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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朝食过后,圆绿圆青收着桌案,司徒毕敞饭后便离了席,说要回屋习作。夏七彩一想,估量着十三岁少年家庭作业肯定多,便再没抓着他瞎闲聊。粗茶淡饭也算是饱了腹,她伸了个绵长懒腰,望着窗外晨光明亮洒落进正厅,窗户上映下院里树丛斑驳影子。

      此时的辽朝,少数的贵族已经淘汰了前朝使用的纸糊窗,使用上了更为高级的明瓦窗。所谓明瓦,便是在传统的沉木做窗格后,在格间镶上一片片小鱼鳞,或是较为平整的薄贝壳,使得窗户透明,但却比以前的油纸更为坚韧耐用。

      夏七彩闲来没事打量过这十七院的基础配置,主屋已更换了明瓦,但侧寝与此刻的厅堂,还是陈旧的油纸窗户。此时为春初,郜京地处北方,春风时而还凛冽着。油纸窗大多有破损,使得这些未更换窗户材质的屋子更漏风寒冷。

      “圆青,等会收拾妥了,你和我走一趟。”夏七彩拎了拎自己樱桃红的裙角,扬声对小丫鬟说道。

      “小娘是说,走去哪?”丫鬟们这几日下来,已经大致理清了夏七彩‘乡话’的逻辑,只需抓住几个关键动词的要义即可。圆青放下手活问道。

      夏七彩踱到窗边,戳着上侧一个油纸小洞,“二夫人今日可在院里?”

      “听闻扶季少爷感了风寒,二夫人入宫相请太医去了。”

      “这么娇贵呐。二少爷风寒就请太医,咱们院里偏寝的窗户纸都破了,那贵重小侯爷若感冒了,是不是得请天上的神仙来看。”

      “小,小娘说的是。”

      夏七彩捏着腕,“云姑总在院里吧”圆青看着对方纤长手指掰的咔咔作响,畏缩回答着,“许是在的..”

      “那就行”,窗边的十七小娘打了个响指,媚笑一扬,“咱们找她去。”

      ***

      何忠云,也就是云姑。一开始本不是二夫人金氏身边的人。其夫绰名老笃,在老侯爷司徒藏儒做前朝神武将军的时候,便是老侯爷身边信得过的传令亲兵。

      老笃随着神武将军征战沙场近十余年,传闻为老侯爷挡过敌军多次致命偷袭。司徒藏儒为其忠诚感动,曾于某次酒后画下‘吾欠老笃一命,待得入郜京,定封汝为右军统帅’的大饼,但到了最后一战拥护新天子合围郜京时,老笃却不幸罹患重病去世。

      老笃算的运气不好的人,老侯爷发家,他刚打的大仗都打过了,该受的苦也都受过,到主子终是扶持新天子登基,被封为天下一等侯时,他这个本该封个不小军官做做的人,却没能等到那一天。

      司徒藏儒本着军情大义,也可能是碍不住酒后吹过的牛皮,接过了老笃一家人,辟出一宅小院,接了云姑以及老笃的独生子武九,入了侯爷府照顾。

      而云姑本与后院事务无关,但不知为何,大夫人得病离世后,二夫人金氏便拉拢了云姑,将其扶持到后院总管嬷嬷的位置。老侯爷后院人口繁多,尤其是女人,这云姑虽为人刻薄刁横,但凭着‘老侯爷欠老笃一命’的金牌在身,却也算管的一众相安无事,或者说是,大家也不敢有事。

      圆青引着夏七彩到了云姑院子的时候,院子里正伏着一批人,脸上都青红肿胀着,一个个作猪啼哀嚎声。

      “云姑您得明察啊,那日二少爷说要做的春泳,奴才我是抵命相拦,绝没有半丝懈怠偷懒。”

      “是啊掌事的,六子和我都死命拽着少爷春袍,耐不住少爷命令退后,才松手被挣脱了...”

      两个小厮趴在院里砖石地上争相辩解着,刚受过杖刑,背后灰色粗布袍,腰际向下都显着一丝血迹。

      呜咽哭声戚戚,站在门檐下避着日光直晒的老妇却还是不为所动,声色呵斥道,“一众粗蛮小奴,派你们在二少爷左右,便是要你们事无巨细的照料他起居,什么叫耐不住二少爷命令,二少爷才多大,你们能由着他?”

      底下小厮们没了声音。

      犹记得上次受罚,是二少爷要求日食六桃,而他们秉着事无巨细的原则做了阻拦,却被云姑以‘怎么违背二少爷命令,堂堂候府公子你们什么都得由着他’的理由鞭打呵责。一时皆觉得这做奴真是难过天下万事,只得仰首又磕向地面,求得云姑饶恕剩下二十杖。

      “愣着干什么,”老妇云姑却没得那么好的记忆,只觉小厮一度蠢笨,向一旁喝道,“给我继续打。”

      瞬时棍棒又再次挥起,底下哭丧嚎叫起来,但不肖十棒,一个小厮便呜咽没了声音。另一个也是残喘着只出气声道着冤枉。云姑却似没得商量一般,见着人都不动了还催促着执棍人数好数。

      夏七彩瞅着眼下局面,一时心有怵意,看这刑罚,像是俩小厮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合着方才丫鬟们在自己院里说二夫人去请太医的事,又关联到现在局面,夏七彩一下惊诧问道身边圆青,
      “二少爷风寒没救回来?春泳了下就殁了?!”

      但这一声由于惊讶之情没把握好分贝,使得满堂人都听了个清楚,一下鸦雀无声。

      “什么!”云姑一下跌坐到台阶上,怕是把夏七彩的疑问句听成了传消息的肯定句,哭嗓开来,“扶季少爷啊,不过就是感个风寒,怎么说没就没了,老侯爷还指着你袭爵,你怎么没能等得了。”小厮丫鬟门一下也都不知所措起来,个个抚面,寻思是不是也该跟着哭上一把。

      “不是不是,看你们这么激动,我问问而已,”本是胡诌疑问,夏七彩忙解释道,隐约觉得不对,耳畔回着云姑的前句话,

      谁指着谁,袭爵呢?

      云姑似一下也意识到,愣了愣,“问问?”老妇半响抬头,理着一丝白鬓,抓着身边门栏站起来,“十七小娘,你,你怎的妄传消息!”

      夏七彩还在回味着前话,云姑疾步一下戳到了自己眼前,红眼质问道,
      “二少爷大事小娘怎能张口胡诌?”
      “你这是安的什么居心?”

      夏七彩被对方一脸褶子断了思路,暂时先回到自己此行的中心目的上来,“云姑许是误会,我只是着急关心二少爷,做一疑问罢了。”

      云姑没好气瞥了对方一眼,“十七小娘如此清闲?不在自家院里辅得小侯爷学业,怎的出来乱晃。”

      “小侯爷啊..”夏七彩却瞬时接了话茬,顿了顿拖长语气,“我可怜的小人儿,也感风寒了,今日没得气力习作。”

      云姑一下愣住,支吾又说道,“小侯爷既病了,那不若小娘唤了府里当职郎中,前去看看。

      “不用,云姑为我备一轿撵,我当得去宫里为小侯爷请太医。”

      “你怎的能进的了宫,”云姑嗤了一声,“二夫人持有老侯爷遗留进宫竖令方得入宫请得太医。”

      一点就着,一问就自曝装备。夏七彩不禁怀疑,就这老妇智商,是怎么掌了这后院总管位的。

      “竖令?老侯爷遗留?”夏七彩扬着樱桃红袖,脸也抹上一丝官腔,“那是不是当得小侯爷执掌了?”

      满院里众人,从刚才夏七彩一声‘殁了’后就都没敢大出过声,这夺命三连问出声后,一众更想化作地鼠,原地窜了,当什么也没听见保得平安。

      云姑没曾想之前一贯低眉懦言的十七小娘能说得这般引火的话,后退一步,假模样的作着一礼,“竖令当得侯爷执掌,二夫人也早有此意。只待二夫人这次出宫回府,小侯爷指令一声,当原物奉上。”

      夏七彩内心翻了个白眼,自己近日来的打探,司徒世族长老旁支繁多,每月就要开个总结会。捋捋谁家子孙不孝道,公开拿出来批斗批斗。若真如云姑所言,让司徒毕敞自老侯爷不在世几天就勒令亲长做出交权事,那这不孝之名估计半日就能传了郜京大街小巷,一日内就能进了皇城。

      “如此阿..”夏七彩长吁一声,“小侯爷谦君尊长,还总言得了竖令第一件事便是要进宫,请得太医为二夫人多年操劳落下的病制出条理内方。既然二夫人已熟用竖令,能得她所想,那也算随了小侯爷孝心。自是不急这些,只肖得二夫人什么时候用完了,能想的也为小侯爷风寒挂念一番,就好了。”

      说罢,夏七彩细眉向下塌着,明目间有丝凄怆,像是默默续言着,“昨日里去看,侯爷小寝的油纸窗都戳了洞,呼呼漏着冷风,奈何我这月只余四个小金饼,换了窗侯爷便得饿肚子..”

      一席话,听得云怆鸟哀,闻者落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辽朝中下贫农家的倒霉苦孩子,饭饱和室暖只能选一样。院里众人,以及院外暗自看热闹的众仆,瞬间开始怜惜起他们的正牌小侯爷起来。

      云姑被对方一腔动情哀怨呛了个实在,内心早就骂上对方祖坟十八代,但碍着院里院外都是人,便也不好发作,只得故作疑惑道,“怎的十七院还没修缮完毕?上月就派下去的活,是哪个小厮懒做了工?”

      一众小厮脸上瞬时紧张冒起密密汗珠。

      大管家云姑套路之一,待得上头的主子问她什么,永远都是下面背锅。没人记得‘上月’派下过这活,两个木匠小厮一下明白黑锅来袭,扑通跪到地上,方要求个管家宽恕,夏七彩却先做了声,

      “这也不防事,许是院里小娘们众多,要修缮的窗户排不过来罢了。本着我也是十七房,一殿已换明瓦该是知足,只是小侯爷孝顺,纵要我住得主殿,自己落了那萧瑟偏殿。谦卑恭良至此,礼贤尊长至此,竟叫我心生歉意。便来想问得二夫人主母,能否赏得小侯爷与二少爷一般生活好光景呐?”

      一个赏字,直奔了云姑主子脸面而去。二夫人虽不在场,但贤明远扬整个郜京城,院外其他院的众小厮交头接耳声越躁起来。

      云姑终是明了今日的夏七彩怕是缠着不达目的不罢休,再不敢偏了话头,省的对方又说出什么与二夫人贤明不符的话,一下只得鞠手又做了礼,

      “十七小娘许是误会了,二夫人昨日还说要去探看小侯爷,”老妇话顿,踹了脚身边伏着的木匠小厮,“仔细都是底下这帮人不好好干活,小娘院里有侯爷,当得十七院什么都是第一要紧的,侯爷缺什么十七小娘只管吩咐,二夫人从不是苛难之人。”

      “那便好!”夏七彩鼓掌而欢,玉手一摊,身旁圆青递上来一本先前主子准备好的小册子,夏七彩摊开,依次念道,
      “侯爷缺的物事呢,也不多,大抵就是,”

      “除更换明瓦窗外,每月需增得月银三十金饼,洒扫小厮两名,随身使唤丫鬟两名,小厨房伺厨一名,其余便是些零散的啦,小侯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牛乳一斤是必不可少的,”

      夏七彩话顿,咽了口口水继续,“除此之外,当下郜京里流行的那些玩意儿,春桃饼黄藤酒,陶响球玉陀螺,投壶九连环,还有那最新款的云锦帛缎,名瓷玉枕头,便看二夫人主母情意几浓,愿意丰裕充沛一下小侯爷少年生活至何种地步啦。”

      云姑听愣了站着,半响才反应过来咳着嗓,“二夫人自是,自是当竭力。”

      “嗯嗯,”夏七彩仔细捋了一本小笔记是否有疏漏,而后青眉一笑,见得云姑已全然没了刚才的气焰,纵然知道这丫内心已经问候遍了自己祖上十八代,夏七彩得意起手做一礼,在院里石凳坐下,樱红袖一甩,“正巧我下午无事,自此等着咯。”

      圆青向云姑递上小册子,老妇无语至极,这面前十五少女,颇有西市最强悍要账人的的气势,话完还不走,竟要的当场兑现!如此难看!她只得惺惺接过册子,缓步进了主屋,数金点人置办起来。

      ***

      候府庭院长廊四通,雀鸟穿廊而过,算得嘴仗‘大胜’归来的夏七彩,身后跟了一帮小厮,皆手捧着金盒器物,整齐踏步跟着前人。

      小半刻路程,夏七彩走的身心舒畅,等得玉手推开自家十七院门,却霎时被院里景象吓了一跳。

      梨花树下,着习剑甲胄装的司徒毕敞,方把长剑架上一人的脖间。剑压制下的人,面向院门伏地跪着,一身蒙面刺客装扮,散发被身后的司徒毕敞狠戾抓住。

      “你们...”夏七彩和一众人皆僵在门口。

      少女翠鸟鸣的软音传进院里,俩人皆抬头一望。司徒毕敞一副不怕人撞见的无谓样子,但跪着的人已浑身颤抖求饶声都不敢出,膝盖凿进院里石地无法动弹,少年清寒眉挑,看了眼院前人,又垂手向下,嘴角恭敬一笑道,
      “有劳你主子挂念了。”

      话落扬剑,锋寒气迫间,长剑滑过手下人的喉咙,那人皮肤瞬时绽开喉管毕露。

      血渐数尺,进了少年黑色瞳孔,亦染了他清早刚换的白袍,一下似梅开在雪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夏七彩日记:辽朝度假游第一周。
    当我在为寄养的可怜小侯爷和别人打嘴仗的时候,可怜的小侯爷正在院里杀人。
    司徒大佬,彩帮帮主的位置,小的我寻思一番,还是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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