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讯娴》楠花小簇

5、第四章 记事的傍晚操场

　　①
　　老师留任爽谈话，其他人先去聚餐的地方，娴娴在教室外边磨磨蹭蹭。
　　一会儿，几位老师相继出来，娴娴规矩问好。孙教授看了看她点头说好，和别的老师一起离开。
　　娴娴把包还给任爽，好奇他和教授的谈话，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任爽翻出相册里的照片。
　　娴娴心里咯噔，上次去藏室，在那儿看了很有诗意的孤本。可藏室规定不许外带，娴娴趁外婆外出的空档偷拍了照片，想着上外面书市买复本。
　　“好像看上了这本书。”任爽说道。
　　娴娴喔了一声，说：“是这样啊。学长，你看呢我昨晚失眠，今天又早起，我，想回去补觉。”
　　任爽一眼识破：“又这样。”
　　“是啊，总觉着凉嗖嗖的，会感冒。”娴娴厚着脸皮大夸其词。
　　任爽：“都是借口，去吧。”
　　“谢谢学长。那我走了，祝你们聚餐愉快。”
　　回去的路上，娴娴联系外婆说了偷拍书的事。几句责备话后外婆半嗔半怒承了这事。
　　后来年夜饭，娴娴听外公颇为得意地念起这事。
　　话说，孙教授兜兜转转找上外公，谈过话，也仅限于电话来往。每逢通话，外婆摸出怀表掐时，外公接通，时间一到就撂电话，问外婆多少。
　　外婆手扶老花镜看半天，慢条斯理地说：“一分三秒。”
　　外公欣慰：“有进步，下次继续。”
　　周围熟识的人都有过被傲娇挂断通话的经历，她和岳斌这些最小的晚辈也不例外。
　　那边，孙教授从故人那儿打听到赵硬骨头老来无事最爱陪夫人作乐找趣的癖好。而他找上门问那书的出处，正中下怀，被赵硬骨头耍了好几道，气得再也没打过电话。
　　关于赵硬骨头，娴娴从外婆那儿听过一些。
　　譬如，赵硬骨头从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黑球，总和住港口那儿的人称兄道弟。
　　又譬如，十八岁的文豪后人赵硬骨头一天夜里搬空了放在老族宅里藏馆偏室近百年、几乎可以假乱真的族人练手的手抄本远走他乡。
　　那纷乱年代，人潮四涌，有人扛着家伙带着兄弟，海夜凶险惊涛拍浪，日复一日，追赶枪林弹雨，人更黑了，心更硬朗了。
　　终是在老祖宗一百零一岁的生辰日，深夜赶回，呈上数十件价值连城的物件。
　　七岁前，娴娴是个爱哭鬼，清觅同样会哭，相比妹妹粘着爸妈撒娇的哭，娴娴躲在没人的角落这样的方式显得很不高明。
　　娴娴学不来清觅这样外显惹怜惜的高明，却在之后接触外族人的过程中学会了隐藏爱和恨，爱给亲近的人，恨埋藏起来日后给给予她的人。
　　大一下半学期，张小妈和朋友游玩，来这边的风景区爬山，叫娴娴当免费导游。
　　那会正午休，娴娴看到一串坐标熟悉号码陌生的数字，想也不想直接拉黑关机。
　　晚上徐爸来电责问为什么不接理会张小妈，娴娴喔了一声张口就说以为是骚扰电话拉黑了。
　　徐爸没说她的不是，而娴娴知道他不是容忍不说而是没立场说。
　　所以，在徐爸道明张小妈的十日游行程的当刻，娴娴直截了当以行程满为由拒绝。
　　②
　　长跑出汗后开始慢走，听见前面的两个女生说起家里刚出生的小侄子怎么怎么可爱。
　　娴娴不由一笑，徐爸以为幼时的她不懂大人的人情世故，以为她看不出他瞻前不顾后的把戏，以为她看不出他变着法想带清觅回徐家的行径的缘由，都不过是为他还未出世的小儿铺路。
　　自从徐爸强行接走清觅，娴娴就清楚了自己为什么讨厌他。她永远也无法原谅他们。
　　今晚的操场很热闹，娴娴在人群外围默默听着男孩时而细腻时而狂野的声线悠扬婉转。
　　设备很普通，哼的曲子很耐人寻味。
　　这首几年前在MP3里单曲循环总是听不腻的老歌很符合当时的意境。
　　到现在，她仍会想起那个缀满星辰的地方，夏季的山顶风常吹开窗户，月起后，听歌走过无人区的混泥土大山路，去山脚见人。
　　姚棋舰每次从外边回来，总会吆喝邵千铭在内的一众学法分子出牢门解闷。
　　但凡起兴去KTV，邵千铭就会半道溜掉，那儿是麦霸的主场，而他一定会在姚棋舰的歌声中深沉入眠。
　　前天邵千铭走掉了，姚棋舰很生气，罚他布置路演场地。
　　邵千铭念及他们朋友一场，意思意思吹了几个氢气球系绳上，悬在主人翁身后给点烂漫。
　　邵千铭在绿化林带的阴影里看着足球场中央的热闹，聚光灯下的自信开朗大男孩，不出意外，现在表白墙一定全是姚棋舰的大照。
　　不出意外，手心捂温热的手机还是没有自己想看到的信息。
　　今天下课，邵千铭去图书馆二楼还书，逗留了一会，女孩的身影如期而至，朝他的反方向坐电梯去了顶层。
　　女孩和他的关系还是那样。开学来，他无意识点开空白的对话框输入删除文字。女孩不记人，会不会也不记得他。
　　会不会等哪天偶遇，他上前打招呼说，女孩会被吓到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是谁。
　　瞬间，邵千铭的心情变得很不好，对面的喧哗也有些碍眼，心戏意乱地回了宿舍。
　　十一点，姚棋舰和大壮从操场回来，注意到心不在焉的邵千铭。
　　大壮意外：“千铭，我发现你最近有点不一样啊，以前早睡早起的人居然也会熬夜了。”
　　“嗯，最近诸事不顺，心烦意乱。”邵千铭说。
　　正喝水清嗓的姚棋舰惊讶，难得啊。
　　大壮搬凳子坐到邵千铭身边怼姚棋舰，好奇心十足，“啥烦心事憋心里，跟兄弟们吐槽呗，还有益身心健康。”
　　“这事现在不能说，也没什么可吐槽。”邵千铭说。
　　“大壮你别管他，他现在不说没关系，总有一天一定会被我们发现的。不过没想到邵帅哥也有悲秋的一天，很不容易呐，我觉得，我们今晚可以上酒彻夜长谈。”
　　大壮：“滚。”
　　邵千铭：“滚。”
　　姚棋舰不服：“诶，能好好说话就别骂人嘛，人家这弱小的心灵可经不起你们嚯嚯。”
　　邵千铭沉吟道：“嗯，你弱小的心灵的确会在下周一刑法课上被严刑拷打。老师说这学期，你是他的重点培养对象。”
　　“啊！？”姚棋舰哀嚎，“我完了。”
　　当年，精通音律的姚才子屈于父母弃乐从法，现在，不务正业的姚三溜瞒着父母重拾旧爱靠着邵千铭救济在勉强过关的学业和路演之间来回周旋。
　　姚棋舰羡慕邵家开明的家风，从不逼儿子从商继承家业。
　　有句话说得好：聪明的人做事也干净利落。
　　当姚棋舰还在为专业课考试发愁时，邵千铭就已经高分过司法考试，在学院里混的风生水起。
　　“洗洗睡吧，姚歌手。”邵千铭说完去洗漱睡觉。
　　③
　　今天周六，到食堂吃早饭，邵千铭去公教楼的空教室自习。
　　一楼大厅的休息区坐满了人。姚棋舰记得，女孩在那儿等过人，大红色卫衣在人群堆里很扎眼，白色耳机线搭在白皙的脖颈上，她就这样静静的乖乖的自然而言的闯进了他的世界。
　　女孩看着对面的礼仪镜，目光炯炯有神，她的世界一定很奇妙。
　　别人说女孩高冷不易相处。可他却觉得女孩只是怕生，就好像花园里的含羞草，被轻轻触碰就会合上窗口。
　　接触这样的她，他不能急，得放平心态，怕哪天操之过急就让她蹦跶走了。
　　到自习室自习两个小时，手机震动。自从那次坦白早恋现象，许佳苒的早恋对象田策就自来熟地经常致电问候。
　　继上一次的物理难题，这次田策又挑了奥数难题，邵千铭依旧听完，耐心纠正他反证题中的细节错误，说：“你的问题不大，平时多做题练手。佳苒做题不细心，有时间你帮她纠正。以后问题拍照发消息了，我会回，高考加油。”
　　“好。”田策说，“谢谢千铭哥。”
　　“客气。”邵千铭说。
　　邵千铭把手机调至静音，自习到十二点，等再次打开手机，收到有一条短信。
　　来信人：赵娴娴
　　短信内容：邵同学，你今天有时间吗？
　　邵千铭回：有，我在公教楼。
　　他收拾书包，对方回了：我们在图书馆门口碰面可以吗？
　　赵娴娴怀里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已经老旧枯黄缺页的老书，站在大树阴凉处，低头看小白皮鞋，时不时抬头看对面。
　　直到看见出现在右边远处小道的人，娴娴微笑着走过去和那人打招呼。
　　邵千铭也看到穿着深蓝牛仔套装的赵娴娴，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蓬松的碎发肆意飞扬。
　　今天的女孩，明媚皓齿。
　　邵千铭问：“去哪儿吃？”
　　娴娴说：“你喜欢鱼吗？”
　　两个人同时说出口，错愕片刻后相视而笑。
　　邵千铭又说：“听你的。”
　　娴娴：“嗯。昨天听俞丹说宫锦烩家的菜味道清淡又好吃，你胃不好，我就去这家吧。”
　　“好。”邵千铭看娴娴护在怀里的陈旧书，说：“我背了包，先放包里。”
　　娴娴想起俞丹说的宫锦烩家每天中午的人流最多，弄脏了馆藏的书不好，点点头把书交给邵千铭放进包里。
　　“开学的时候看我了你们专业的课程表，课很多，所以一直不敢联系你。中午吃饭的人多，一会可能会等很久……”
　　“我今天很闲，除了自习也没别的事，娱乐一下挺好的。”邵千铭说，“你好像很偏爱看冷门的读物。”
　　上次植物系别，这次历史文学类，风格迥然不同，让人琢磨不透她看书的偏向。
　　反观许佳苒书架上一半以上言情类悬疑类小说的课外读物，偏好取向一目了然。
　　“嗯，我看的书的确冷门。不过，这个是我这次的作业。外公吩咐我抄绘一份古文给他把关。假期前我完成了大部分，但那本书有些地方破损太严重，看不清字。只能借助其他渠道还原资料。”
　　娴娴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下子说了好多，不好意道：“抱歉，我今天借到这本书太高兴了，一时没控制住。”
　　他会不会觉得她烦人啊。
　　“没事，话多是个好习惯。”
　　娴娴诧异。
　　从小到大，身上背负的长女身份无时无刻警醒娴娴做个优秀礼貌不多嘴的乖乖女。唯一感兴趣话多的就是书。
　　有段日子，妈妈和娴娴谈心说她太安静了，甚至于打算带她去医院看心理医生。
　　之后，娴娴和人深谈，发现自己不适合讲笑话，因为她话总不及意，让笑话沦为冷笑话。
　　“你应该多笑。你的好心情，会潜移默化愉悦你身边的人。”邵千铭又说道。
　　娴娴笑出声：“邵千铭，之前有没有人说你很会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邵千铭总能无意间牵起她对过去种种的追忆，这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女孩的明朗触及到邵千铭，他情不自禁笑道：“姚棋舰也有这么说过。每次课堂辩论练习，他都会找我组队。”
　　“也是，你们学法的人，口才好是必备条件。像我们历史系，脑子里只有史事名家。”
　　传闻每年辩论大赛都很激烈。尤其去年的高校联赛，学校派出的队伍又一举夺得冠军，邵千铭就是其中一员。
　　只可惜，那时娴娴被带去集中特训营没日没夜地动手动脑，在交通不便的岛上想去也没办法去。
　　午饭时间飞逝，两人走出宫锦烩家。娴娴想去商场，计划就此和邵千铭惜别分离，但他表示下午没事愿意陪同。于是，两人奔赴最近的商场。
　　先进了四五家女装店，里面的衣服娴娴都不喜欢，更别说对艺术考究深沉还极其挑剔的清觅。
　　之后进了一家主打嘻哈系列的店，原本不抱希望的娴娴意外相中一个人形模特身上的黄色系脖半坎肩长裙-店里唯一不嘻哈的衣服。
　　邵千铭走近，之前的店里极少有让她惊艳停足的衣裳，看着长裙犹豫几秒……“试试？”
　　娴娴正在脑海里按比例模拟这身衣服穿在身上的效果，听到邵千铭的话，反应过来：“我？”
　　“你想我帮你试穿？”
　　娴娴瞬间窘迫：“呃，不用不用。”
　　老板娘取下模特穿的衣服，去试衣间，换衣期间不禁脑补出邵千铭身穿诱惑长裙，白净脸蛋，高挑身材，再摆个妖娆的pose，简直不要太女装大佬的香艳画面……
　　诶诶诶，娴娴想偏了想偏了。
　　娴娴发现自己在俞丹腐女的带领下越发解放了。
　　换好裙子，娴娴去全身镜前看效果，嗯，效果不错，清觅应该会喜欢。
　　娴娴问老板娘：“这个有大一码的吗？”
　　“美女，这裙子是均码，只有一件，而且是高定版。你身材这么好，这裙子很适合你，还很衬你肤色，犯不着穿大一号。”老板娘越说越激动，刹不住车，“别的学生也试过这件裙子，都没一个有你穿的好看，你是第一个穿出来效果这么好的人。你说这还是要人长得好看才行……”
　　娴娴惶恐万分，忙叫停：“阿姨，这裙子我不穿，是我给妹妹买的。”娴娴觉得要是让别的女生听到老板娘天花乱坠的赞言，她钻地的心都有了。
　　“她比你胖？”老板娘问。
　　娴娴说：“应该重四五斤。”
　　“那她穿不了。”老板娘郑重其事说。
　　不能穿？娴娴犹豫，刚想开口询问邵千铭。
　　老板娘又开始了糖衣炮弹，这回还拉上了邵千铭：“美女啊，这衣服就算不给你妹妹穿你也可以自己穿呀，不行你问你男朋友，这身裙子穿在你身上多好看呐。”
　　娴娴不好意思地和老板娘解释说：“阿姨，他是我朋友。”
　　“啊？不是一对啊，看你俩挺登对的，还以为是一对。小伙子你就老实说你朋友好看不。”
　　邵千铭说：“好看。”唯一的缺点，太露。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