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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瘦雁 ...

  •   瘦雁之章
      “碧,你怎么最近越吃越少,这样下去真要只剩一张皮了。以后出去玩你被风吹跑了我可追不上。”朱羽满嘴流油地啃着猪蹄,她可是越发珠圆玉润了,那条红裙子做好之后不知她还能否穿得下。
      我嗯了声道:“一次吃到腻,下次就会不想吃,我要留着胃口。”
      朱羽嘟囔道:“我可以吃好多。”抬头照门外喊声:“彭宋你还在外边鼓捣什么?!”
      “嗯、嗯,就来了。”我听见彭宋憨厚中略带快惶急的声音,好像生怕我们会等得不耐。
      他高大的影子移动过来,却没有脚步声,彭宋走路轻快得完全不符合他的外貌。正想着他已经进门,看着他手上之物,我却是一下子呆在当场。
      荻。
      彭宋拎着荻晃了两下,道:“这扁毛东西真奇怪,一早就在外面晃悠。”
      朱羽哇的一声就冲上去道:“好大一只,我们烤烤吃吧——我去准备拔毛用的滚水!”
      我一惊愣神的当儿见彭宋已经拎着荻要跟朱羽出门去,只好大叫一声:“放下!”
      吼这么大声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彭宋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斯文有礼的我,倒是朱羽神态自若道:“放下,为什么要放下?”一双眼睛冲着我气人地眨。
      就是被她消遣也顾不得了,我索性道:“因为它是我救的,我辛苦把它的伤养好不是为了给你们两个焚琴煮鹤之徒烤来吃。”
      短暂安静后,彭宋第一个挠头道:“南碧小姐,你说什么,你不高兴烤来吃,要用煮的吗?”
      唉,情急之下我竟然用了成语……
      一直没反应的朱羽却做了一个更令我胆战心惊的动作——她从荻脚上取下一根竹管,来回摆弄道:“这是什么东西?”
      东窗事发日,风雨飘零时啊……

      断业寺里,朱羽点灯抱膝而坐,叹道:“我就知道,是福是祸都躲不过,我倒希望是自己算得错了。”
      她认真讲话就是能让人纵然无错也产生一种罪恶感,难道是念经念得多了的缘故?难怪彭宋那样怕她。我手里拿着那截竹子信管,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最后痛下决心把它当着朱羽烧掉,什么江湖恩仇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更抵不过我们平静的生活。
      我还没开口,听见朱羽咯咯笑道:“你想看就看吧,我可没想拦你,我又不是法海,专等着棒打鸳鸯来的。斯文的碧小姐又是翻墙又是藏信,真是笑死我这出家人。”
      我痛下的决心本就处在天平摇摇欲坠的一边,如今朱羽轻轻吹了口气,它就马上一坠到底。暗叹一声,我回敬她道:“你这吃肉又杀生的出家人,也是天上地下独一家。”
      朱羽摇头道:“听上去倒像互相吹捧了,这种不合我们朴素高洁隐逸之风的话,还是打住啊打住。”
      我扶住她的头,严肃道:“这般摇头晃脑有损宝相庄严。”朱羽的头发虽然挽得乱七八糟,却无损丝质的触感。我本来恶质的一抓被改造成子温柔的轻抚。
      我们拨亮了灯开始读信。
      这是我收到的最长的一封,措词仍是十分客气,让朱羽怀疑写信的是个有江湖狂想症的书生。
      前番遇险,以荻相托。本拟生还无望,然天意幽渺,此身竟得保全。历劫而归,方知死生虚妄,浮生一梦。伤吾至深者,长兄共四妹之背叛也四妹所遣之婢为灵台之人吾虽终有所察,业已太迟。左右竟无一人可信,是天之过,吾之过?吾无怨尤,但心伤怅憾。然吾何幸,得君以诚相待,片言只字,足慰余怀。寒扬无礼,请君以名见告。不不敢据此求访,以是非之身污清净之地,仅为念想耳。微末之愿,伏请全之。
      漂泊十载,一身空还,本当结庐息心,了此残生。然寒扬痴愚之人,天未亡我,当完未竟之事,纵知虚妄,吾不忍弃。纵死于此,亦是全吾一世飘零命数,吾无憾。
      遥祝君安。
      其下空处书写:
      少年自负凌云笔,到如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长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
      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
      鸿北去,日西匿。

      如此荻可归去,我的心事也可放下。然而回不回信呢,我真正迷惑了。最终却是朱羽说道:“碧,我们害怕生活的改变,却不知这担忧导致的行动本身也成为命运的一部分。也许这是生活本来的面目,无论美丑,我们总要面对。既然如此,何必多生忧虑。”
      决定顺其自然后,我提笔写道:
      吾名南碧,乡野荷锄采桑之鄙女,愧君相敬。知君无恙,余心可安。君甫脱大难,余亦望君忘弃世间纷扰,安然度日。东篱菊影,西园翰墨,更有荻相伴朝夕,岂非喜乐?吾不知君所执为何,然人生苦短,众生皆苦,君当慎思。然如君所言,天意幽渺,万物为铜,造化为工,有情众生皆在苦中,余亦不能免,是以无论君之抉择为何,但望珍重。
      荻不日当归,君自留意。
      朱羽轻叹道:“这封信出去,他有没有命收到尚未可知。这世上果然就是有人吓不怕,大难不死便真以为自己必有后福,这些人都该好好学相术。”
      心中茫然,我轻轻摇头,将信卷好欲绑上荻的脚。灯光明灭,荻安静地看着我。
      朱羽道:“这么急吗?现在是晚上,你要它飞到哪里去?”
      是啊,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这样我把信管又拆了下来,边拆边对朱羽道:“今天我还是住下,天太黑了。”
      朱羽起身续灯油,道:“你这一阵几乎没听过女师讲学吧,不是晚上跑出来就是整日不归,女师不会担心吗?”
      唉,女师……
      我抬眼望她道:“反正你不能赶我走。”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朱羽趿着草鞋蓬着头发道:“今天你该早些回去,还能赶上早学,碧小姐要为门人表率,快点。”
      我头昏目眩地坐起来,道:“早饭也不管了吗?”
      “早饭?”朱羽打个呵欠道,“我要去城里,早饭也在那里吃。你回山园不能吃吗?快收拾一下,我和你一起走到菱湖,迟了我又雇不到马车。”
      唉,怎么一副要拆伙的样子?我奇道:“你怎么又进城,还一个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去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天冷了我要买炭。”
      原来,残秋将尽了。我下意识望向窗外,望见天空清冷的颜色,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道:“我和你一起去,我不去听讲学。”
      朱羽无奈地看着我,好久终于道:“别傻了,这样心乱下去又能如何?你在担心什么?”
      在她的坚持下我们还是在菱湖分道,我把她送上马车,又看着马车消失,然后找了片薄薄的小石头,在湖面上打了个水漂。回到山园讲学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女师在讲坛上看见我,顿了一下便又继续。我找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了,突然觉得那座讲坛真的很高,女师可曾期望过我能像她一样呢?我是必然令她失望了。刚这样想着,耳边一个人的声音道:“碧儿,女师说看你今天精神不太好,还是回房休息,不要在这儿硬撑着了。”我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转头见是助讲的林阙学兄,刚刚还在讲坛上,真是神出鬼没。我愣了愣神,很傻地回了句:“是吗?女师说我精神不好吗?”
      林阙学兄已经把我的书册和笔架都收了起来,轻叹道:“碧儿,法的意义存乎一心,而不是表象,回去休息吧。”

      我回到房中,床上还摆着绣活,是朱羽那条红裙子,裙角的花只剩一片花瓣就完成了,可惜如今天冷,她却是穿不上。我默默地躺下,取过一本绣花图谱翻看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听见女师的声音:“还是把她叫醒吧……这已经不是小事了。”
      我睁开眼睛,见夕阳的余辉涂在手上,绣花图谱还敞开着——竟已是黄昏。女师正推门进来,与我目光相对,她神情的隐忧令我心头一紧,急切问道:“女师,出了什么事?”
      女师叹道:“是朱羽……准确的说出事的是彭宋,但也差不多吧……”
      我胆战心惊地听完女师简略的讲述。今天朱羽买炭回来经过安村,见人人惊慌逃散,一问竟是彭宋突然发狂伤人,朱羽下车去看情况,结果两人一同失去踪迹。
      我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急着拢拢头发就直奔安村,出门的时候我感受到背后女师忧虑的眼神,但是我却实在已顾不上那么多。
      未到村口见一个樵采的中年人,我便拉住急问他今日发生之事,那人打量我一下认出道:“这可不是南碧姑娘……是说今天刚过晌午的时候彭宋不知为什么,拿刀把猪都杀了,然后出跑出家里,那浑身是血的模样人见人怕,手里的刀也是血滴滴答答的。你说平时一个老实本分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完全变了个样儿?村里的人都不敢出门,几个胆子大的想去制住他,结果全被砍伤了,我们只好找人去衙门报信,半路上就碰见朱羽姑娘。朱羽姑娘问了两句,就冲去找彭宋,她也真是胆子大,那种情况还敢和彭宋说话。说的什么我们都听不懂,但是彭宋听着听着竟扔下刀跑了。朱羽姑娘追过去,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村里的人在周围都找不见呢。”
      我心头完全一团乱麻,下意识地问:“那你们去过断业寺吗?”
      那人答道:“去了,当然第一个去那里找,断业寺的门锁着,看来朱羽姑娘根本没有回那里。”
      我不再多说,直奔彭宋家里去,远远地见到门前的地上、门上都是血迹,也不知道是猪血还是被砍伤的村民的。走近前发现门已经坏了,只是歪着杵在地上,想是慌乱中被撞的。我勉强把门挪开,自己挤进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院子里如预料中一样狼藉一片,满地是死猪,村口那人只告诉我说彭宋杀光了家里的猪,却没说明是怎样个杀法。这样散碎的尸块委实把我吓到了,这决不是一个人在正常情况下会做出的行为。我一阵恶心地踮脚绕过死猪,脚上却不可避免地沾了和血的泥泞。我眼前仿佛晃动着彭宋笑嘻嘻地劝我们多吃的样子,还有他面对着骄横的朱羽永远小心翼翼的神情,为什么一切会毫无预兆地变成这样,难道真的因为荻是一只带来不祥和混乱的鸟,联想到自己之前莫名的茫然,我不由得一阵心悸。但愿彭宋对着朱羽还能有所顾忌,不要伤到她吧!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我还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已经完全冰冷不受控制了。我从未一个人站在这样的血腥场景之中,村民都远远避开不敢近前。我却出奇地没有太多恐惧,只是担心朱羽的安危,我告诉自己如果朱羽为此出了事情我不可能原谅自己,虽然现在我还不明白荻和这件事的关联。
      总算穿过了院子,屋门虚掩着,阳光已经微弱得行将消逝,门里一片昏暗。没有犹豫我推开门进去,屋里也是一副刚被洗劫的样子,家具翻倒,抽屉全开,零碎物品撒了一地。我环视一番,彭宋常用的那只青花大瓷碗碎在地上,壁上扯坏的如意结却是朱羽难得耐心做的。我心中一阵痛苦袭来,朱羽会不会像这个结一样……
      这时忽听门外一个声音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一惊,方才心神太过投入,竟没注意有人进了院子。我回头一看,是几个捕快,个个也是惊异神情。他们显然很意外会有人在屋里,对我露出疑心神情,又怪我乱闯到案发现场妨他们的事。无心解释争辩,我很疲累地随他们说什么,自顾自走出屋子,这时突然觉得很渴很累,原来睡得多了也是如此头痛。我想着离开这里再说,心情沉重地走出院门,此时损毁的门已经被整扇拆下来立在一边。刚出门就听见一阵急骤马蹄声,我远远地看到又一队捕快赶过来,这批来的大概高级些,竟然有马骑。这样想着我脚步不停,却听见为首的人唤道:“碧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林阙学兄的声音,我一霎想起他是扬州城的捕头,只想不到刚好是他来,他今天上午还在山园助讲来着,现在换了六扇门的制服我差点认不出来。我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问道:“事情闹得这样大吗,怎么你都来了?”
      他点头道:“扬州最近一向安靖,这件事算不小了……你进去看了吗,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我叹了口气道:“应该问有什么正常的地方,一切都太不正常,这种做法简直不是彭宋了……不管怎样求你快找到朱羽吧,她现在的情形我都不敢想。”
      林阙学兄点头道:“搜寻的人手已经分下去了,你先回山园吧,不要让女师担忧,有朱羽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他的语气不由分说,我只好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又没头没脑地跑回去扯住他道:“拜托了,真的,一定要找到朱羽好吗?”
      他忧虑地笑了笑:“放心吧……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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