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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薛宅的牌匾和廊柱已然斑驳陈旧。左右两盏仿若鬼火的灯笼明暗不定。
      两扇高门紧闭。晓薛二人向老宅走去,却突然之间,一阵狂风从晓薛二人身后袭来,直直冲向老宅,两扇大门随之敞开,从门口向两边延展的火把逐一亮起。风穿越厅堂之时,发出呜呼的声音,如泣如诉,隐约间还听到乐器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这大风作祟。

      薛洋觉得自己腰间玉佩微微发热。低头看去,那玉佩竟然发出血色的光,连斗篷都不能完全掩盖。
      他看向晓星尘。晓星尘正在研究他们脚下踩着的地面上斑驳的图案。
      “维其有之,是以似之,主引归之,吾当迎之.”
      晓星尘轻轻地低吟着什么,薛洋有点不明所以。
      “妖魔鬼怪之中,鬼与魔于华夏不衰,妖与怪于东瀛兴之。这应该是一座蜃阁。”
      一说蜃阁,薛洋当下了然。
      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非人之物若长久与天地灵气或者人的七情六欲接触,也会有自己的意识。蜃阁或者蜃楼,便是因为家族久居于一处,房子认了主人,平时自主地守卫主人家财,见到主人时会自动敞开大门。地上的阵法,应是有人为助力这楼宇进化为怪物的速度。

      一屋之主与其后人血脉相承,除非有额外禁制,否则会一并被这怪屋认可。那么,此处的两个人,到底是谁是这屋子的主人呢?
      薛洋一向聪明,他微微捏住腰间的玉佩。如果不是晓星尘和他师兄有血缘关系,那么一定是自己的薛和这宅子有什么关系。
      对于这点,晓星尘应该也了然,他却一点都不讶异。联想之前晓星尘种种自来熟的迹象,薛洋推测,晓星尘怕是以为自己是延灵的鬼魂了。
      想象力这般丰富,真有趣。

      薛洋的猜测是对的,但是晓星尘也有自己的依据。
      依据便是那个让帽子不掉的符咒。
      延灵道人一向喜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法术。比如说幽灵搬运术啦,驱使水顽的自动洗头术啦,自动洗衣术啦,自动烘干术啦,等等等等。晓星尘一直觉得,师兄近一半的法术灵感都是被山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压得忙不过来给逼出来的。
      有一次,晓星尘又去古戏台找师兄玩,结果山里突然下起了雨,晓星尘和师兄便戴着雨蓑回山上。结果那天风大,晓星尘的帽子一直戴不稳,师兄便在他帽子上画了个符号,然后蹲在他面前,刮了刮他的鼻子,说到:“这个叫脑袋稳,看,帽子不掉了是不是?”
      那种和延灵道人在一起的既新奇、又有安全感的感觉,和这位鬼兄为自己画符的感觉如出一辙。

      薛洋在心里笑晓星尘幼稚得可笑,晓星尘坚信这鬼魂就是自己的师兄。这样的两个人,同行却异心,但谁都没有点破什么,一起走进薛宅之中。

      跨过门槛的瞬间,院内都被点亮。一个挂灯笼的木柱子竟然一下一下跳过来,在二人面前停下,冲二人弯了一下腰,像是寻常宅院中的管家赶来作揖。然后两旁的灯笼都聚集过来,为二人点亮前行的路。
      晓星尘一脸惊奇。他随师尊多年,早有机会领略各类道法之玄妙,却从未见过这等志怪景象。这些创意中,带有明显的延灵师兄的痕迹,却又有一些东瀛意象。
      他看向薛洋,脸上毫不掩饰的是感慨和崇拜之情,却看不到那团鬼火之后薛洋的表情。
      高深莫测,眼神中带有一丝危险,反正绝对和新奇、高兴扯不上边。
      踏上宅子的木制廊桥,屋宇深处传来乐器之声。走进屋内一看,有中国的古琴,扬琴,还有东瀛的三味线,五线琵琶等等。它们彼此没有合作,只是随意地发出声响,奏出的旋律却有一种憨态。
      晓星尘感受到,这些物品用这些笨拙的方式在表达着自己的感情。此间道术虽异于常法,却并无恶意。
      这整个房屋像是一处志怪聚宝阁。晓星尘心生赞叹。
      “鬼兄......”本来想进一步试探那鬼魂是否是师兄的灵体,却发现那鬼魂竟已不在身边。
      晓星尘觉得奇怪,四下搜索周边,发现墙上有一扇门,他上前一推,却发现那只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画,虽觉得此门有玄机,却百思不得其解,晓星尘只得作罢,继续观赏着这屋内的各类物怪。

      薛洋此时就在们的另一侧。金光瑶那边早有消息,说是一栋古宅中有一扇法术形成的门,之前的修士尝试进入无果,是从未被搜寻过的地方。
      本以为那门定当隐秘,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而且薛洋只是尝试用手接触门,却发现这门形同虚设,直接迈步便走了进来。
      此时,之前装作凶鬼的法术已然失效。薛洋担心晓星尘会随后跟上,捏紧了手里的匕首,随时准备奇袭。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暗道,莫非这暗门只有自己能进入?
      看来自己和这薛家确实有渊源。
      薛洋冷冷地环视四周,发现这只是一间小房间,但是房间里的装饰让见惯生死的薛洋都头皮一麻。
      只见房间四周挂着白色的帷帐,正前方是一座祭台,上面有一个灵位,写着“薛间鬼取”四个字。
      好奇怪的名字。
      灵牌前没有寻常的祭品,而是一块焦木,一株枯草,一些手饰,还有一个模样奇怪的香炉,身似熊,鼻似象,尾似牛,足似虎,约莫是四不像一类的东西。白色的帷帐中,还点着两支红色的蜡烛,烛火长明,却没有烛泪滴下。
      灵牌的后方、薛洋的正对面,是一面镜子。薛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烛火跳跃在脸上,形似鬼魅。
      薛洋拿起那枯草和焦木看了看,觉得无趣,随手扔在了一旁。拿起那手饰的时候,他觉得这手饰和自己腰间玉佩的材质很像,便取下了腰间的玉佩拿来对比。
      二者都似玉石一般,沉甸甸且冰凉,只是颜色为深绿和血红相间,像是流下的鲜血深入青苔一类植物的样子。
      一瞬间,密闭的房屋起风一般,四周的帷帐无风自动。薛洋惊异,待风停息之时转头看向前方,却发现正对面的镜子里不再是自己的影像。
      心中一凛,忍住没有把手中的东西摔出去,薛洋观察着镜中那个影像。
      说不是自己,其实那人和自己有七八成像。雪白的肤色,五官显得有些稚嫩,有两颗小虎牙,面容有点邪气。只是,镜中那人明显是个女子,而且穿着一件血红色的东瀛女子的裙装。
      那人像是有意识一般,从镜中看着薛洋,像是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挣扎之间,竟然留下两道血泪。
      薛洋看不到他自己的样子。此时他双目劲睁,眼眶微红,呼吸急促。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止不住开始颤抖,突然之间,一拳击向那面镜子,镜子瞬间粉碎。
      手被割裂,血水顺着手臂滴下,有几滴落在了那个四不像香炉里。
      \"扑扑扑\",像是火上的粥煮开的那种声音,香炉竟然沸腾了,自顾自地升起青烟。
      躲闪不及,那青烟飘进了薛洋的眼睛,薛洋感觉自己一瞬间对身体失去了控制,眼前却出现了这样的画面:一个黑衣男子和一个红衣女子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水边。他看不清那两人的面容,但那红衣女子的东瀛服饰与镜中景象一模一样。只见男子伸手进襁褓中,像是在用力掐婴儿的脖子。良久,他松开,将孩子放进一个藤编的箱子中,然后将一个红绿色相间的玉佩也放入箱子,将箱子向前递去。
      薛洋的视线紧追着那个箱子,看到一个似蛇一般的怪物张开嘴,那黑衣男子便将箱子放入怪物口中。怪物合上嘴,转身便跃入海中,消失不见......
      画面还在继续,薛洋却被巨大的声响拉回了神智。视线慢慢聚焦,发现自己已经将眼前的祭台掀翻,香炉也滚落在地。
      缓缓回身,薛洋揉着自己的鼻梁,竟然止不住笑出声来,直到笑出了眼泪。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薛洋笑声渐歇,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事。

      记忆伊始,薛洋就在人贩子手下在街边乞讨。小时候的自己,从来没有吃饱过。一到秋天,他就开始担心,因为好多朋友都是冬天冻死的,五岁六岁,却再也没有来年。
      七岁那年,因为成年人的戏弄,薛洋左手重伤。人贩子夫妇见他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便将他扔了出去。
      当时已是深秋,连着下了几场秋雨。入夜之后,寒气已然刺骨。薛洋小小的身体被人贩子像破布娃娃一样拎着,扔在了一座桥下。那段时间,上游水闸时不时会开闸泄洪,到时候薛洋不论死活,都会被冲走,再不见踪影。
      高烧之中,薛洋感觉自己被人架起来,拖了一阵子。
      薛洋感觉自己被喂了一些东西,然后盖了点什么在身上。他听到一人在耳边带着哭腔说:“小洋,对不起,我也实在没办法......”
      那是同自己一同乞讨的小顽。人贩子每天都会派孩子们在不同的地方乞讨,时不时会巡逻,如果看到孩子不在地界上呆着,回去少说也是一顿毒打。小顽是冒着风险来见自己的朋友最后一面的。
      不知是不是小顽的几口饭起了作用,那样的条件下,薛洋竟然没死。几天之后,薛洋自己醒了过来,爬出身上盖着的草席,发现自己正在尸堆之中。
      那些年,四处都在闹兵灾,无人认领的尸体多的是,都被扔到城门外的弃尸堆。
      薛洋在尸堆上爬起来的时候,正是夜晚。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竟然停了。尸堆散发着恶臭,但是薛洋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无云的天空,和天空中一轮明月。那一夜也并没有很冷,晚风和煦,轻抚着薛洋的面颊。
      当时薛洋觉得,活着真好呀。他决定以后对自己好一点。
      “不要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活下去。”

      当时的薛洋的模样远没有后来讨喜。一个小孩子,瘦弱不堪,穿着破烂烂的衣服,头发像鸟窝,散发着恶臭。受伤之后,左手流脓,身上更是长满了各种疮,看得瘆人。
      薛洋跌跌撞撞回到城内。凡是看到他的人,皆远远躲开,仿佛他身上有瘟疫一般,倒是也没人招惹他了。
      好饿,好累。这是薛洋当时仅有的想法。
      在城中街道上行走着,他看到一个粉玉可爱的小孩在路边啃一块糕点。那块糕点让他左手的伤口又是一阵抽痛。
      想吃块糕点好难哦......
      想吃块糕点有那么难吗?
      饿到不能思考,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块糕点已经在嘴里了。旁边那个粉玉可爱的小孩子嚎啕大哭,一个大人冲出来,抱起小孩子,骂了他两句“把你哈儿妈妈铲断”之类的,便像是躲瘟疫一样走掉了。
      薛洋在路中间,被人指指点点,享用着那块糕点。
      原来,想吃到糕点,没有那么难。

      后来,薛洋偷来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亲手把自己左手的死肉割掉,又用抢来的药物好好处理了伤口,将自己左手小心翼翼地包裹好。他又弄来一个手套,包在外面,手套的小指部位软趴趴的,但是好歹能装模做样一番。
      原来,铁了心对自己好,一切事情都会简单起来。
      薛洋也发现,一旦动用武力,周围没有几个人是自己的对手。于是,他有了新衣服,有了钱。到了夜晚,他或是在街头睡,或是在桥下,等想要洗澡了,就会去妓院。当时的他还是个孩童,在妓院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妓院那个地方,只要有钱,就有床,没有人会多管闲事。薛洋会让青楼女子帮他洗头梳妆。一切都变得简单得很。
      他整个人变得干净起来,在街上的名声却越来越差。
      直到九岁那年,薛洋第一次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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