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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过期语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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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二结束后的暑假,陈宿雨从巷子口的小卖部回来,手里提着一大袋零食。
听家里阿姨说,隔壁一直空着的屋子今天来了家政公司的人,好像是赵家的儿子因为高考学籍问题,要转回来念高三。
句尾的话音落下,陈宿雨手里的甜筒塌陷,带着甜腻的草莓味,顺着她的手臂滴落,在水泥地烙下圆点印记。
再寻常不过的盛夏天,突然多了让人期待的闪光点。
在陈宿雨的记忆中,赵吟寒是个唇色永远比同龄人浅上一点的乖乖仔,中等个子,偏瘦身形,皮肤白到不像话。
珍宝珠酸条糖是他们两人当时挚爱的零食,陈宿雨曾多次以此来“贿赂”某人帮自己写作业。
听说赵吟寒要回来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原路返回到巷子口的小卖部,在老板的诧异声中搬空了店里的酸条糖。
落日余晖在不远处的山尖逐渐消退,入了夜的晚风依旧滚烫燥热。
晚饭后,陈宿雨在赵吟寒堆满废旧杂物的家门口蹲到了人。
她在下午的时候精心设想过他们重逢的情节,也许是热泪盈眶的寒暄与拥抱,也有可能是相顾无言的静谧无声。
但赵吟寒一开口就打破了她所谓的“幻想”——
“陈宿雨,都好几年没见面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矮啊。”
陈宿雨沉下一口气,将“赵吟寒”这三个字与眼前这个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笑容的男孩相匹配,情绪似泄了气的皮球,“赵吟寒,你要死啊。”
说话的同时,她怀里的明黄色包装糖果雪一样在胸前散落。
亏她还跑去店里买空了老板的存货。
陈宿雨蹲下身子捡糖条,不再看面前的人,赌气一般低声说话,“这些糖,我自己吃,一口都不给你剩。”
赵吟寒沉默着帮她一起捡。在归还最后一包糖条后,他直立起来,冲跟前这个眼眶微红的女孩笑,“嗯,都给你吃。不够我这还有——”
男孩卸下双肩包,掀开拉链后是满满一袋的彩虹珍宝珠。
话在嘴边又咽回,陈宿雨呆呆地望着那个开口的黑色双肩包,有股酸涩感从心脏直冲鼻端。
颤抖的唇瓣出卖了她此时此刻的心绪,赵吟寒把书包放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张开,露出漂亮又标志的两排牙齿,“不抱一下吗,就当是我俩重逢的见面礼。”
“谁要抱你啊……”
话虽这么说,变扭的陈宿还是向前走了一步,一头扎进赵吟寒的怀抱,淡淡青草和葡萄柚交织的香味将她紧紧包围。
赵吟寒一路从大城市颠簸回乌藤镇,没来得及吃饭,也算不上有胃口。陈宿雨把他往自己家带,让还在洗碗的文姨煮了一碗云吞面。
汤底是用蚝油、盐巴、五香粉、虾皮和紫菜冲泡开的,再倒入烫熟的鲜虾蟹子云吞和竹升面,光是闻着味都叫人鲜掉舌头,狂咽口水。
文姨瞧了眼桌前眼馋的宿雨,笑着给她盛了一小碗,分量是赵吟寒的一半,“小雨刚吃过饭,就少吃一点吧,不然夜里积食可不好受。”
“谢谢文姨!”
赵吟寒闻到鲜味,终于有了饥饿的感觉,拣了筷勺便大快朵颐起来。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面三两下下肚,又眼巴巴盯着文姨看,想要再来一碗。
文姨最喜欢见这样的场面,笑眯了眼,转身要回厨房,“锅里还有呢,我去给你盛。”
“不用了文姨,我自己来,您坐着歇会儿。”
填饱肚子的小赵乐呵地端着空碗去洗,顺便把陈宿雨的那份也包了。
水流声哗哗响,落在手背是沁人的凉意。陈宿雨没事干,手里端着一碗颜色透亮鲜灵的芙蓉李,倚着流理台一边吃一边看赵吟寒收拾。
两人分别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小学毕业的暑假。
八月份的艳阳天,陈宿雨贪凉,窝在空调房不肯出门。陈爸爸在巷前的棋牌室跟人打牌,母亲蒋媛买完菜回来跟她讲,赵吟寒要跟家里人去大城市上学了。
年幼的宿雨不信,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就往赵家跑。在尘屑飞扬的光线里,她分明瞧见了许多打包好的纸箱子,以及站在纸箱后面的赵吟寒。
她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哭着送走了她的小竹马一家人。
没过多久,陈宿雨的父母也离了婚,抚养权判给了蒋媛。初中毕业,蒋媛觅得第二春,组建了新家庭,搬去了城里,只留下宿雨和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文姨。
同学说她是没人要的小孩,不愿意跟她玩。从那之后,陈宿雨真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总是在夏天遇见离别,她的暑期总是浸满咸涩的眼泪。
她一点也不喜欢夏天。
洗碗池的水位线咕咚咕咚下沉,文姨为了给许久未见的两个小孩留下单独叙旧的空间,早早回了房间休息。
不太清明的光线里,赵吟寒瞧见了陈宿雨微微湿润的眼眶。
好久没有这样剖开心扉讲自己的心事,陈宿雨怕自己下一秒就失态,借口说要回房间洗澡,仓皇转身又被抓住了手臂。
赵吟寒手心的温度好烫,烫的她整颗心都在颤抖,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她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有人却俯下身轻轻抹去了她的泪水。
“没事的,陈宿雨,以后都有我陪着你了。”
莹白的地砖勾勒两人朦胧的倒影,看起来像是她被人轻轻拥进怀里。
2
赵吟寒的出现,使得陈宿雨的假期生活终于多了一点乐趣。
她不再整日整日发呆或者独处,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叫赵吟寒来家里吃早饭,然后去他家用投屏看电影或者玩游戏。
小城镇的空气闻着比工业化大城市清新许多,赵吟寒喜欢在傍晚时分骑着电动车载宿雨四处兜风。两人一路追着日落的轨迹前行,风把他们的头发高高竖起,扎成风筝。
那一大袋酸条糖见底的时候,假期余额也临近不足。
陈宿雨问过好多回关于赵吟寒开学去哪个班上课的事,回回败兴而归。这人嘴巴缝得严严实实,一点纰漏不出,算是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开学总会知道的。
开学当天,陈宿雨和赵吟寒一起骑车去学校,在高三年段的那层楼梯口分别,前者直奔教室,后者去了教师办公室报道。
一个暑假过去,班里的同学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宿雨没办法去辨别这其中细微的变化,她始终无法完整地融入进来。
班里,或者说学校里,有太多学生是宿雨的邻居。当年陈家两位家长的分开并不体面,甚至是闹了一出戏剧来叫人谈乐。
时至今日,过去了两年,仍旧有人会不经意提起——
“陈宿雨她爸爸出轨被当场抓到,我妈说她当时就在现场,闹得可太难看了。后来她妈妈也跟着新老公搬去了城区,不要她了。”
“谁会跟一个没人要的小孩一起玩呢。”
值得感谢的是,同学们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至于动用手段以捉弄她为乐趣,让她安稳度过了高中的前两年生涯。
上课铃响,赵吟寒跟着班主任进教室的时候,陈宿雨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像是被人重击过一样,耳朵也嗡嗡发响。
站在讲台上的那个男孩,在她不曾了解过的年岁里全力匍匐,奋力生长,渐渐长成了一棵笔挺的树。
“大家好,我叫赵吟寒。因为出生在冬天,所以爸妈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接下来的一年时光里,我们能够一起进步。谢谢大家!”
教室的门并未关上,早晨的太阳高高升起,遥遥悬挂,洒下一缕又一缕金光。
这些柔软的光把赵吟寒的身体包围、勾勒,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和眼下那颗浅浅的泪痣。
他落落大方做起自我介绍,笑着同台下的同学互动说笑,这样的场面美好得有些刺眼,只叫陈宿雨觉得双眼酸痛,紧接着鼻头也开始发酸,眼眶也跟着发热。
就好像是赵吟寒也成为了那束光的其中一缕,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她荒芜破碎的失语星球。
那一刻,这颗星球所有的刻板文明,都在为他的到来而雀跃不休。
陈宿雨就这么多了一个同桌。
理科班向来阳盛阴衰,加之个子高的缘故,她一直坐最后一排,从高二分班起就是一个人坐。
新高考政策的实行,他们这一届,是最后一批传统文理分班的学生了。楼下的高二生是第一批新高考“7选3”政策的“试验品”,宿雨偶尔经过那边时,能听到教室里传来的哀嚎声。
课间铃一响,赵吟寒的那张桌子被围得水泄不通,谁都对班里新来的帅气转学生充满了好奇心。
宿雨想出去打水,可前后左右都是人,她两手紧紧攥着水杯,无措的情绪让她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宿雨,你带我去教务处领校服吧,我不太认路。”
赵吟寒拍了拍她的桌子,站起身低头看他,眸子里盛满了关切的情绪。
陈宿雨被迫抬头仰望他,两片浅粉的唇张了又张,最终还沉默着起身,在一众人讶异的目光下跟他走出了教室。
水杯外的隔热套被烙下深深的指甲印,陈宿雨低头看着自己因过于用力而劈断的指甲发呆,并没注意前方不知何时停住脚步的赵吟寒。
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了上去,和青涩微苦的西柚味撞个满怀。
赵吟寒转身,轻轻捏住她的鼻尖,“怎么走路还发呆呢,再不带路我们下节课就要迟到了。”
陈宿雨抬手触碰鼻端发麻的位置,那儿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的温度。
好温暖啊。
回去之后,不出意料地被同学追问关于他们两人的关系。
陈宿雨去走道拐角打水,晚一步回来,在门口听见赵吟寒的声音,“我小时候跟宿雨是邻居,后因为爸妈的工作变动搬走了。”
“那你现在住哪儿?”有人问道。
他歪嘴笑,目光偏向教室门口的陈宿雨,“还能住哪,当然住她隔壁咯。”
自然有女生不满,极大程度是出于嫉妒心理,“可是她爸妈——”
话还没说完就被利落打断,“跟我做朋友的又不是她父母,我在意的从来都只有陈宿雨这人,和她爸爸妈妈有什么关系。”
咬字清晰圆正,语气恣意又张扬。
这种毫不掩饰的偏袒,充盈了陈宿雨的身心,使得她步伐坚定地从门口走到最后一排,对挡住她位置的人说,“可以让一下吗,我要回座位了。”
一众人对赵吟寒的回击哑口无言,上课铃一响,便陆陆续续回了自己的座位,之后也没再提起过这个话题。
陈宿雨上课时偷偷写赵吟寒传了张纸条,上边字迹工整地写着“谢谢你帮我说话”。
赵吟寒信手涂鸦,回了一幅简笔画,是蹲在地上摇尾巴的小狗,嘴里还叼着一只红气球。
3
日子有条不紊迈向十月,高三生学业紧张,学校只放了三天假。
虽说按二十四节气来讲是入了秋,“秋老虎”的威力仍旧狂猛。
赵吟寒家的空调坏了,叫了师傅来维修。陈宿雨跟他两人坐在房间里写理综试卷,桌上放着一大壶出自文姨手笔的蜜桃柚子汁。
老式的落地房设计,一楼是前厅和厨房餐厅,二楼原先那间宿雨爸妈睡的屋子被改成了储藏室,另一间是文姨的房间。
陈宿雨睡三楼,对面那间连着阳台的房间一直空着,摆了很多杂书和辅导教材。
赵吟寒在那堆杂书里翻到了两本封面花里胡哨的青春疼痛文学作品,拿在手上掂量半天,取笑陈宿雨,说她怎么也喜欢看这种书。
“你作文写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看一些正经的文学书才对。”
陈宿雨反驳他,却很小声没有底气,“偶尔换换口味也不行吗,老师说了,学习是要讲究劳逸结合的。”
“嗯,陈老师说得对。”
十一月,骤然降温的天气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陈宿雨不幸中招,患上重感冒,附赠的扁桃体发炎大礼包让她的嗓子沙哑到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本就不太爱说话的一小孩,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文姨每天早起给她炖水果食疗汤喝,还不忘赵吟寒的那一份。班里的同学也习惯了他俩每天同进同出,还带着一个超大的保温杯。
每次陈宿雨都喝不完,剩下的都进了赵吟寒的肚子。
“陈宿雨,我在你家吃饭回回负责扫尾工作,怎么上学还要负责解决你喝剩下的汤啊。”
生了病本就没什么精力,宿雨淡淡瞥了眼自己那个校服拉链永远敞开的同桌,摊手要他把保温杯还回来。
赵吟寒把杯子往校服外套里一塞,一副宝贝的不得了的模样,“那不行,我可答应了文姨,要带空杯子回去。”
十二月,某人的十八岁生日。陈宿雨想破脑袋研究要送什么礼物,画完生日蛋糕的设计图后,又花钱替姓赵的寿星买了个小行星命名权。
证书以礼盒的形式送达,怪浪漫的。赵吟寒明知这是智商税,仍很有仪式感地录了个开箱视频发朋友圈。
你看,我的青梅竹马多好。十八岁成人礼,她为我买了小行星的命名权。
蛋糕的样子是一个灰白色的球体,周身用各种可使用的素材做成云层和星辰作为装饰,顶上坐了一个宇航员小人,一旁插着的旗帜上是赵吟寒的名字首字母缩写。
陈宿雨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亲手做的,很多细节没处理好,总体上看并不算翻车。
赵吟寒许愿前问她这个蛋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陈宿雨摇摇头,却在他闭眼认真许愿时在心里默念——
谢谢你不远万里,在浩如海烟的宇宙最最角落,点亮了我的全世界。
整个高三年段农历廿八的下午才放寒假,正月初八开学。掐头去尾,也就一周时间。
社区工作人员挨家挨户送新年福袋,陈宿雨从中拆出一副对联,拉赵吟寒帮忙贴在家门口。
“这样呢,不歪了吧。”
“往左挪一点。”
“现在呢?”
“歪了,右边再往上一点。”
陈宿雨手里捧着刚出锅的烤玉米来当监工,那个味道一阵又一阵飘至赵吟寒的鼻端。
他馋得不行,大有一副罢工的气势,下了扶梯就直奔宿雨的位置,三两下把玉米掰成两截,丝毫不介意上边一片狼藉的牙印。
玉米香气缭绕的冬日,有人盯着那片被覆盖的牙印,悄悄红了脸。
除夕夜,文姨做了满满一桌的菜,集齐海陆空三大类,拍起照来确实热闹。陈宿雨开了家里酿的米酒,给自己倒了小半碗,又给文姨和赵吟寒斟满。
窗外新年烟火腾升绽开,新年的第一张合影就此定格。
两个小孩被文姨赶出门玩,赵吟寒进了巷口的小卖部,如同最开始陈宿雨搬空酸条糖一样,搬空了各种小型烟花和仙女棒。
只为讨店门外那颗榕树下跺脚哈气的女孩开心。
晚饭前,陈宿雨躲在房间里偷偷给蒋媛打电话,还没讲两句话就被对方匆匆挂断。赵吟寒敲房间门喊她吃饭,并没有忽略她刻意略去的失落情绪。
如今的蒋媛,嫁了个有钱又体贴的好男人,生了个乖男娃,那样的幸福美满,叫她如何再去惦念平凡小巷的一隅,还有一个同她血溶于水的姑娘。
闭塞落伍的上一代人观念里,“重男轻女”这个关键词,始终是所有伤痕的罪魁祸首。
陈宿雨也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被丢下的。
大年初三,赵家的两位家长终于在百忙之中抽空来乌藤镇看望自己的儿子。
白色宾利停在巷子口,一堆邻居小声讨论,才知是当年举家搬迁进城,从商致富的赵家夫妇。
陈宿雨和文姨也收到了夫妻俩的拜年红包,砖头一样厚,里头整整齐齐塞了一万元的崭新粉红纸币,说是为了感谢这段时间对赵吟寒的关照。
一顿午饭吃的仓促,在场的几个人多少都有些食之无味。之前传闻的镇上最老字号的五味斋酒楼,手艺也就一般,还没文姨做的饭菜香。
赵爸赵妈走之前给赵吟寒塞了张银行卡,说已经结过账了,让他们慢慢吃。
主座的位置落空,陈宿雨第一次在赵吟寒脸上看见不是暖色调的表情。
他眼眸半垂,大半张脸躲在阴影里。那种灰色的昏暗情绪沿着光影交界处融进了他的羽绒服外套。
4
开学返校,学生们全身心投入到高考前的最后冲刺阶段。
日历上的日期一天一天接近,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一模考试在春雨惊雷中开场。
赵吟寒提前交了卷,去校门口买了热腾腾的关东煮等宿雨。那会儿雨刚停,陈宿雨跨出校门,在便利店门口找到了人。
萝卜、鱼丸、海带结、魔芋丝排排坐,不用加任何调味,只凭最原始的汤头便叫人食欲大开。
赵吟寒把校服口袋里捂着的草莓牛奶拿出来,贴心地插上吸管,用来同宿雨手中的“剩菜”交换。
雾气腾升的灰色天空,不知何时搭建了一座彩虹桥。
周日下午返校,成绩排名已经被班主任贴在黑板上。陈宿雨在排名第四的位置找到了自己,往上数两个数,是赵吟寒。
两人的语数英成绩相差不大,宿雨唯一拖后腿的科目,是物理。能写出满分作文的大脑结构似乎天生和物理不太对付,赵吟寒之前也好奇,她怎么不念文科。
陈宿雨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感觉,学文……好像赚不了大钱。”
“那你有想过以后学什么专业吗?”
“口腔医学吧,听说很赚钱。”
陈宿雨查过自己心仪院校的历年分数线,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分数应该是够用的。
够用就好。
她没什么远大抱负,不过是考上心仪大学的理想专业,再按部就班念完所有课程,成为一名牙科医生。
然后走出那条闭着眼也能摸到尽头的巷子,彻底和那些晦涩的痕迹告别。
一起走到可以照到大片大片阳光的灿烂地。
她向往那些可以在冬天里见到纷飞大雪的偏北方城市,可是又怕哪儿的冬天会太冷。
赵吟寒告诉她,总有办法,总能适应,大雪压不垮松枝,宿雨总会走出雨季。
四月,乌藤镇正式进入雨季,陈宿雨也恰好出生在这个雨水多发的季节。
她还记得蒋媛说过,她出生的那个午夜下了好大的雨,而尚是婴孩的小宿雨,在澎湃雨水里睡得安稳。
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漂浮尘埃都静止,草地的迷雾逐渐消散。
第一缕晨光透出乌云,宿雨起床推开了窗户,意外地在楼底下看见了全副武装的赵吟寒。
“陈宿雨——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坐车去海岛看蓝眼泪!”
看前两天的新闻里报道,四月起至八月,是“蓝眼泪”的频发时节。赵吟寒说,想趁宿雨生日这天去撞撞运气。
“要是真给我们遇上了,那就证明,陈宿雨是个能带来好运的女孩子。”
灰云下,他的笑容好晃眼。
陈宿雨慢了赵吟寒小半步距离,望着他先一步启程的背影,那些曾经在深夜里翻阅过的青春文学经典桥段,在脑海里无止尽地翻飞摇曳。
文姨听说两个小孩要去“追泪”,装了满满一袋子的零食给他们路上吃。种类从即食糕点到饮品到馋嘴零食一应俱全,宿雨在打车去动车站的路上一直捧着,不让赵吟寒替她拿。
不是怕被偷吃,而是想单独感受描摹文姨带给她的,大概可以被称之为“亲情”的暖心温度。
蒋媛在她生命里缺失的那段空白,她好像总是可以从文姨那儿汲取到养分。
没有直达风车岛的车次,他们需要坐动车到平屿县,再去码头乘坐轮船上岛。
尽管有些曲折,有赵吟寒在,他们还算顺利地买了票上船。
这是陈宿雨第一次坐轮船,她不太习惯,好在并不会晕,省去了不少麻烦。
海鸥在半空中振翅盘旋,他们拆了两袋小面包,撕成片状放在手心投喂。好多乘客见状,也跟着喂了一点东西。
整个海面静谧无声,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宿雨闭上眼睛,似乎能感觉到它的呼吸。阳光点缀层层麟浪,入眼是一整片璀璨的金粉色。
码头每天只有两班轮船负责游客的接送工作,分上午和下午两个时间段。赵吟寒提前买了第二天下午的返程船票,上岛后带着陈宿雨去提前预定的民宿办理入住手续。两间房,一单一双,刚好对门。
这个季节不是旅游旺季,但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陈宿雨进浴室洗了把脸,把披着的头发扎成丸子头,然后跟赵吟寒去附近的电车租赁公司租了薄荷绿的小电驴,准备沿着环岛路饱览一番风光。
风车岛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岛屿的最南端有着所有沿海城市里最大的风车田,日落和日出都是出大片的好机会。不少旅游博主说,在这里,不必出国也能见到同荷兰一样的无边景色。
乌藤镇虽说位于东南部的沿海城市,可它在省内的位置居于中部,地势大多为丘陵。镇里的居民平时鲜有机会出海,见不到蜿蜒的海岸线,自然也无法想象天海一线的震撼景观。
而在风车岛,人们赤脚在沙滩上肆意飞扬,从他们的角度看去,红绿黄蓝的裙摆衣裳像花一样连绵盛开。
是不可言状,无法比拟的浪漫尽头。
5
十二点,按照事先做好的游线攻略,赵吟寒带宿雨去了岛上有名的餐馆吃特色海鲜炒面和海蛎煎饼,再配上鱼丸汤和四果汤,每一口都鲜的叫人不自觉感叹。
下午,他们去了北边的小村落,石头房一路延伸至海岸线。一旁的小店里还有会唱歌的石头,宿雨很喜欢这些可爱的石头,在店里玩了好久。
天际渐红,陈宿雨坐在电瓶车后座,隔着头盔轻轻靠在赵吟寒的背上。她的牛仔外套下是一件白底过膝碎花裙,为了避免走光只能侧着坐,一手拿着奶茶,另一只手搂住身前人的腰。
隔着两层不厚实的衣料,隐隐能感觉到来自赵吟寒腹部的紧实力量。
小绿载着两人自北向南行驶,最终赶在日落降临之前抵达了目的地——南屿湾风车田。
近距离观赏这些巨大的风车,它们带来的直观震撼远超于上午的远眺。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风车,是F省规模最大的风力发电田。工业与自然,看似无规则的杂乱摆阵,却是精心排列过的组合。
赵吟寒停好车回来问陈宿雨耳朵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被风吹的。
现在说夏天还为时尚早,沿途吹来的风仍带着凉意。宿雨将飘落的发丝勾至耳后,不愿开口说出其中真正的原因。
他们沿着路标指示牌徒步前往最佳观光点,大片浓郁的金红色落在滩涂和海面,天空被风车翅膀分割成无数片,由浅至深弥漫开来,直到和海平面融为一体。
有人愿意陪你一起赏日落,这比日落本身更温柔。而这座远离世俗喧嚣的小岛上,有可爱的飞鸟风车,有缱绻的落日晚霞,还有——
生平第一次喜欢的人。
书里将其称为“初恋”,是每个人的青春时代,不可或缺的一抹色彩。
陈宿雨想起赵吟寒上学路上装满风的校服衣摆,体育课篮球场被脱掉的外套,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张扬肆意。不经意对视的干净眼眸,永远清澈爽朗的笑容,还有和小狗一样柔然的头发。
他的身上有她喜欢的西柚味,微微的酸与苦,后调却醇厚回甘。
而现在,她的初恋从卖糖葫芦的爷爷手中买到了最饱满的那一串,三两步跑至她面前,“喏,我挑了好久,就数这串最漂亮,你可要给我吃完啊陈宿雨。”
“要是吃不完怎么办?”
陈宿雨故意逆着他的话问道,双眸弯成细细的月牙,左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我给你解决咯。”
来海岛怎么能少了海鲜烧烤呢。
一道生腌打开了陈宿雨的新世界大门。虾蟹都处理得很干净,铺上剁碎的蒜蓉小米椒和香菜,淋上秘制调料,淡淡的酒味将海鲜的鲜味又提上一个层次。
第一次尝试生腌,两人只敢点小份。生腌开胃,随后上来一道改良过的泡椒牛蛙,浓郁的紫苏香气包裹着每一段嫩肉,酸辣鲜爽,极为过瘾。
赵吟寒吃了两碗饭仍觉得不够,问老板要了份芋圆仙草冰沙,让宿雨先吃,剩下的给他。
晚上八点,新闻说蓝眼泪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大多数游客都是为了这一幕才来,海滩上早已人头攒动。赵吟寒在人堆里艰难地寻找今晚的绝佳观景点,脱了外套丢沙上就当是坐垫了。
入了夜的海风带着潮湿的咸气,海浪有节奏地拍打岸边的礁石,演奏一曲绝美乐章。海水在月光清辉的照耀下显得盈满,颜色是极为混沌深沉的宝石蓝,变幻莫测,无法窥见其真实的内里。
当安静的人群中爆出第一声惊呼时,白色浪线后不断涌出荧光色的细密蓝点,沿着沙滩海岸线呈无规则的带状分布。
课本上解释的“蓝眼泪”是源于一种生活在海湾的浮游生物受到海浪拍打的刺激,使得身体发出浅蓝色的光而形成的。可亲眼见到的冷光带,因为骤起的夜风而高高扬起,像萤火虫一样在人群中环绕。
书里记载不了这样的斑斓景观,但相机可以。
陈宿雨已经彻底失语,全然忘记下午还在说的事,一定要用相机把这一幕拍下来。她微张着唇,双眸闪着欣喜的光辉,海浪淋湿了她的裙摆和袜子,头发因为起风而飞舞。
“陈宿雨,看镜头。”
她下意识转头,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赵吟寒替她将这一瞬间永久定格。
海边燃起了无数仙女棒,金色的光源被海风吹成各种形状,熄灭后又立刻燃起新的火苗。夜空呈现一种暧昧的紫,伴随着绚烂的花火闪烁,有人拿出了准备已久的钻戒准备求婚。
鲜花、烟火、蓝眼泪和一整面海的银色波光,星星在眨眼,海风吹走了一切浮躁和不愉,在这里相聚的陌生人,都是这场浪漫的见证者。
陈宿雨将头倚在赵吟寒的肩上,有几缕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曲调欢快的歌声里,她抬头,迎面撞上赵吟寒落下来的目光,深情又温柔。
在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她看见了脸颊通红的自己。
夜色太美,一群人沸腾到后半夜才肯休止。陈宿雨熬不住,在赵吟寒的怀里睡着了,迷梦里似乎感觉到有人亲了她一下。
唇瓣上温热酥痒的记忆,应该不是她的错觉才对。
她睁眼,只来得及看见赵吟寒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月光倾覆在他身上,他的侧脸映着光,轮廓清晰而又深刻。
6
短暂的假期结束,陈宿雨望着列车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回想起昨晚后半夜的事。
赵吟寒载她回民宿,车没什么电了,开得很慢,风也懒洋洋地吹拂过面庞。她把脸贴在赵吟寒的背上,耳畔是风声和沉稳的心跳。
回房间之前,赵吟寒似乎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礼盒,丢给她——
“差点忘了,十八岁生日快乐,陈宿雨。”
列车到站,她起身跟着赵吟寒下车,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戴着的那根粉绿色的手工编织链,中间是一朵金色的樱花。
那是她喜欢的四月。
高考终于在倒计时中如期来临。
考前放假,同学们上完最后一节课,沉默却又默契十足地留下来打扫教室。黑板上是班主任写下的寄予,“苦尽甘来的那一天,山河星月都做贺礼”。
没有人舍得去擦的婉转笔锋,大家站在那句话下面,拍了毕业照以外的唯一一张合影。
落日余晖透过玻璃撒在讲台桌上,似乎还能听见书页翻涌成浪的声响。
考试当天,文姨罕见地穿了身定制的绛红色旗袍,寓意旗开得胜。陈宿雨和赵吟寒坚持不让送考,像往常一样骑车去学校。
最后一场考试的途中下了场雨。雨水浇灭了六月天腾升的热气,陈宿雨坐在靠窗的位置,抬头看见了厚重云层后透出的金光。
铃声响起,停笔交卷,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宣告结尾。陈宿雨跟着人流走出校门,开门会唱歌的便利店门口,站着拎着考试袋的赵吟寒,手里端着一杯奶茶。
她紧了紧手里的帆布包,长久的阴霾天终于散去,她张腿向他跑去,笑容明艳。
“毕业快乐,陈宿雨。”
“毕业快乐,赵吟寒。”
文姨在家做了丰盛的晚餐,还开了瓶香槟,当做是庆祝家里两个小孩跨过人生大关。宿雨两杯下肚,酒意上脸熏得微红。
她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在阳台找到赵吟寒,趁着醉意将一直没机会开口的疑问说出来。
“我们去看蓝眼泪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偷亲我了。”
没想到肇事人应得利落干脆,语气似乎有些懊恼,笑的时候眼尾压出好看的弧度,“啊,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陈宿雨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你……干嘛亲我啊。”
她自觉自己的爱意并不收敛,甚至有些明目张胆,赵吟寒不可能毫无察觉。他会在那样的时间和地点做出偷亲的动作,是不是意味着,他也——
“因为喜欢你啊,笨蛋。”
空气中还有香槟的残留果香,陈宿雨只觉心尖淌过一阵暖流,荡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明明耳根子都红得快要滴血,她仍旧固执地不肯松口,“哪有你这么表白的啊……”
小说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那你把楼上的小说借我参考参考,我好知道怎么才算有仪式感。”
今年夏天的蝉鸣声似乎比以往都聒噪,陈宿雨心跳快到止不住,身体里的那片荒野终于盼来了它的春风,从此草木蔓生,花与歌声相伴,她站在绿草连天的中心位,成为第一个触摸春天的人。
明明已经是夏天,已经跨过她的成人礼,怎么还是会因为眼前的这个男孩心跳又脸红。
赵吟寒如愿从陈宿雨那拿到了书,还不止一本,然后又缠着她送自己到门口。从宿雨家到他家的距离,可能一分钟都不用。
他连这一分钟都不舍得浪费。
道别后,陈宿雨转身打算回去,又被人拉住了手。和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不同的是,赵吟寒抓住了她的手,指尖的温度似乎比她的脸还要烫一些。
“先别走呀,让我收点利息。”
“什么——”利息。
话没来得及完整说出口,被迎面而来的吻堵住。这个吻快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结束,陈宿雨抬手抚摸自己的唇,盯着后退一步的赵吟寒发愣。
耳朵又红了,好烫。
“那么,晚安,陈宿雨。”
“明天见。”
赵吟寒身上的味道似乎换了一种,不再是柑橘或者西柚,而是更趋近于植物的一种甘冽气息。枝头挂着尚未成熟的青皮果子,翘首等待成熟的时机。
第二天,赵吟寒只字不提表白的事,指着手机界面上的海报问陈宿雨要不要去看音乐节,在七月上旬,地点是成都。
“有你喜欢的乐队哦,确定不去吗?”
“去的。不过现在还能抢到票吗?”
“当然了,因为我早就订好了门票。”
他过于了解陈宿雨的心理想法,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一样。笃定她会答应一起去音乐节,所以提前买了门票。
下午,学校组织毕业生返校估分。陈宿雨其实有些忘了自己当时怎么写的答案,每道题只零星地记了点步骤。
好消息是与标准答案相差不大。
“怎么样,还好吗?”赵吟寒估完分来找他,看表情应该是考得不错,“我们宿雨这么厉害,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陈宿雨放下答案册子,仰头看他,勾出浅浅的笑意,“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又可以做校友啦。”
为了方便大家,谢师宴也定在了晚上。班费还剩了点,照生活委员的原话,意思是他先垫钱,倒时候再平摊。
陈宿雨平时不太关注班里的同学,到酒店才发现好几个女孩烫了头发,甚至估完分特地回家换了裙子,连妆面都精致得足够亮眼。
而她和赵吟寒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裤子,坐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赵吟寒悄悄问她,“陈宿雨,你怎么不化妆啊。”
她直白坦言说自己不会,化妆品什么的于她而言,确实过于陌生。
“没事,不化妆也很好看。自己觉得舒适就好,不必勉强迎合旁人的喜好。”
“什么样的陈宿雨我都喜欢。”
7
出分的前一晚,陈宿雨有点失眠。说不紧张是假,她还是有点怕自己失误的。
凌晨两点,她给赵吟寒打电话,在隔壁睡觉的小赵强撑着困意坐起来接电话,迷迷糊糊地给宿雨唱歌哄她睡觉。
分数是下午出来的。
网站因为大量涌入的学生而临近崩坏,陈宿雨和赵吟寒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联机玩起了游戏。
两道短信提示音先后响起,是他们的高考成绩。
他们互相给对方看自己的成绩,没想到只差了两分。
“又要做校友咯,陈宿雨。”
然后是填志愿,这似乎一点也难不倒他们。
陈宿雨和赵吟寒一直以来都是班级里目标最明确坚定的人,连报考指南都不用查阅,眼也不眨地提交了志愿。
文姨自始至终没有过问,比起学习,她觉得两个小孩的身心健康更重要,每天在厨房研究新鲜菜式,菜谱都看花了眼。
因为早就写入行程计划的音乐节,他们干脆把毕业旅行的第一站也定在了成都。
这回负责做攻略的是陈宿雨,至于费用,还是一样。她把自己的那部分开销交给赵吟寒,由他负责结账。
飞机降落双流机场,映入眼帘的景色与建筑是全然不同于乌藤镇的风格。历史文明的沉淀与继承,造就了这座城市独有的文化底蕴。
考虑到后面几天的路线,预定的酒店在春熙路上,靠近地铁站,出行非常方便。
音乐节当天,他们提前了两小时出门,打车前往博览园。到目的地的时候,检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陈宿雨见到了喜欢的乐队,明显放开了许多,跟着音乐一起摇摆合唱。赵吟寒站在她身后,两手圈成安全的空间,确保她不会被人挤到。
傍晚时分的天空是浓郁的粉色,鼎沸的声浪,连晚霞都在为这场短暂的交集喝彩。
连接舞台大屏幕的相机照到了陈宿雨和赵吟寒两人。音乐节不成文的规定之一:被照到的情侣要当众接吻。
他们,自然也是算的吧。
尽管在高考结束的那晚以后,赵吟寒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陈宿雨偏头和赵吟寒对视,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询问的情绪。她微笑,随后闭眼,在眼前的人的怀里觉得好安宁。
那枚吻降落之际,她听见了周遭层层叠叠的浪声。
真好啊,她在心里不住地感慨。
在此之前,陈宿雨从来不会对夏天产生多么大的好感。可是在赵吟寒身边,让她觉得,夏天也并不是只有悲伤而已。
尽管属于她的盛夏天迟到了许多年,可此时此刻,她仍旧无比庆幸和期待它的到来。
“我喜欢你,陈宿雨。”
“我喜欢你,赵吟寒。”
除了他们俩,大抵没有人知道,自己见证了一段感情的正式开启。
旅行结束,陈宿雨一路睡回乌藤镇。赵吟寒拎着两人的行李箱的同时,还要注意自己的女朋友会不会因为太累而撞上电线杆。
文姨得知两人在一起的消息,没有讶异,只有无尽的祝福。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赵吟寒还调侃了因为医学院校区不在学校本部,导致他们需要保持一段期限不定的异地恋。
陈宿雨故意问,“怎么,这就想放弃了?”
“怎么可能。”小赵同学很给面子地拍了拍自己胸脯,“不就是时间吗,挤一挤就有了。”
一切事物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提前了一周去上海,为了提早熟悉那边的环境,同时也算是毕业旅行的第二站。
临走前,陈宿雨和赵吟寒依依不舍地文姨道别。
文姨颤抖着把银行卡放在宿雨的手心,说是这三年她给她存的,密码是她的生日。蒋媛每个月定期打来的生活费和工资,除掉日常的开销,剩下的,她都存着了。
陈宿雨轰地一下落泪,眼泪止不住地掉。朝夕相处的这三年里,她早就成为了自己命运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胜过血缘关系的无解亲密。
赵吟寒的父母只在高考结束后打来了两通简短的电话,以及一比数目不小的银行转账。他们对于自己儿子的成长寄生活过于冷漠,似乎比起了解儿子的生活近况,赚钱才是人生的唯一重点。
曾今的赵吟寒还会为爸妈对自己的忽视而沮丧难过,现在不会了。总有人不懂得如何为人父母,他不幸运地诞生在这其中一个家庭里,可更幸运的是,他遇见了陈宿雨。
所以他仍旧感谢父母赐予他了生命。
开学报道前夕,陈宿雨和赵吟寒在超市买住校会用到的生活用品,意料之外地遇到了蒋媛。她衰老了一些,身上精美的服饰也无法掩饰她的疲倦。
陈宿雨没有回避,而是直直地回望过去,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向她走来,装作若无其事,伪善又可怜。
“浩浩呀,来,这是你宿雨姐姐。”
身旁的赵吟寒握紧了她的手,无言的力量支撑着她回复蒋媛的话。
“蒋女士,我是独生子女,从来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的说法。”
那个被称作“浩浩”的小男孩讲着不太通顺的话,大抵能听明白他的含义。他问蒋媛,这是哪个姐姐,之前从没听她提起过。
蒋媛一脸的尴尬,磕磕绊绊解释,说是邻居家的小孩。宿雨不想与她有过多的纠缠,牵着赵吟寒转身离去。
说完全没有恨意是假,说完全放下也是假。那些没有尽头的雨季一直伴随着她成长,即便过去很多年,偶尔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心碎。
她曾在学习上证明过女孩并不比男孩子差,可那些仅剩的希望,也因为那年夏天蒋媛的头也不回而熄灭焰火。
自那之后,她承诺只为自己而活。
现在,她不仅有文姨,还有心爱的人。人生再不会更圆满了。
两人沉默着走出超市。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陈宿雨和赵吟寒在屋檐下等雨停,从袋子里翻出了一支酸奶喝。
“宿雨,你要知道,雨总会停,雨季也会随之过期——”
“可是爱不会。”
陈宿雨望着渐渐停住的雨水,和不远处透出阳光的云层,舒了口气,好像突然就轻松了很多。
“我知道的,一直都是如此。”
那段一直困扰着她的雨季,终于过期了。
云缝中露出的碧蓝色驱赶了所有灰云,从此一路欣喜高歌,奔赴下一场烂漫。
8
大学生活远比预期中忙碌许多。陈宿雨每周都要给文姨打视频电话,讲学习和生活,还有赵吟寒。
她第一次去本部校区看男朋友打球,他的同学见状,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赵吟寒,这是你女朋友吗,漂亮哦。”
“赵吟寒竟然说我是他的童养媳,好过分啊!”
陈宿雨坐在宿舍,一边敷面膜一边抱怨,她的室友还要从中插一嘴,“青梅竹马,怎么不算是童养媳呢。”
视频的另一边,文姨坐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一边织毛衣一边笑。
她在陈宿雨开学后就搬走了,去另一户人家里做生活起居阿姨,蒋媛那边也不再按时汇款过来。这户人家里的小孩刚上小学,皮的要死,吃饭还不老实,让她很是头疼,说再没有比宿雨和赵吟寒更让人省心的小孩了。
陈宿雨一听,乐了,揭开面膜开始翻白眼,“这话要是让赵吟寒听见,指不定要嚣张成什么样。”
文姨见宿雨上大学后开朗了许多,一边点头一边重复说着“真好”,眼眶里隐隐泛着泪光。
挂了视频,边上的室友说话口吻里充满了歆羡,“宿雨,你跟你妈妈的关系真好。”
"嗯,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密。”她低头查看微信最新消息,而后站起身去浴室洗脸,“赵吟寒来找我啦,你们要是有想吃的东西回头发微信给我,我给你们带。”
“去吧去吧,约会要开心哦。”
因为从名不经传的小城镇出来,“小镇做题家”的身份让陈宿雨在医学院里小小火了一把。
偶尔也会有慕名而来的同学在教学楼或者生活区里把她拦下来要微信,不过都被拒绝了。
赵吟寒为此有些烦恼,“我女朋友的人气可真高啊。”
多少有些阴阳怪气的成分在里边。
陈宿雨落后半步踹了他一脚,表示自己的不满。小赵同学嬉皮笑脸地回过头来搂她肩膀,“好啦好啦,不是说要配眼镜吗,早配完早吃饭。”
期末考,医学院考的最多,放的最迟。学计算机的赵吟寒已经考完放假了,陈宿雨连第一门都还没开始考。
可怜的小赵守着搬空的寝室多呆了一周,才牵着心心念念的女朋友以及女朋友的行李回乌藤镇。
一学期没见,再次与文姨重聚在这栋偶有潮气的老房子里,怎么不叫人动容。陈宿雨只觉得自己身体里那艘漂泊已久的航船终于安然停靠港湾,风与浪都离得好远。
赵吟寒生平最怕女人哭,而今两个在他生命里占据最重要领地的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久,让他好无措,干脆进厨房主动担任起今日晚餐的主厨。
这条小巷仍旧长满青苔,熟悉到闭着眼也能走完。
无言月光日复一日续写着小镇的平静生活,昏黄灯光下,三人的剪影紧紧挨在一块,和巷口那株年过古稀的榕树一样,互相缠绕,互为支撑。
今后的很多年,他们还要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