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传》远山眉黛长

1、昏迷

　　已是辰时三刻，含元殿仍灯火通明。殿内着玄服的男子立于案前批朱，笔力虬劲，一气呵成。在旁贴身伺候的小黄门研着墨，稍稍抬首瞅了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他心里火烧眉毛，偏生摸不准殿内这位的心思，苏荃只好暗自寻思，手上研墨的动作也越发卖力了。苏荃心中正计量着，便听见案前的传唤，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
　　“几时了？”
　　“回皇上，辰时三刻。”苏荃哈着腰恭敬道，“刚入秋，夜凉风大，皇后娘娘担心您的龙体，特命寒霜送了一碗冰糖银耳莲子汤过来。娘娘嘱奴，趁热了伺候您服下，您看……”
　　“莲子汤？搁着罢。”
　　他见皇上神情专注，便差人提了食盒入内，与那小黄门耳语几句后，捧着食案近了御前。“皇上，您便歇会儿罢，这折子您早也批晚也批，奴才瞧着您都瘦了好几圈，这冰糖银耳莲子汤也是娘娘的一番心意，您今儿便尝尝鲜。”
　　“苏荃，朕说的话你是当耳旁风吗？”苏荃听完这话面色戚戚，当即跪下磕头讨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就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不听皇上的话啊，奴才心疼皇上，这才顺嘴提了一句，奴才万死，奴才万死……”他边说边用力地掌掴起来，偌大的宫室内只传来阵阵抽打声和求饶声。
　　“罢了，你且下去罢。”
　　“诺。”闻言，苏荃扶着红肿的一边脸，弓腰退下了。
　　皇上凝视着食案上用琉璃盏乘的温热莲子汤，眼前却浮起了一个人。苏荃这般，不过是受人之托，特意将这碗冰糖银耳莲子汤呈到他面前罢了。
　　见苏荃还未走远，他不由地出声询问：“殿外可是还在跪着？”
　　“回皇上，公主已在殿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跪了两日了。”苏荃见皇上似有不忍，有心再提一句，“公主惊闻准驸马之事，当晚便高热昏迷，眼下又跪了两日，便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皇上，您……”
　　苏荃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他招了招手示意苏荃退下，“既是她要跪，便让她继续跪着，你且下去罢。”
　　“诺。”

　　适逢中秋，月色溶溶，泻了满地月银。含元殿外有一着素色宫装的女子跪在殿前，她只将将挽了一对髻，却不掩其姝色分毫。身侧跪着的女子不过豆蔻年华，珠圆玉润，瞧着很是粉嫩喜人。
　　明珠侧身，忧愁地看着平素里最是明艳夺人的公主。她喜看公主纵马长歌、肆意欢笑，可眼下公主不仅没畅快的笑了，面色还这般苍白，眉间郁色凝结，前几日更是高热昏迷，好不容易才将养过来，又急急往宫里递了牌子，明珠心疼坏了，偏又毫无法子，公主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殿下，这夜里更深露重的，您本就体虚，若是生了风寒可怎生是好。”明珠见她不为所动，又接着劝道，“娘娘适才传了寒霜姐姐过来，皇上过会儿定会问起的，到时传唤见您面色不好，凭白又多了忧思，那罪过可就大了。倒不如咱先去偏殿候着。”
　　“不，这不一样。”听完她笑了笑道，“我幼时为数不多的几次罚跪，皆是因为我擅自离宫。后来生了几场大病，可把父皇母后吓坏了，好不容易给救了回来。再后来他们商议我的封号，我觉着有趣便躲内室里偷听，只听他说‘便叫太平罢，惟愿我儿令月岁岁太平。’
　　他是我的父亲，更是□□的君主。我爱骑马射箭，他予我骑马射箭，我爱山河湖泊，他予我山河湖泊，可并不是这世间我所爱的，他都予我。
　　君父君父，先是君，后是父啊。所以啊，我跪的是大晟的天子。”她瞧着明珠似懂非懂的神情，了然一笑，心中暗自悲凉。她怜明珠年小，又何故跟她多遭难呢？于是开口道：“明珠，你且回罢。宫中虽落钥了，你去寻母后，她会安顿好你的。”
　　“殿下是主子，明珠是奴才，岂有主子不回奴才回的道理？殿下在哪儿，明珠便在哪儿。”太平闻言哑然失笑，明明是她规劝明珠，反倒成了明珠劝谏她？瞧着明珠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她心中说不出的感动，便也不再相劝。
　　许是身子本就体虚，又是长跪，又是绝食，太平只觉得身子一晃，竟是摇摇欲坠，明珠忙急着去扶她，扯声喊：“不好了不好了！殿下晕倒了！快来人！快来人！快去叫太医啊！”
　　苏荃刚从内殿出来便眼见这画面，不禁眼皮一跳，忙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阶来，嘴里唤着人上前：“一个个的都死了不成，快去请太医！殿下若有个好歹，你们这些蠢货的脑袋还不知保不保得住！”听完这话，在旁的几个小黄门手忙脚乱的将太平扶往偏殿，又战战兢兢的往太医院赶。
　　“殿下！殿下……”太平还剩一丝清明，恍惚间只觉得脸上一片湿凉，唇间仿佛升起了一股苦涩。
　　是谁？
　　是谁在为她哭？
　　她多想睁眼瞧一瞧，无奈眼皮似重逾千金，识海里仿若有一个声音在催她沉沉睡去。她着实太疲惫了，罢了，不若就这般睡去……

　　刹那间天地一片黯淡，她这是在哪儿？太平隐约间记得，因薛谖谋反一案累至薛绍，本与她婚庆在即的薛绍被羁押，而她听闻此事当即高热昏迷了几日，人参、黄芪、鹿茸等补物更是如流水般被送入公主府，好不容易才将将能下榻，她又巴巴的递了牌子进宫，在含元殿外跪了两日，再也扛不住便昏死了过去。
　　喉咙处似火烧般滚烫，她想启唇唤明珠也是不能。
　　又念及薛绍，他此刻也不知是否安好？牢狱之中，怕是连饱腹也不能，更何况是涉及谋反的大罪。薛家因薛谖一案罪累九族，百年大族因而被连根拔起，昔日光辉早已烟消云散。除了冒死保下城阳公主的遗腹子的郡公，朝堂之上，无一人敢发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往日里与薛府来往甚密的人家，不是被羁押就是被彻查，想到此处，她不禁叹了口气。
　　进宫之前，她早已交代人去狱中打点，想必那些狱卒虽欺软怕硬多有苛刻，但对薛昭不至于拳打脚踢。可他本是那样一个傲然之人，恰逢家变，明珠蒙尘，狱中生活于他来说也不过苟且度日。
　　若非此变，提起薛家嫡次子薛昭，谁人不赞声好。母亲是先帝嫡女城阳公主，父亲是官至正三品中书令的薛，长兄薛珺才情冠二京，而薛昭出生时，已是薛家极盛之时，为防先帝猜忌，对他管教便松懒许多。饶是如此，生为簪缨世家的大族公子教养也非常人所及，他又生得一表人才，当真称得上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民间有一戏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说的便是薛昭。
　　不过眼下，满楼红袖招的日子，也是浮生一梦罢了。
　　思及此，太平不禁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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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嘻嘻嘻，本文女主虽是跟历史上的太平公主名字一样，可并不是写实噢，简介里已经说明了是架空，参考大唐，希望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