倒出了里面的血,甩了一下,还给盛鼎。盛鼎垂眼看他的手,血淋淋、湿漉漉的,看起来没有一点点温度,他僵硬地接过,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烈火开始燃烧。
      “还差十五个人。袁乐池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生血淬炼做药引,你快点。”成玦催促道。
      盛鼎一手握着佩剑一手提着刀鞘,被成玦紧盯着,沉默了片刻,终于睨向成玦,轻声道:“她不需要。”
      成玦冰冷的脸上涌上一点气色,喘息声都响了些许:“只有你觉得不需要救她,只、有、你。”
      盛鼎心中的火开始摇曳:“她会恨你的。”
      闻言,成玦脸色微变,怒气顿生,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拽住盛鼎发泄的时候,穆黄昏轻咳了一下。
      成玦的一腔情绪被猛地勒住,终是没有动手,只能愤愤撂下一句:“她最该恨的人是你”。
      盛鼎无视了他的愤怒,“噌”地一下将佩剑收回刀鞘中。
      成玦和杨一耀的目光扫向盛鼎,连穆黄昏都“嗯?”了一下。
      杨一耀愠怒:“你也要学浅婴了吗?”
      盛鼎不理睬他,真是对着穆黄昏毕恭毕敬行了个礼,正色道:“师尊,我们师徒可否单独叙话?”
      穆黄昏笑了,然后右手一挥吩咐道:“一耀,清空这里吧。成玦,时辰差不多了,乐池要换药,你先给这十五个人放血。”
      闻言,成玦将十五人押解到堂内刑室,杨一耀利索地着手清理内堂尸体。
      尸体被拖出去,留下一地血污,盛鼎一边适应着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冷不丁想到了浅婴。
      如果浅婴也躺在这里……
      只开了个头,他心里开始燎原的火就似被泼上了油,一下子迸裂到心口都觉得有些发痛。盛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不知不觉人都已退走,穆黄昏终于开口问道:“盛鼎,想问我什么?”
      盛鼎道:“师尊,血疫蔓延情势如何?”
      穆黄昏沉色道:“血疫之势以四国之城为圆心扩散,四国嫡亲权贵死残殆尽,我们……无能为力。”
      盛鼎追问:“其他百姓死伤多少?各大门派情况如何?我们倾山弟子呢?”
      穆黄昏沉吟了一下,觉得盛鼎此刻还在第一时间悲天悯人心系苍生,看着虚伪却着实有意思:“百姓多是失眠,少有自残致死,但有一部分人受不住折磨精神癫狂转而袭击他人,各大门派弟子基本也差不多。在百姓出现更大骚乱之前,各门派已根据你的安排开始互助联动,我加派了布鑫三兄弟前往,将用的倾山弟子都调配去各地,分派到各大城帮助镇守,几处大城稳固暂且能守住。发病的人会被集中关进由术士驻守的地方以结界看守。病入膏肓者,如你之前所安排,会有人助他们脱离苦海。至于小的城镇,就只能靠那些门派分系自己了,倾山不可能面面俱到,希望他们可以顶得住吧。”
      盛鼎听完长舒一口气,他最担心的终是稳住了。
      像是看出他的担心,穆黄昏补充道:“你当时的安排很妥帖,我并没有想要撤去更改的意思,只是加派了人手,你放心就是。”
      这些安排,就是当时占祖爆裂之后盛鼎第一时间在城外所做的,他仔细想过,却怎么都想不出可以保全所有人性命的办法,最后也只能做到这些。盛鼎的确担心在自己闭关期间会有什么变故,所幸穆黄昏完全贯彻落实,甚至是鼎力相助。
      他长揖一下:“多谢师尊。”
      穆黄昏摇摇手:“没什么好谢的,是我该谢谢你。而且这只是稍微好一点的消息,坏消息我还没告诉你呢。那些百姓未必能安然度过之后时间。你在石室里多少也能感受到一点的吧——虚塔又开了。”
      盛鼎呼吸一紧,事情果然如他所想向下坠落。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屏息问道:“开在何处?”
      穆黄昏摇头:“各处。”
      盛鼎心中的侥幸荡然无存。
      他在石室里模糊感知到至少六处虚塔拔地而起,地动山摇。穆黄昏那句“希望他们可以顶得住吧”,指的不单单是血疫,还有虚塔。
      怪不得没有那么多动乱,虚塔的破出和残音的侵蚀,早就顷刻间带走了无数生命。
      木已沉舟,盛鼎无奈闭眼。
      穆黄昏笑道:“盛鼎,你最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盛鼎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里疯涨的怒火,半晌吐口:“……一时之间,不知从何问起,只是作为倾山之人,只能问出刚刚那些问题罢了。”
      “不想问浅婴如何了吗?不想知道乐池伤势吗?不想明白为什么我会放你出来吗?”穆黄昏开口,带着蛊惑的味道,一针见血。
      盛鼎无奈地摇了摇头。
      穆黄昏霍然起身,向盛鼎迈出步子:“盛鼎啊,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盛鼎抬头看向他,正对上穆黄昏精神矍铄的深渊之目。
      那么漆黑。
      瞬息之后,穆黄昏已经到他面前。
      那双深渊之目沉沉地紧盯着盛鼎,像是要把他也拽进无尽地狱之中。
      对于师尊,盛鼎从来都是恭谨谦卑的,他不会刻意观察师尊的面容,只会从他的声音和手势里推测他想让自己做什么。而此刻,他却这样昂扬着头,完全不屈的模样,似是无言地在与穆黄昏刀割般的凌厉目光中交锋,并未有半分退却和不敌。
      “不想质问,我到底是谁吗?”
      在这场无声的对决里,穆黄昏刺出了最后一击。
      短暂的凝滞之后,盛鼎心中的怒火终于蓬发肆虐,掀起惊涛骇浪。
      他身上的杀意乍起,猝不及防到穆黄昏不禁倒退了一步。
      盛鼎的目光黯然无色,却没有丝毫好奇,转而质问:“我已退无可退,你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哦?你都知道了?” 穆黄昏有一种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释然,“是那团不争气的东西向你‘投诚’了吧?”
      盛鼎:“你可以不让我知道的,但你还是那么做了。”
      那团破开一切的光球,是穆黄昏刻意送入石室给盛鼎的。
      穆黄昏定了定心思,森然笑道:“今天让你来只是适应一下,之后几日,我打算让你去倾山山门行刑,每天杀二十人,总能逼出浅婴。”
      盛鼎攥紧了拳头。
      穆黄昏轻松继续:“凤凰已经八尾,此为上纪关键时期,迦南源必须要在我的掌控之中。原本我闭关之前的安排,是时机一到,就让袁乐池、杨一耀、苍戍、玄岚把倾山和迦南源搅和得天翻地覆,全部栽赃在浅婴身上,再治你主谋之罪,将她或是你杀一儆百,以此顺理成章倾山交接。可惜,先是那几只小鬼从华州摸了上来,还有这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血疫爆发,浅婴手下的老鼠们四散逃逸,好不容易捉到几个又被动乱四起的虚塔搅乱……倾山上第二轮动乱,有些是我让人做的,有些却是浅婴浑水摸鱼干的,所以我知道她在这里,可具体在哪里,我居然捉不到。这种滋味真是难受!难受!所以,我只能靠你把她骗出来了。”
      穆黄昏越说越兴奋,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有一点沾沾自喜的快乐,越来越没有了他那个年纪的沉稳:“如果可以,那团东西我也不想送给你,可是浅婴太聪明了。她一定提前安排好了,让你对我臣服、恭顺,让我找不到发难的理由,对吧?作为一派之长、为师之尊,我也不能随便大开杀戒吧。装腔作势就是这么麻烦,真是束手束脚。所以我只能把你关起来……”
      “但她还是那么沉得住气……那就不能怪我了。认识她那么久,教养她几世,她是什么心性我最清楚了。只要杀光她在意的人,践踏她的信仰,她一定就会出来。”
      “可是光杀人还不够诛心啊,不漂亮,不痛快。所以杀谁、怎么杀就很重要了。迦南源现在最缺什么?缺人啊,你们一手培植的五堂弟子是最好的人选。是让他们死,还是让迦南百姓死?死一个弟子,身后可能就十个百姓,这个交换法最合适了!我还决定让你来杀人,你猜,浅婴看到你被我逼着动手会不会很痛苦?你又不可能跟全倾山宣告那些弟子是无辜的,你没有证据,浅婴是罪魁祸首,我都能想象浅婴被良心谴责折磨逼疯的样子了……哈哈哈哈哈……” 穆黄昏语速极快,眼中精光奕奕。
      顿了顿,他看着盛鼎,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诡异地笑道:“还有,我发现她对你释了两个封印禁制,一个在心,一个在思。封印破裂过,八世的她强弩之末还想苦撑,所以我帮你一把,破开封印。她不想让你碰什么,我偏要让你碰。这就是她躲起来戏弄我的代价!虽然会让你知道很多多余的事情,但比起捉出浅婴,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说得激动,盛鼎却是再也不想听他发疯了,打断道:“为什么一定要找出她?”
      穆黄昏喋喋不休的炫耀戛然而止,甚至愣了一下,差点咬到舌头,“当然是想杀她”的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盛鼎悲哀地看着穆黄昏,痛心疾首道:“驳兽,你不是为了杀她。”
      穆黄昏的脸定格在了变态的笑与怒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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