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传》远山眉黛长

2、梦醒

　　四周尚不能视物，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踽踽向前。忽闻一阵梨花香，她循着馥郁的香气前行，行了许久，一片梨林映入眼帘，景致虽美，可现下她只觉得口干舌燥，也无意赏景。于是她再往前行了一刻，豁然开朗，竟是一间屋舍，群山环抱之中与梨林相映成趣。她打量着这间农舍，觉得眼熟得很，仿若在哪儿见过般，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站在柴门外略踌躇了一会儿，想与主人家讨杯水喝，于是叩门几声，却无人应答。作为大晟唯一的嫡公主，她的教养又不允许她做出私闯民宅这样的丑事，无可奈何之下，她便站在柴门近旁等待主人归家。
　　大概三刻后，太平听见了远处有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抬首一望，两行清泪却顺着两颊滚落而下。
　　薛昭？
　　那人是薛昭？
　　她有多久没见他了？三日？一周？她不记得了，自从父皇严令禁止探狱后，他们就不曾见过了。
　　她死死的盯着那人，看他步步走近，她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似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从她眼前溜走。只见那人迎着日光，手里提着一坛窖藏的美酒，英俊的面容上满溢着柔和的微笑，可不正是他吗？她想出声唤他，咽喉里却像堵了一块磐石一般，竟说不出一字半语。
　　太平无法出声，可他竟似未看见她一般，径直走入院内，眉开眼笑的朝里大喊：“月儿！我回来了！你且猜猜看，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太平听完难免心中生气，又赌气的想莫非薛昭瞒着她在外置了房产，藏了美婢？她越想越气，索性跟着他进了院内，心下仍有些犹豫，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等她犹豫是否见那美婢，房内传来一阵卷帘声，徐徐走出一女，气质高华，她朝着薛昭明媚的笑：“可是梨花白？隔壁的韩嫂子刚做了卤肉，送了我们整整一碗来呢，可香了！我正愁没好酒下菜，偏又四处寻不到你，原是去挖酒去了，快进来，咱们喝个痛快！”
　　太平见着那美婢，更是惊魂未定，那美婢不正是她吗？那现下，她仅是一缕魂魄不成？难怪薛昭竟不叫她，这般想着心下更是凄然。太平便在旁看着他们言笑晏晏，进屋畅饮。
　　她怎么忘了呢？
　　这田舍是他二人早年间在京郊赁下的，他手里提的梨花白是她拣了雪白洁净的梨花瓣儿，又取冬日的雪水酿制而成，埋在梨林的深处，还有他唤的那声“月儿”，她名李令月啊。
　　她怎么能忘了呢？
　　脸上一片冰凉，她伸手摸了摸，噢，这是她的泪水。

　　转瞬间又是一片天昏地暗，她这又到了哪儿？空气里弥漫着湿意，她的耳畔偶有几声金属摩擦发出的咔嚓声传来。四周倏地点燃了两排明火，火光在墙壁上跳跃着，照亮了逼仄的甬道和用石砖砌成的墙体，上面的绮钱清晰可见。仅剩一缕魂魄的她，这回是到了阴曹地府吗？
　　按捺住心中的惊惧和恐慌，她步步朝前，走了许久也不见有活物的生气，这条甬道似是没个尽头，可她脚上又失了力气，不得不驻足停歇。
　　多年的宫廷生活危机雌伏，太平早已学会了在陌生环境中时刻保持警觉，此刻，太平只觉得灵识敏锐非常，任何风吹草动皆会牵动她的思绪。她环顾四周，心中又升起了疑虑。适才的声响是从前面传来的吗？
　　正当她疑惑时，耳畔又响起咔嚓声，于是她往前探了几步，那声响也越发清脆。前方该是有什么东西，就不知是人是鬼。罢了，这般待着也不是办法，且去瞧瞧看。打定主意后，太平便不再犹豫，继续向前行。
　　她往东拐过直角弯，惊喜的发现远处竟有微弱的月光，那前方定是有门窗，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这般想着，她脚下的步伐愈发松快，又行了一刻左右，甬道深处隐约有阵阵咳嗽声可闻，仿佛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太平凝神一望，角落里似有人影晃动，既不知前方吉凶，她有意放轻脚步声，渐渐往前逼近。
　　那人正闭眼靠着冰凉的墙面休憩，明净的月光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洒在他的脸上，让人觉得柔和异常。太平辨清他是她日夜所思之人后，心中一阵钝痛。
　　“怀璋……”她出声唤他，声音颤颤。
　　薛昭闻言睁眼回头，他此刻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哪儿还有半分昔日翩翩贵公子意气风发的模样？太平以手捂面，生怕他瞧见她哭。
　　“月儿，是你吗？”脚镣手铐将他锁在角落，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明，腰杆挺得笔直。
　　“怀璋，是我，”太平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你受苦了……”
　　“月儿，你不要哭，你知我最是怕你哭的。”他眼神里的温柔将她溺毙，“月儿最适合笑了，月儿笑着的时候最是好看。”
　　“怀璋，是我来晚了……”太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薛昭似想伸出手来替她拭泪，无奈手铐将他牢牢困住，手抬至半空便缩了回去，他轻声安慰她：“月儿来得不晚，能这般再见你一面，怀璋便心满意足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似山溪徐徐淌过松石般温柔。
　　太平沉入他温柔的眼波里，四目相接，她的剪影便倒映在他清澈的眼神里。薛昭见她终是止住了啼哭，缓缓开口道：“月儿，原是许诺了你与你去塞北策马，此番变故，我恐怕要失约了。”
　　“薛家亡，父母兄姊则亲眼死在我面前，我如今在这世间孑然一身，早已了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他顿了顿，“便是月儿你了。”
　　“答应我，往后千万要好生照顾自己。”薛昭话音刚落，一阵狂风乍起，眼前一切皆被吹散了，如梦如幻。
　　不要，不要！
　　不要丢下我啊！
　　怀璋，怀璋！

　　“怀璋，怀璋！”太平从榻上惊坐起，引得在旁守榻的明珠惊喜交加：“殿下，殿下，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我，我这是昏迷了吗？”太平看着眼眶噙泪的明珠，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殿下，您不记得了？您在含元殿前晕倒了，太医说您若是超过五日还未苏醒，就要着人准备后事了……”明珠艰涩道，“这已是您昏迷的第四日了，皇后娘娘因思虑过度卧床了三日，今儿才将将转好，幸好您总算醒了，”明珠说完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绽开了笑颜，“哎呀，瞧我一时高兴得，竟忘了给陛下和娘娘通报一声。”
　　明珠用手帕拭面后朝外间喊道：“快来人，快来人啊！殿下醒了！快去给陛下和娘娘报个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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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绮钱是青苔的美称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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