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染相陪》凭栏依水

9、第 9 章

　　“她不是我妈”，蓝染脚步没停，声音很轻，循着风声入耳。
　　安瑞心中早有猜疑，并不显得十分惊讶，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不知道这个时候蓝染说这话是想表达什么？一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沉默继续在四周流淌。

　　两家的距离真的很近，还没等安瑞想到新的话题，两个人已经到了安瑞家楼下。

　　曹□□街上房子格局都是一楼售货，二楼住人。因为安老太太年纪大了，所以一楼租给本家的一对年轻夫妻。

　　两夫妻远远就看见了他们，女的一脸兴色的用手肘拐了拐自己的丈夫，下巴向前一点，示意他看向前方。

　　男的眼都没抬，心道“有什么可看的，又不是不认识他们。一位安家小少爷，一位寄居安耀祖家小少年，两个人同校，认识后一起玩，不是很正常嘛”。

　　女的见男的不理自己，难得的没有生气。

　　她一脸兴奋的偷看着两个人走近，稍微掩饰了下脸上的神色，主动迎了上去。

　　“小瑞带同学来家玩啊！你们一个班吗”？

　　正低头神游天外的安瑞心内被吓了一跳，他眯眼循声一瞧，哦，是他们。

　　安瑞心内很不喜这对夫妻，搬弄是非，嚼人口舌，占小便宜，斤斤计较，身上没有一丝让人喜欢的特质

　　安瑞又偷瞄了一眼身边的人，蓝染沉默地立在旁边，面上没有表情，不冷不热，就跟贴了个假面似的看着说话的女人。

　　安瑞感觉，蓝染应该不喜欢女性，好像但凡是女的主动没话找话他都是冷着一张吓死人的脸应对。

　　方式简单粗暴，拒绝人与千里之外。

　　安瑞应该被尴尬怕了，微笑着回道:“是啊，带同学回来一起做作业”。

　　女人看着两人，显然不信。眼睛跟个雷达似的，反反复复往两个人身上扫。
　　蓝染身后连书包都没背，做什么作业。
　　这谎话理由找的实在蹩脚，欲盖弥彰的嫌疑甚浓。
　　安瑞被看的一阵脸红心跳，在女人的目光下，好像他和蓝染之间暗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安瑞实在受不了女人的打量，匆忙丟下句:婶子，你们忙，拉着人就走。

　　身后的女人撇撇嘴，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对身边的男人说:“听说没，那个男孩是个二椅子”？

　　男人倏地抬头:“谁”？

　　女人再次撇撇嘴“还能有谁，住安嫂子家那小子吧，”。
　　男人压低声音问:“你听谁说的”
　　女人回:“安婶子呗”。

　　男人不信:“她咋知道”？

　　女人一屁股坐到货物上:“送过来的人说的，让她好好照顾，别给跑了，怕跑回去影响家族声誉，听说他家老有钱了，比安瑞家还有钱”。

　　“这倒是，真够丢人现眼的”。

　　“可不是嘛，谁家里出一个这样的，谁不丟人，何况还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身后还在断断续续说着些什么，两个人已经上了楼，没在听清楚。

　　安老太太没在家，这个时候她通常是在外面跟街上人闲聊。

　　两个人也不知道是听多了闲话尴尬了，还是真的没话说，相顾无言干坐了好一会。
　　安瑞偷瞄着蓝染，原来他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啊。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被扔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

　　还有女人口中的二椅子什么意思但听女人那分外鄙夷的语气显然是什么极其不堪入目的名词。

　　蓝染似察觉不到安瑞的偷窥，表情一直淡淡的，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
　　安瑞一阵难过，他应该是常常听到这种污蔑或者是侮辱吧。

　　安瑞一时不忍，感觉蓝染实在可怜，被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说，还爹不疼娘不爱，现下又是弃子，说不定一生都不能认祖归宗。
　　想安慰又怕在人家伤口撒盐，让人更伤更痛，想从二椅子这词找突破口，一时又不知二椅子其意，也不好对症下药，沉默着思绪再三，憋出一句自认为挺有技术含量的话:“以前在北京，也常常有人骂我二椅子”。

　　蓝染倏地直勾勾的看着安瑞，神情吓人，眼神戏谑。
　　他意味深长的问安瑞:“你知道二椅子什么意思吗”？问完唇边憋了丝笑意，眼睛上上下下扫着安瑞。
　　这人怕不是傻子吧？

　　安瑞自知应该是说错了话，一时情急，又找不到可以挽回场子的话，生生憋红了一张脸。

　　蓝染生生被安瑞的可爱逗笑，这么久以来，这是安瑞第二次见他笑，他笑起来真好看，眼睛亮晶晶的，长睫扑闪扑闪，整个人都生动的让人目炫，他一笑，他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尴尬顿时消失。

　　蓝染笑着问:“你知道二椅子什么意思吗”？

　　安瑞老实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蓝染笑的更欢:“不知道，瞎承认个什么劲”。

　　安瑞憨笑着摸了摸脑袋:“我……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嘛，其实，我挺怕失去你这个朋友的”。

　　蓝染不笑了，又开始直勾勾看人，安瑞一见，也不敢笑了。这时只听蓝染轻轻吐出几个字:“二椅子就是同——性——恋”。

　　安瑞霎时瞪圆了双眼，四肢僵在那里，直勾勾的回看回去。

　　蓝染好像怕人没听清，一字一句重复:“二——椅——子——就——是——同——性——恋”。

　　好嘛，这下子安瑞彻底被吓的找不到舌头了，脑袋也糊成桨糊，真的只会僵着身体直勾勾的看人了。

　　蓝染瞅他半天，实在忍不住，大笑出了声，笑声肆意，有股说不出的爽朗，好像这么久以来的郁结全泯于笑中，消影无踪。

　　安瑞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一张脸再次被胀个通红，刚想说些责怪的话。

　　蓝染先开口道:“我没骗你，只是我不是”。

　　安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不是是什么意思。

　　嘴唇嗫嚅半天，憋出一句:“你要喝水吗”？

　　蓝染这聊天的方式让安瑞很不适应，一会一个电闪雷鸣一会和风细雨，再一会又一个狂风暴雨，让人招架不住。

　　他感觉还是话少的冷冰冰的蓝染招人喜欢点。

　　他决定转移话题，重新掌握主动权。

　　不能再让蓝染接着这个话题向下聊，他还年轻，不想弄到最后把自己弄出什么毛病来。

　　说是喝水，但安瑞拿的却是牛奶，盒身印的全是英文字。

　　80年代的中国人，还是十分崇洋媚外的。

　　这个时候蓝染的与众不同才体现出来，他没有这里人的扭捏，想喝不敢喝，想看不敢光明正大看。也不想他之前的同学，明明羡慕嫉妒却表现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眼神呢，又掩饰不好，泄漏出小心翼翼的打量。

　　他呢，很正常的接过，就跟他接过安婶子递过来的那一大白瓷缸井水一样。眼神还透出一丝嫌弃。

　　“你不喜欢喝”？安瑞边喝牛奶边问。

　　蓝染蹙紧了眉，几不可察的皱了下鼻子，摇头:“里面有腥味”。

　　安瑞仔细品了品口中的牛奶，回道:“挺香啊”。

　　蓝染眉蹙的更紧，神情怪异，很是怀疑他的味觉。

　　安瑞笑，第一次在蓝染脸上除了漂亮难得的又发现了一出可爱。

　　他一脸郑重:“你要多喝牛奶，你看我们同岁，你还比我大一个月，我都比你高这么多”。

　　蓝染不信，把身边的牛奶推远了些。

　　安瑞那容得他不相信，决定现身说法，把牛奶一放，就去翻找抽屉，不一会抱出一大堆影集。

　　“你看你看，这相片都是我和我之前的同学，你看他们那时候哪个都比我高，自从我喝了牛奶，你再看看这几张，我是不是比他们高了好多”。

　　相片上都有日期，做不了假，的确是高了很多。

　　我想男孩子应该都怕自己矮吧，蓝染再不喜，最终还是拿着认命的喝了起来。

　　安瑞笑的眉眼不见，说:“以后我每天早上都给你带一盒，我们一起长高”。

　　蓝染没吭声，沉默的喝着手中的牛奶。

　　片刻，抬头直视安瑞:“你是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

　　安瑞心道:当然，我这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他表情认真:“当然了”。

　　蓝染点头，伸手想摸一下安瑞，但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下手，低了头，趴在桌子上，闷闷的道:“我们会一直做朋友吗？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变”？

　　这个时候的他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脆弱的让人心疼。

　　安瑞目光复杂的看了会蓝染，闹不明白，他这会的伤春悲秋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
　　他笑着上前推了蓝染一把，道:“当然了，我要和你做一辈子好朋友”。

　　蓝染安静的趴了好一会，突然坐起来，再次直视安瑞:“不管我什么样子，都做一辈子好朋友”。

　　什么叫我不管什么样子？意思是动不动就炸毛冷冰冰的样子？还是他隐藏的他不知道的样子？
　　安瑞被蓝染的表情吓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个人是被家人扫地出门的，这个人性格喜怒无常，跟个神经病似的。
　　跟他做朋友，怎么看都是有害无异，占不到丝毫好处。
　　可这个人为了给他出头，将老师得罪了，将教导主任打了，说不定以后都上不了学，一辈子前途尽毁。
　　再说说做朋友是他自己提的，男子汉大丈夫决不能出尔反尔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安瑞思虑再三，终下了最终结论，他表情认真，话气郑重:“不管什么情况，都做一辈子好朋友”。

　　蓝染笑了笑，坐正，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飞速取掉右手上的手套，将手举到安瑞面前，扭曲着表情，阴森森的问:“这样也做一辈子的朋友”？

　　安瑞心内炸开了毛，毛细血管随着惊吓炸开了花。
　　他想面色如常，想一把抓住蓝染的右手，想说:“做啊！为什么不做”！
　　可他惨白了一张脸，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蓝染笑，轻笑，大笑，狂笑，笑到飙出了眼泪。
　　安瑞无所适从，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百口莫辩。
　　他眼睁睁看着蓝染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扭曲着一整张带着报复后的那点快意的脸，拉开门，走了出去。
　　安瑞惊怕，他知道，如果今天蓝染走出了这道门，以后他们会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不想跟蓝染做陌生人。
　　他也不知道那来的勇气，扑了上去，一把抓住蓝染，将人大力拉了回来，砰的一声甩上门，将背抵在门上。
　　断断续续开口道:“我，我不是，害怕，我，我只是，只是一，一时没反应，反应过来。”
　　他抓住蓝染的右手:“你总要给人一个接受新事物的时间，不能别人稍露出一点犹豫，你就将人一刀挥下，丢入烂泥”。
　　这个答案显然很出乎蓝染意料，他傻愣当场，眼露茫然，带着质疑傻呼呼的问:“你，不怕吗”？他低头反复端详自己的右手:“这样也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样的蓝染让安瑞心疼的心都痛了，蓝染在校两个多月对同学们对他表示的友好所表现出的生人勿近，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