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歌吟》楼昔月

74、归零

　　孟子歌看见莫盛楠站在原地揺首，说完“没事”之后，她低头将发丝掠到而后，笑得意味深长，耳际的细水钻在如墨发间轻捷地一闪。

　　孟子歌始终不解其意。

　　那日回家后，莫盛楠吃过了长寿面，又与母亲一同跪在神龛前祈祷，祈祷她新的一岁身体健康，平安无虞。躺倒床上时已是十点多钟，莫盛楠瞥见书包旁放着的那只松花绿纸袋，一扬手便将它扔进了书柜的最高层。

　　深夜十点二十，她从书包里拿出那块包装妥帖的草莓蛋糕，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生日快乐。

　　她舔掉嘴角的奶油，望向镜中的自己。

　　第二日清晨七点，叶黎的电话打了进来。

　　孟子歌五点就已经梦醒，她蜷缩在床边，透过窗帘的一角缝隙窥探天空，看见夜色的潮汐退回天际线，留下鸭拓草染就的碧蓝颜色，此时尚有寒星缥缈闪烁，而后碧蓝的颜色淡去为薄蓝，釉青，如面纱般层层褪去。直至太阳完全升起，铺就一方澄澈碧空，万里无云。

　　事实上，孟子歌几乎一夜不曾合眼。凌晨十一点五十八分，她躲在被子里摁亮手机，怔怔地凝望着屏幕，屏幕上是她编辑好的生日祝福，可是她迟迟没有发出去。

　　向长吟应该从来都不缺少给他祝福的人。

　　这样想着，时间又过去了两分钟。

　　“祝你生日快乐。”这样的五个字好像显得非常无趣，孟子歌皱着眉冥思苦想，终究也寻不出来一句更别致一点的祝福。

　　罢了，只是一个普通朋友的生日而已，并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她努力说服自己。

　　凌晨十二点整，孟子歌终于下定决心把信息发出去，却在下一秒立即后悔，迅速切断了手机网络，看见消息提示出现了一个红色叹号，仿佛一枚小小的血点，她的心才安定下来。

　　不需要在整点给他祝福，这样显得太过刻意。就这样在内心反复挣扎着，孟子歌昏昏睡去，突然发现自己的消息已经发送成功，向长吟也迅速回复了她，但却始终都看不清内容。她惊惶地睁开眼，听见手机在枕边轻微一震，一时辨不清是真是梦。

　　只是一条暴雨预警的短信。心头空落落的，挥之不去的失落萦绕低回。孟子歌点开聊天记录，那枚红色的叹号仍在，触目惊心。

　　罢了。她再次合上眼。

　　一夜这样辗转反复，惊惶无定，在梦境与清醒之间来回奔走以至于心神俱倦，五点钟醒来时，孟子歌彻底放弃睡眠。

　　诚如孟子歌所言，向长吟从来不缺少送给他祝福的人。十二点刚到，各种各样的生日祝福便不断地轰炸过来，层出不穷的消息提示如次第盛放的烟花。向长吟含着笑意一一回复，最终是方沅的一记电话切断了所有热闹，如同舞台骤然落下帷幕，手机屏幕黑暗，唯余“方沅学姐”四字荧荧闪光。

　　听见她的声音，有些含混，带着些微哭腔，像深夜的长风穿过隧道，听得人心下一阵凄冷。向长吟瞬间从热闹的人间掉进另一重故事里。

　　“向长吟！”她大声唤他，短暂的沉默过后，又放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啊，现在已经十二点过了，不是准点了，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说！”她猛烈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生日快乐！”

　　即便相隔遥远，向长吟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到她身上浓重的醉意。

　　“学姐......”

　　她似是没听见一般，兀自说下去，“我是不是第一个给你送祝福的呀？我是不是对你特好？对，我就是要做你十八岁生日里的第一个人！”

　　向长吟沉声问她，“你是不是喝多了酒？”

　　方沅依旧不理，嘿嘿笑着问他，“你有什么愿望啊，说出来，我帮你实现！我办不到的，就让我姐去办，我姐什么都会！”

　　“我的愿望就是你快点回家，别喝酒了。”他此时确实为方沅忧心，女孩子凌晨时分在外饮酒，实在危险。

　　她终于听懂了他的话，“我在家呢，就在我床上，”说罢狠狠拍了拍床，“你是不是特担心我。”

　　听见那边寂静无声，确实似在家中，向长吟定下心来，而后冷静道，“不是。”

　　方沅那边还喋喋不休着，“明天，哦不今天，下午比完赛，我们一起去KTV唱歌，我有为你准备惊喜哦，还有......”

　　向长吟终于打断了她，尽力平息着声线里的厌倦和不耐，“学姐，对不起。”

　　他挂断了电话。

　　而后方沅的电话接二连三地追过来，他都没有接。

　　他不是没有动摇过，尤其是在面对这样一位灵动姣好的女子时。她的喜乐颦蹙偶尔映入他的眼帘，便会使他的心火为之微弱颤动。

　　他知道仅仅是这样微弱的颤动，配不上她天真赤诚的痴心。

　　所以他宁可她厌恶他，怨恨他，弃绝他，只是不要再想起他。

　　他打开手机，继续回复着消息，却始终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三个字，二十七画，一笔一画都写进了他生命的恒常之中，一笔一画都嵌入了生命运转的秩序里，缺一不可。

　　这一夜他反复醒来，却终究没有等到她的消息。

　　就像方沅没有等来她想要的，向长吟也没有。

　　十八岁的旅途启程，却不可避免地驶入了一片怅惘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