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夏》落袈

49、第五十四章

　　偌大的房间里香烟袅袅，一尊眉目慈祥的观音大士安详的在香烟后享受着这人世间的供奉，心安理得的眯起双眼看着这世间百态。
　　杜月笙拢拢茶盖，极为畅意的咂了一口这今日刚送来的好茶——极品铁观音，心里想着这么些日子了那个人是该来了。
　　果不其然，莫管家在房门问候着，“老大，人，来了。”
　　杜月笙得意的眯起了眼睛，乍一看，与那香烟后的菩萨神态上倒有几分相似，“让他进来吧。”
　　杜月笙这人好面子，不仅好面子还常常自诩为读书人，有文化有教养，所以平日里在外面喜欢别人叫他杜先生，或者是杜老板，可是到自己家堂子里还是喜欢手下人奉承他一句杜老大。这人啊，改不了的，始终是改不了。
　　朱谦由莫管家带着进了房门，请了安后，莫管家自觉的退了下去，朱谦上前恭敬的叫了声杜先生好。
　　“哎呀呀，朱老板来了。请坐。”杜月笙笑着招呼他，不过分近乎，与不太过于冷漠。
　　“自从上次杜某人给你和周老板摆了那桌和好酒后，朱老板可是有好些没有到杜某这里来做客了，是否是怪杜某人自作主张啊？”
　　“哪里，我怎么敢对杜先生有怨言，谢您都还来不及呢。只是最近我爸爸和叔叔交了几笔生意给我管着，所以忙了一点。”
　　“恩，这我倒是听说过，你那几处房产可是价值不匪啊，地段又好……”杜月笙赞了两句，也就适可而止，也没做出有多大兴趣的样子来，等到丫头上了茶，两人应酬着喝了一回茶，见朱谦神色间有些不自在了，才故作随意的问道：“不知道朱老板今天来找杜某人有什么事，如若真是来看看我也好，最近闲着，心里又愁得很，正想找个人说说话。”
　　“额……”朱谦想着不得不开口了，于是就将心事说了出来，“杜先生，我今日来也正是为了您所愁的那事，我听说您的货给海运处给……”
　　“原来是这事啊，唉，只怪我倒霉，现在还没想出办法来。不过说起来，那货放在那，旁人看杜某人三分薄面，现在也还不敢动，只是周老板就惨了……”杜月笙一边叹气，一边说来，“他的船行现在被扣着，每一日都不知道损失多少，这，可拖不得。”
　　“我也知道，我今日来也是希望您老能帮忙想想办法，看看这事？”朱谦得知周天赐的事急得不得了，可是今时今日又不想去找他，只得到杜月笙这来请他帮帮忙。
　　“我也想早日拿回我那货，只是那新上任的海运处长我也不是很熟识，现在也还在托关系，只可惜苦无门路啊。”杜月笙咂了一口茶，话虽这么说，瞧那神态动作却甚是悠闲。
　　“海运处长最近倒和我家做了几笔买卖……”朱谦小心翼翼的说道。
　　“什么买卖？”
　　朱谦苦得摇头，“这人实在是……他买了两处房子一处做他的公馆，一处给他在弄堂里养着的那婊子。这买卖看在赵太太的哥哥的分上亏了不少，她也说有事尽可找她帮忙，只是，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知道赵全昌给那婊子买房子？”
　　“让我瞒着的，如果知道了，可不得了。”朱谦想着他那人前指高气昂，娘们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这么说来，我倒有一个主意，只是……”杜月笙缓慢的说来，关键处又停下吊朱谦的胃口。他知道这事多半能成，朱谦这小子性格颇为懦弱，却又重感情，尤其是对周天赐。这一点早在之前他就摸得一清二楚。
　　“有办法您就说吧。”朱谦果然急了。
　　“我看还是算了，这事我们会想办法的，想必天赐的船行也还能撑得一时吧。”
　　“既然有办法您就说吧，这么拖下去还是不好，我能做什么？”虽然知道杜月笙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他在打着什么主意，可是朱谦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这……”杜月笙眼见推脱不掉，还是将办法说了出来，“你去找赵太太，想必她会卖你这个人情，女人嘛，尤其是象她们那样的女人，既然答应了什么事，为了面子就一定会去做的。她既然答应了有事找她帮忙，想来是不会推脱的。”
　　“这点我也想过，只是……”
　　“只是如果事情不好办，这事又不是你自个儿的事，那她也有可能敷衍了事，所以，如果这事也关联到你的话……”杜月笙点到及止，笑呵呵的吹了一口茶，心里就等着看朱谦表态。
　　“杜先生认为我应该？”
　　“我从来不认为你应该做什么，这里只有如果你要救周天赐，你必须得做什么。”
　　“是是，杜先生说得是……”
　　“那就让我想想你能做什么。”杜月笙手指有节奏的扣着雕花渝木桌子，好象真的在思考着朱谦能做什么。
　　“杜先生，我有办法，我手下房产倒不少，那拿出多处来开鸦片馆如何？”朱谦想到这，忙问道。
　　“这，不太好吧。”杜月笙装作推辞。
　　“如果杜先生用我房产做烟馆，这样我不也就与这生意有了干系了吗。既然是做生意，相信杜先生也不会亏待我的。”
　　“如果真的如此，也真有了说辞，你也说了，既然是做生意，烟馆的利润肯定会与你抽成的。”杜月笙起身，在窗边走了两步，又回身道：“我想那姓赵的知道是你的事，又是赵太太来求他，也会给几分面子，毕竟……”
　　“那就多麻烦杜先生杜老板了。”朱谦连忙道谢。
　　“恩，选了日子就去吧，我和周老板可都靠你了，朱老板啊。”杜月笙拍着他的肩膀，仿佛推心置腹般说道。
　　“这事越快越好，我这就去打探打探，杜老板我这就先告辞了，一会派人来带您去房子。”
　　“看房子倒不急，你先去吧。”
　　“好，我这就去。”朱谦作了礼，连忙告辞。
　　莫管家等到朱谦走了，这才进了房门来，叫了声：“老大？”
　　“这日子久了，我什么得不到？”杜月笙眯着眼的笑道，“这下就等周天赐了，他怎么还没来找我，你找人去煽，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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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赐，天赐，码头口那有工人在闹事。”何伯慌慌张张打来电话。
　　“闹事？是我们家的工人？”周天赐问。
　　“是咱们家的，还有些个别的，你还是来一趟吧。”
　　挂掉电话，周天赐连忙换衣服坐了车往码头上去。
　　等到周天赐赶到时，事态好象又扩大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周天赐一边喊着，一边推开阻挡在面前的人，一层一层的挤进去，还没挤到里面，就被旁边的人推到在地上，人群又开始哄闹起来。
　　“天赐，你没事吧？”何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慌忙的扶起周天赐，将他拉出了人群，替他拍着身上的灰，“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何伯，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有些小混混在别的船行里偷东西，被我们的工人逮住了，谁知道那小混混反过来污蔑我们的工人和他们是一伙的，那些个人见我们船行被扣了这么些日子，工人们没有事做，就真以为是他们干的。结果一下子就打起来了。”
　　周天赐听完皱起了眉头，他相信他手下的工人，虽然这么些天船行被扣，工人没事做，可是他仍旧每天都补发工人生活费的，他们绝对不至于为了吃饭去偷盗别人的东西。
　　“那几个小混混在哪？”
　　“哦，在，在那最里面，跟着起哄，我看他们就是来找事的。”
　　旁边有几个周家的工人，见到周天赐来了，就围了过来，
　　“周先生你来了。”
　　“周先生再打下去可就出了人命了。”
　　“周先生我们真的没偷，真的。”
　　周天赐点点头，拍拍其中一个的肩，认真的道：“我相信你们，别担心。事到如今只有报警了。”
　　“好，等到警察来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报警了，报警了，别打了。”一个人跳上货箱大声的喊道。
　　人群里众人一听，顿时慌乱起来，这年头谁也不愿意和警察打交道。
　　“怎么样，你们怕了？”
　　不知道谁拿话一激，人群就又开始才冲动起来。
　　“谁怕谁，谁手脚不干净谁自己清楚，我呸。”
　　几个闹事的混混听见警察来了，趁乱就想跑开，幸好周天赐早就嘱咐了几个工人让他们把那几个小混混给盯住，结果他们刚想跑就被身边的工人给揪住了。
　　“来了来了，警察来了。”码头口有人叫了一声，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奔来过来，王队长的朝天开了一枪，得意洋洋看着周围立刻静了下来。
　　“厅长，这边请。”弯腰弓背，王队长讨好的迎着走在后面的鲍望春。
　　“谁叫你开枪的？”鲍望春瞪了他一眼。
　　“厅长，你是不知道，不开枪的话，这些个人是不会听你的，谁敢和枪子儿过不去啊。”王队长用枪口顶了顶歪着的帽檐，见鲍望春默许了，就开始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事啊？啊？出了什么事，管事的出来说清楚。”
　　“哼，是这么一回事。”工人中也有一两个胆大的，冲着就上来，直杵杵的站那，长年的辛劳使得他们身材高大，肌肉发达，似乎浑身都是劲。
　　王队长吓得咽了一口口水，不由后退了一步，转眼又想起自己手里有枪，他嘿嘿朝鲍望春干笑两声，鲍望春想看看他要怎么处理这事，所以不开腔。
　　有了胆，王队长说话又有了底气，“是怎么一回事啊？说啊，不说我怎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
　　“是他们偷了我们的东西，呸，不要脸的。”其中一个黝黑的工人率先将事情说了出来。
　　“你们凭什么说是我们，你他娘的冤枉好人。”一个高个儿工人大吼道。
　　“不是你们还有谁，我们见你们都有好几个星期都没有活干了。”
　　“我们没活干，但我们还有饭吃，我们老板每日都给我们费用度日，就算我们没有钱，也不会干这不要脸的营生。”
　　“不干活还有钱花，谁信啊？”周围的工人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老板，谁不是想喝咱的血，剥咱的皮？”
　　“我们周老板就是好人！”
　　“我们不信。”
　　见状，周天赐出来，“我信他们，我广运航的工人是决对不会偷东西的。”
　　“周老板。”
　　“周老板。”
　　“我相信我的工人是不会偷东西的。”周天赐看向鲍望春，坚定的说。
　　鲍望春看着他，突然一声哼笑，“那你也太相信人心了。”
　　“我信我不会看错人。”
　　“人都有看错人的时候。”鲍望春笑道。
　　王队长见这两人对上了话，也不敢贸然开口，就闭上了嘴。
　　“除了认为以为之外，你们有什么证据说东西是他们偷的？”鲍望春问那个黝黑的工人。
　　“是他们说的。”黝黑工人左右环顾，“哎呀，人呢？”
　　“在这。”几个工人从后面将那几个小混混压了上来，丢在地上。小混混被摔得疼了，张口就骂：“你个王八蛋，过河拆桥，说好得了东西平分，现在打死不认，我□□NND。”
　　“啊喂，你个小赤佬，骂谁呢，也不看看谁在这里？”王队长一脚踢了上去。
　　“不敢，不敢，长官，我是说他们那些王八羔子……”带头那个忍着心口的痛，连忙讨好，“我是说他们……”
　　目光扫过旁边的人，顿时停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小火柴看见周天赐正盯着自己。铁皮也发现了周天赐，意识到这事连累到了周天赐，登时狠狠的瞪了小火柴一眼。
　　“厅长，请您指示，这，该怎么办。”王队长延着脸向鲍望春请示。
　　“这事是我们陷害他们的，我们本来想偷了东西就跑，但是被他们抓住了，所以我们就想着趁机把他们拉下水来，好解气。”铁皮突然挺直了胸脯，抬头承认道。
　　“你说什么，你想死也别想把我们拉下水。”小火柴一头撞上去，将铁皮撞倒在地上，然后用头一直猛磕着他的脑袋。
　　然而他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找死？这事被老大知道了，非宰了你不可，老大说这事可是莫管家吩咐下来的。”
　　“周先生救过我。”铁皮推开小火柴，凑上前去，
　　“我说的是真的，你们抓我们吧。”
　　“你他娘的不够义气。”小火柴说着，却始终不敢再看周天赐一眼。
　　这么闹一番下来，周围的工人也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是说这些人被抓了然后就诬赖他们。
　　“好了，事情差不多也清楚了，把他们抓了带回去。”鲍望春吩咐道。
　　“抓了，带回去。”王队长挥手指挥着，然后小心的伺候在鲍望春的旁边，“厅长我们走吧。”
　　“等等。”周天赐几步走上前去。
　　“你该不会是要我放了他们吧？”鲍望春眯起了眼睛，“他们确实是犯了罪。你还不承认你看错了人？”
　　周天赐一时倒是无语。
　　正在这时，突然有个警察惶惶的跑到这边来，路上还跌了一个大跟头，也不顾扶正歪了的帽檐，忙向鲍望春报告道：“报告，马玉山路那边出事了，有工人和日本和尚打架，闹得还很严重的。”
　　鲍望春皱起了眉头。
　　“厅长，这日本人，我们现在可惹不起啊。”王队长在一边小声的说道。
　　“惹不起？”鲍望春冷笑，“我他妈的还想杀了他。”
　　听到这话，王队长想闭嘴，可是还是忍不住劝道：“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屋檐下？好，究竟谁在谁的屋檐下？我中国什么时候倒成了日本人的屋檐？”
　　“这样，厅长，我带着人去看看？”王队长小心翼翼的说道。
　　鲍望春瞪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还是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在上海闹事。来几个人带这几个小子下去，其他的人跟我去。”
　　“是。”
　　周天赐看着鲍望春风风火火的走了，心里倒生起几分落寞来。
　　他喜欢他这样，不会失落，不会空虚，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这样的鲍望春才是活着的鲍望春，只是这样的鲍望春会不会总是看不见他？
　　他只是个商人，他不了解政治，也不想了解政治，只是政治总是穿插在他的生活里，甚至掳走他的爱人。
　　周天赐想到后面觉得自己都快混乱了。
　　“周老板。”旁边的工人轻轻的叫了声。
　　“哦，什么事？”
　　“周老板，有事我们想给你说。”看着工人们小心的模样，周天赐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我们想，想走。我们不是背叛你，只是，船行很久都没有活干了，我们有手有脚，不能白坐着等你救济我们，我们知道您好，可是我们也不想就这么……
　　“你们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船行的事我一定会解决的，我是绝对不会让船行垮掉的，我既然相信你们，也请你们相信我，好吗？”
　　工人们互相看看，高个儿站出来道：“好，既然周先生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也相信您，我们等你。”
　　“好。”周天赐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还是要去找杜月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