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枪手》牛逆慌

1、最初的梦想

　　毕业典礼这天，甄香和同届三千多名同学一起，穿着租来的学士服，聚集在气势恢宏的学校大礼堂，参加一场形式隆重的告别仪式。
　　台上，那位四年才见一次的老校长正力争有感情地朗读着他的《吉华大学2013年本科毕业生寄语》，台下，甄香听得无聊，正用自己遍体鳞伤的杂牌智能手机和身边的同学自拍，突然，手机邮箱提示收到新邮件，她习惯性地将消息滑掉，但又立即想起邮件标题中“唐纳影视”四个字，赶紧打开邮件，只见“录用OFFER”几个字赫然在列。她惊喜地“啊”了一声，幸好当时校长的发言到达了一个鼓掌节点，她的尖叫被淹没在了如潮的掌声中，避免了被全员围观的尴尬。她克制不住地笑了，双手跟着众人欢快地鼓掌。
　　典礼一结束，甄香便甩下三位室友，兀自火速跑了出来，顶着燥热的阳光，边无意识地拐进一条小路边迫不及待地拨通远在长沙实习的男朋友李远的电话。
　　甄香的脸笑成一朵花：“三个好消息，先听哪一个？”
　　李远：“嗯……先听第二个。”
　　甄香：“刚刚毕业典礼，我被评为北京市优秀毕业生了。”
　　李远：“有奖金吗？”
　　甄香：“俗！”
　　李远：“那第一个呢？”
　　甄香：“唐纳影视给我发offer了！”
　　李远：“哇，厉害！听起来像个国际大公司，拍过什么片。”
　　甄香：“哈哈哈，是不是像唐人和华纳的结合体？”
　　李远：“嗯，一股浓烈的山寨味儿。”
　　甄香：“唉，没办法，二本院校，专业又不对口，大公司根本不搭理我，这家公司前年成立的，啥作品也没有，不过说目前有好几个项目在推进。”
　　李远：“没事，小公司有小公司的好，人际关系简单，你的能力也容易凸显。”
　　甄香笑了：“你这才上了几天班，居然懂这么多职场道理了。”
　　李远：“我一般都是看破不说破，也就是对你才这么掏心掏肺。你好好混啊，争取混成甄大编，不要混成甄大便哈哈哈哈。”
　　甄香被逗得哈哈大笑：“我正想说呢，我面的是制片，面试官说没有公司会自己养编剧的。“
　　李远：“哦，那就是甄大片，混得不好就是甄大骗。”
　　甄香：“不对不对，混好了就是甄大人。”
　　李远：“为啥？”
　　甄香：“制片上一级应该是制片人，据说权力最大的就是制片人了。”
　　李远机智接话：“那你现在还不是人呗，要不要我教你做人”
　　甄香：“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我污了。”
　　李远：“哈哈哈，你这脑子，里面都是油吧？24K纯荤！”
　　甄香：“嫌腻啊？那挂了！”
　　李远：“等一下等一下，还有一个消息是什么？”
　　甄香狐疑：“说完了呀。”
　　李远：“你不是说有三个好消息吗？才说了俩。”
　　甄香：“哪有，我说的是有两个好吗？你都不认真听我说话！”
　　李远急了：“你怎么这么无赖啊？“
　　甄香意识到是自己开始说错了，明明是两个消息，嘴一瓢说成了三个，但她才不会承认是自己错了呢。她狡黠地笑了，依然假装生气：“我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是我清楚还是你清楚？”
　　李远：“算了，另一个就当是你欠我的了，下次再告诉我。”
　　甄香：“诶，你别跟我家里人说我换工作的事啊，他们要是知道我把电视台的活辞了，肯定得疯。”
　　李远：“嗯，放心，我只会跟你们家邻居说，他们会不会告诉你们家人我就管不了了。”
　　甄香：“李远！你是不打算要我这个天下无敌举世无双的女朋友了是吧？”
　　甄香和李远是高中同学，高一时同班，几乎没说过话，高二时甄香选了文，李远学了理，甄香成绩始终名列前茅，高考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进了北京的名校吉华大学，学了新闻专业。
　　李远整个高中几乎把所有心思和青春花在了各种不正经的事物上，比如做生意、看小说、玩游戏，勉勉强强上了个省内的二本。
　　所以高中期间，两个人基本没有交集，更谈不上交往，看起来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神奇的是，到了大学，两人稀里糊涂地加了□□好友，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李远每天会分享很多好玩的东西给甄香，把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霸活生生培养成了一名资深网瘾少女。
　　大二上学期的一天，窗外寒风呼啸，甄香在燥哄哄的暖气宿舍里备战期末考试，突然收到李远一条没头没脑的消息：“你琢磨琢磨呗。”
　　甄香一脸懵：“琢磨什么？拯救银河系？”
　　李远：“差不多吧，当我女朋友。”
　　甄香愣了片刻，感觉心脏里有个小人儿惊慌地蹦跶了一下，她想了想，回复道：“这也太随意了吧？”
　　随即，甄香的电话响起，显示李远的名字。
　　甄香有点莫名的紧张，深吸一口气，接通，强装淡定：“怎么打电话来了？”
　　李远：“你刚不是说太随意了吗？我想打电话会正式一些吧，怎么样？”
　　甄香看了看沉浸在各自世界中的三位室友，拿着手机走出去，随手关上门：“什么？”
　　李远：“做我女朋友呗。”
　　甄香转动眼睛思虑着。
　　李远：“没事没事，你要不同意直接说就是，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
　　甄香：“今天是几月几号？”
　　李远：“2010年12月12号。”
　　甄香：“记住这个日子。”
　　两个在网络上神交了一年多的老同学，就这样开始了一段跨越一千多公里的异地恋，当他俩的高中同学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基本都一口咬死两人不会长久，因为在他们看来，两人根本就不是同一频道的人。
　　没曾想，两年半过去，两人所学专业相去甚远，兴趣爱好交集甚少，人生追求各不相同，甚至连饮食的口味、看电影的趣味都不一样，虽然偶有拌嘴，却从来没有发生过根本性的冲突，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性格合适吧。
　　如今，唯一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障碍是距离问题。李远学的是土木，大学期间没正经上过几次课，一心扑在创业上，业务涉及摆地摊、跑腿送外卖、当二房东、游戏代练等多个行业。虽然赚了一些钱，但他深感这些业务都前景有限，所以半年前选择进入了一家专业对口的国字头工程公司，计划积攒些经验和人脉后再自立门户。工程公司的工作性质是随着项目走，目前李远被分配在长沙的地铁项目上，工程部门，天天下工地，且全年无休。
　　甄香决心留在北京，一是她想大城市闯闯，二是她所喜欢的影视行业只有在北京或上海这种超一线城市才有好机会。
　　李远也考虑过去北京，但是被甄香否决了，她觉得李远去北京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就算找到了，还是会被分配到其他地方的项目，北京房价那么高，生活成本那么大，户口又那么难拿，考虑到以后，没房没户口，小孩连学都没得上，再说，北京空气不好，高强度快节奏，你不会喜欢的。
　　李远被甄香这缜密长远的分析给震慑住了，他俩曾经聊过关于梦想的话题，甄香说想当一个顶级大编剧，而他只想找个养家糊口的工作、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行。甄香这是不想让他为了和自己在一起而被迫走上自己不喜欢的道路，就像他从来不提让甄香回长沙一样。
　　甄香来自湖南的一个山区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她是全村第一个名牌大学生，学的又是听起来很时尚、很帅气的新闻专业，大四上学期就进了中央电视台，虽然是冷门的农业频道，虽然甄香反复告诉他们毕业之后转不了正，只能算是合同工，他们依然觉得她吃上了皇粮，前途无量，把她当成传奇榜样到处宣讲。
　　其实，甄香并不在意有没有编制，也明白每一份工作都有它的价值，但是，她就是想要进入影视行业，想要当编剧。
　　她喜欢读书，喜欢听八卦，也喜欢写作。
　　从小学到高中，对大多数同学来说，写作文是渡劫，对她而言却是享受，学生生涯里，她的作文总会被当作范文在全班乃至全年级传阅。所以，每当说起“长大以后要做什么”这个话题时，她的回答都是“当作家”。再后来，她发现很多电视剧是根据小说改编的，负责改变的人叫编剧。
　　甄香敏锐地察觉到，比起文学作品，影视作品的普及度会高很多，比如她那小学文凭的父母，都会被电视迷得七荤八素，却从来不会摸书，她隐隐地认定自己写的东西最起码得让父母看到才行。
　　于是，她把自己的梦想进行了具象化的调整，从“想当作家”变成了“想当编剧”。
　　然而，上高中时，她向班主任提出了报考编导专业的想法，却被老师一口驳回。由于根深蒂固的偏见，老师们都认为只有成绩不好的学生为了提高升学概率才需要报考艺术专业，像甄香这种尖子生学艺术纯属浪费。
　　甄香不赞同老师的说法，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赞同她的想法。她悄悄地了解到艺考培训的学费、考试费、生活费、路费加起来得大几万，而且大学期间艺术类专业的学费也远高于其他专业，于是，只得悄悄地打消了参加艺考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就像一颗种子，埋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生根发芽，自然生长、日渐蓬勃。
　　进了大学，甄香加入了学校里的戏剧社，从场务做起，端茶送水搬桌椅，兴致昂扬任劳任怨，过了一年，如愿加入了编剧组，准备跟着学长学姐编排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经典剧目，不料，因为拉不到赞助、付不起服化道和场地费用，戏剧社忽然宣布解散了，她再一次意识到艺术好像是有钱人才能做的事。
　　她折断了心里的那棵树苗，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首要的任务是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回报养育自己的父母和把学习机会让给她的姐姐，写不了电视剧，可以写小说嘛，说不定哪天就被改编成电视剧了呢。
　　厘清思路的那天，她像穿透迷雾看到灯塔的轮船一样，再次斗志满满，打开电脑，拉上床帘，准备徒手写出一部青史留名的经典巨著，可是任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却怎么也敲不出一串像样的词句，她不知道该写什么，确切地讲，她不知道写什么样的故事会招人喜欢、会有意义，她不想写无病呻吟的疼痛文学，也不想写虚无缥缈的玄幻故事，她想写朴素的情感、真切的体悟，可是她那有限的、单纯的人生阅历，那狭隘的、浅薄的学识见闻，根本支撑不起她的雄心壮志。
　　那该怎么办呢？
　　读书吧，少年！
　　对，读书！书读得多了，自然会胸有丘壑、下笔千言。
　　她设想了接下来的大学生活，自己不是去上课和在上课的路上，就是在图书馆和去图书馆的路上，她想象着自己饥不择食狼吞虎咽地啃遍图书馆的生猛场景，已然感觉自己是一个精通人文、历史、时政、财经、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各类学科的出口成章下笔成文的文学大咖了。
　　可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爱情是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那突如其来的爱情，不，是那个叫李远的老同学毫不客气地打乱了她的计划，放下书本，她惊讶地发现，电话粥真好喝啊，网上冲浪真自在啊，谈恋爱真的耽误学习啊，幸好自己没有早恋……
　　大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她跟随大流开始实习，拿着1000块钱的工资，挤着几千万一辆的地铁，谈着相聚无期的异地恋，心里的那颗种子似乎已经蔫儿死掉了。
　　直到那天，李远好死不死地把一家大型影视公司招聘编剧的信息发给她。
　　她心不在焉地䁖了一眼，回复李远：“专业不符。”
　　李远：“这家可以，不限专业和经验。”
　　李远又发了一条。
　　甄香：“虽然这么写，但是真到挑人的时候还是会看的。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老本行吧。”
　　李远：“你不是一直想做影视吗？趁现在应届生的身份，可以零基础起步，不然等到以后再转行会很难的。”
　　甄香沉默。
　　李远：“试试呗，行就行，不行拉倒，起码以后不会后悔。”
　　呃，好吧，李远难得正经一回，讲出来的道理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甄香重新整理了一份简历，在招聘软件上搜索影视公司，一咕噜出来了六七十家，她点击全选、确认投递，然后像撒网捕捞的新手渔夫一样，焦急地等待收网。
　　大半个月过去，接到了三个面试通知，都是不知名的小公司，一家打着影视制作的名号其实是做宣传片和小广告，一家大公司策划部门的猥琐主管一听说她有男朋友竟直接板下了脸，另一家便是刚给她发送offer的不知名的唐纳影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