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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亡。 ...

  •   夜,一座破庙。阴沉天色下,庙中星星点点烛光摇晃,那慈悲的佛宝相庄严,目含怜悯,俯瞰众生。
      它望着面前人。
      烛火摇曳,佛前供桌旁映出一个身影,脊背微曲,玄衣散发。烛光使他原就单薄的背影形销骨立,愈发不堪承骨之重。
      他跪坐在地上。
      风来,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透过年久失修的木梁打在生着块块青苔的供桌上,晕开层层墨迹,也打在他鸦青的发上,墨黑衣襟带出一片濡湿印记。
      他一动不动,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仿佛已然死去。
      三刻后,夜半,那雨渐渐大了,愈发放肆,顺着那人衣物一股一股流下,桌前人全身已湿透,身下水迹洇洇。终于,雨水顺发而下,滴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
      他睁开眼。
      该怎样形容那一双眼呢,深邃,冷静,自持,乌黑的瞳仁与眼白分明,过分的邪异。
      雷电一闪而过,他面前是一尊佛像。
      那佛像不知何时已从高台跃下,蹲在那人面前,它的眼神依旧那么慈悲,手指依旧拈莲作势,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除了它的脸已经快要贴在男人脸上了——它一直蹲在这里,就这样,静静看了男人三个时辰。
      现在,男人既已睁眼,那佛便极兴奋的,与他眼对眼,缓缓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然后,它张开石口,几乎要将嘴撕裂——太大的动作使它口角的石块碎裂剥落,叫人看的清内里残存的血肉。
      “嗤”
      男人被一口咬掉了头。血液飞溅,跪坐的身子轰然倒地,玄衣带起一地雨水。
      那佛像似乎是吃到了什么龙肝凤髓一般,哼哼哧哧的大口咀嚼,血肉翻滚在它的石口中,白浆与红汁顺势流下,鸦青的发四散在地上,与地下的残躯相合,带出种诡异的腥红。
      它快意的咀嚼着,却毫无察觉自己的石头身体正愈来愈烫,愈发干裂,它只是觉得美味无比,食物……更多……需要更多!
      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佛像停止了动作,它朝石肚看去——
      “嘭”它炸裂开来,石肚里充斥着白色的火焰,那火凄艳至极,热烈至极,滚烫的,每一块碎石都带着白火,紧贴着,将石佛残驱禁锢起来。接着,那白火吞噬起佛像碎块。佛像的香火气是顶好的滋养物,白火满意的吸收起来,一点儿一点儿,连渣子都不曾剩下。而它身后,赫然是刚才已经被佛像吞噬掉的玄衣男人!
      玄衣男人此时仍旧默然,只是身上还挂着被佛像扯成碎布的衣物,昭视着方才的一切。
      或许明天就会有乞儿经过这里,发现佛台上不翼而飞的佛像,但谁也不会为它停留,众生皆苦,都须的劳碌奔命,有谁会有闲心为一尊野佛费神呢?
      于是一场雨夜里的小小风波也就此止息。
      男人抬眼,并没有在意身上的破布是否体面,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悄然离去。他走出庙门。
      天快亮了。
      清晨的冷风吹拂在男人脸上,冷雾弥漫,吹来让人骨寒。
      男人似乎是无知无觉,沉默着,黑曜石般的眼睛依旧如古井深潭,平静无波。
      “向西行去”冥冥中,有什么声音在告诉他,
      “向西去,向西去,一直向西边行去”。
      他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他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会带领他走向死亡还是新生,他只是觉得,西边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在等待着他。
      他向西行去,玄色的破布条挂在他身上,灰白的皮肤在其下若隐若现,白得晃眼,白的死气,还未干透的雨水勾勒出似白杨挺拔的腰,布鞋只余下一只,另一只脚踏在红土地上,细嫩的足趾一勾,显得那么可怜,那么诱惑。
      脑袋昏昏沉沉,记忆也并不完全,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想去回想属于他的记忆,仿佛记忆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蛰伏着,那是种无法跨越的狩猎阶级所带来的苦痛,让人根本升不起反抗的欲望。
      他害怕了,所以他逃了。
      远处有小村落,男人一直向着西边行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他的身体并没有感到疲惫,甚至连饥饿渴饮也没有。自从某天吸收掉了那一尊佛像之后,他的身体充满了力量,仿佛可以一往无前,再没有什么与他匹敌。
      尽管男人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在吸收掉佛像以前,他经常忍受着寒冷以及饥饿的痛苦,是那些香火气带给了他新生。
      他在思考,在搜索,生命带给了他思考的权利,使他终于有余力去想那些生死以外的事情,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问“你是谁?你是谁?”
      男人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谁很重要吗?知道身份并不能带给他食物或琼浆,这似乎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可他依旧止不住的想。
      男人就这样走着,途经山川,绕过河流,看见星河,闯进沙漠。他身上悬挂着的布条蜿蜒在黄沙上,激起一片尘土。
      眼前是一片绿洲。
      他停止了前进,他坐下来。
      眼前是一堆土包,里面埋葬着某个人。
      男人望着那土坟,那土坟也回望着他,天地间突然寂静,只剩下“呜——呜”的风声,男人有些莫名的难过,他不知道这种难过来自哪里。
      土坟早已生满了杂草,之所以还认得出来,是因为面前立着一块孤苦伶仃的木牌,那木牌歪歪斜斜,但依然坚守着职责。风吹雨淋,四季轮回,不知多少代的种子在木牌躯体上生根发芽,成长,它被绿植包裹,模糊的,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男人伸手去触碰它。
      入手是属于青苔的独特稠湿感。木牌上的字迹早已不甚清晰,在这片大漠里,奇迹出现了,如此干燥的天地里赫然出现的绿洲成就了它的生气,却也加速了它的腐朽,但其实并不需要看见文字,男人在接触到木牌的那一瞬间,一滴红突然就落了下来,他茫然的摸了摸面颊,谨慎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手指,没有什么味道,他却觉得难过。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唐词遗,唐词遗”,这木牌上面,写的是“唐词遗”。
      可“唐词遗”又是谁?为何落得个大漠孤坟,与世永诀的下场?
      男人心里莫名酸涩,连带着动作也变得粗鲁了起来,他将木牌紧紧抱在怀里,向前俯身,将那坟土一捧一捧的挖掘着,想要挖掘出什么能令自己解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令他如此难过,令他这样透不过气。
      他并没有挖掘几下,因为那土掩埋的实在不算深,简直像是被风沙吹过几下,而后自行覆盖在上面的。
      男人双手虚握,从泥土里刨到了一些黏糊糊的蛆虫。然后,也看见了那具被蛆虫爬满的尸骨。

      那人骨掩埋在湿土里,并不完整,左边手腕处竟还凭空缺了一掌,骨头上面一堆黏糊糊,白腻腻的蛆虫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看起来很是恶心。
      但男人并没有在意,他只是愣愣的盯着,感觉脑海中有什么要挣脱记忆枷锁浮现出来,那些画面忽隐忽现,时明时暗,但转而又隐没在一片黑暗中,终是沉寂了下去。
      男人端详着那人骨,那人骨通体白皙,白玉似的,并没有被地气侵蚀。哪怕年月应已很久,却依然吸引着无数蛆虫向上攀爬。
      他拍开蛆虫,尝试着将手放在那人骨的指骨上,于是一股奇异的感觉自手上传来。
      那一瞬间,男人好像与这人骨相通了,疼痛死死包裹了他的全身,是钝痛,是刀削,是撕心裂肺的绝望,喉管在发出咕噜咕噜的呜咽,但他心中却怀揣着一点甜蜜,这份甜蜜如此诱人,让他甘愿作茧自缚。
      男人在地上翻滚着,痛苦,实在是太痛苦,恨不得立即死去的疼痛,他明明可以立刻了结自己,却因为这份可笑的甜蜜而一直生生硬捱着,不愿意动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哪怕他如此痛苦,却依然承受着,挣扎着。
      痛苦,甜蜜,还有一丝释然。
      这人死的竟心甘情愿。
      哪怕遭受诸多苦痛,却依然心甘情愿吗?男人收回手,迟钝的想。
      他与这人也算是结下了缘分,他现在做不到多么好的安葬,也就只好是草草地将它再次掩埋,在放下最后一捧沙土的时候,男人拿出怀里揣着的木牌,想要再次给这位素未相识的有缘人安插上去。
      他垂下眼帘,将那木牌扶正,“你千里迢迢唤我来,应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但请谅我如今并不知你所愿为何,你痛苦,但痛的心甘情愿,有甜蜜,却又如此酸涩,恕我愚钝,实在不知你意,故而也帮不了你了”
      顿了顿,他道:“下一次不要再这样了,无论是谁,是什么,都请不要再这样了。”
      “唐词遗”他如此默念着。
      “今朝你我一别,应是再不相见。”
      “你便在这荒土沙漠中,静静沉睡,来世投个好胎,也算是我对你的祝福了罢。”
      男人掩埋完毕,站起身,端端正正向那土坟做了个掌别礼。
      他依旧向前走着。
      只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漫无目的了,心中再没有声音告诉他应往哪边,他迷惘,不知行往何地,天地空茫,余他一人独往。
      但好在不过几程,男人便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脚边是掩藏起一半莹白的拱起来的沙堆,在灼灼日光下,那莹白愈发闪烁,愈发显出些美丽。男人从沙子中拣出那莹白,自觉应是先前掩埋的那位友人缺失的一掌,只因这玉似的骨质,天下间应再没有第二块了。
      这白玉掌指向南方,男人便权作它在指路,拾起它,将它揣在怀里,如此,也权当友人相伴,共行此路了。

      五个月后,男人终于越过沙漠,他一直向南行去,一直到有人烟的地方。
      这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村落群,他看着从村庄里飘起来的袅袅炊烟,停止了脚步。
      ﹉﹉﹉
      南安村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前段时日,从那远不见底的西边沙漠走出来一个玄衣男人。
      那可真是个有伤体统,有伤风化,那男人身上穿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遮不住什么重要部位了,偏生他还不遮不掩,不知惊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这事儿一直惊动了村里的村长,那年近八十的村长颤颤巍巍,亲自出面好一通说教,那男人才晓得稍稍收敛,自个儿去偏僻处换上件儿村长给的粗布麻裳,便转头又向村里头走。
      过几日,村人见这小伙不吵嚷也不打闹,自个儿就在那破城隍庙安了家,不见他抢什么东西,眼神儿也挺有光,不像是什么行将就木的染了病的人,寻思着人一直这么蓬头垢面着也不是个法儿,便提着盆清水让人洗洗,结果这一洗,哎呦喂,我滴个三大姨的七姑爷嘞!俊!真俊!俊死了!
      从那天以后,时时便有那娇娇弱弱的小姐秀男,扭扭捏捏的一步三回头,故作姿态,专门“巧遇”那小伙,上一秒还“哎哟哟”捧着心,下一秒看见人了,就两眼发光,上去就是一个虎扑,扑不到了也不泄气,趴在地上“虚弱气短”的叫“咳咳……公子……奴……”往往这边人还没“弱”完,那边所谓的“公子”已经没影了。
      村里人大多不拘什么门当户对,又想起这小伙当日所露的雄厚“资本”,又一想那脸,脸色青白是青白了点,架不住人长得实在太俊啊,再一琢磨,没听那些书生秀才书里所写吗?这叫“翩翩佳公子”,顶顶好的书生相!
      所以这“弱气”是一传十,十传百,村内大半未婚少女少男日日守着城隍庙,“哎哟”声此起彼伏,一股子歪风邪气挥之不去,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这年景好,天下太平,也有那送花送粮的,村人实在,送的虽不甚好,却量实顶饱,于是又常见那些个中年妇人羞羞答答,手上提着个大袋细绳往那城隍庙里塞,当时送是送了,可第二天一觉醒来,这袋子又会原封不动出现在原主家门口,实在是,那个什么,哦,高风亮节!高风亮节啊!
      可这男人也有个问题,人们日日守着庙,却不见里头飘出个什么劳什子烟,也不见男人出门觅食,大姑娘小媳妇送的菜他也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按理说人都是要吃饭的,人不吃,就会死,难不成这人不用吃饭的?!
      村人一琢磨,越想越不得劲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只好去请见多识广的村长来评判。
      那老村长被一群大汉夹在中间,都快挤成饼了,忍无可忍,一脚一个,踹得虎虎生风,回转头来,又是一副慈眉善目,颤颤巍巍握住男人的手,一句:“孩子,你咋个不吃饭捏?不吃饭可不行哪,是不是有啥个难处,你讲哩,大家伙儿都愿意帮衬着哩,啊,讲讲”。
      男人垂眸,也不答话,空气中一种名叫“紧张”的氛围愈来愈浓,好几个汉子悄悄攥紧了手中的铁锹镰刀,一滴又一滴汗悄然落下,正在这时——
      “呀!呀呀!呀呀呀!师弟!你咋个在这儿!师傅找你好久了!你咋个在这!来来来,随师兄走走走,去师兄那啊!”
      冷不丁从门外窜出个白毛小老头,那小老头发色清奇,毛色鲜亮,遗憾的是只有那么一小搓,顶在头皮上,迎着阳光微微发亮,更显得珍贵无比。
      众人一看,嗬!这不是前两个月出去降妖的王半仙嘛?他对这男人这样说,是咋个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用手写输入的,会更的较慢,望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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