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同人]为晓霜华》lil莉落

43、第 43 章

　　入夜。
　　义城不比繁华城镇。到了晚上，街道上连个人都没有，也没有路灯或者打更的。偶尔会有住户的小院子里燃一二盏灯，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家家户户做奠品的缘故，连活人家用的灯都有几分鬼气，白纸做灯罩，里面火光幽幽，介于黄色和绿色之间。

　　薛洋讨厌穷乡僻壤。穷山恶水出刁民。大城市的人薛洋都不喜欢，更别提这种小地方了。
　　反正现在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回夔州或者回兰陵都是不错的选择。他相信以小矮子的手段，过不了几个月，曾经人人喊打的薛洋又可以重出江湖了。
　　祸害遗千年，他没什么好怕的。真正损失大的只有那些正道人士，那些自以为是满口胡诌的人。比如，晓星尘。

　　薛洋本来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他对这里一点好感都没有。
　　但是此刻的薛洋，躺在义城戏台子的屋顶，嘴里叼着一根草，看着星空。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直到不远处的小路上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听着脚步声，便知道自己是在等这个人。
　　“终于来了。”薛洋心道。他不愿意承认，他在等晓星尘，等他来找自己。
　　顶着无名少年郎这重身份，薛洋明白，晓星尘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小友？”呼唤声不大，应该是怕惊扰了附近的住户。
　　不想理他。这么想着，薛洋却一伸脚，发出了一点声响。
　　那脚步声顿了一下，然后调转方向，向自己这边走来。
　　“小友，是你吧？”晓星尘又问了一声。
　　“道长在这里做什么？”薛洋看着那个蒙眼，负剑，持着竹竿，看上去连照顾自己都难的身影，忍不住开口回答。
　　“我自然是来寻你，”晓星尘停在了屋檐下方，“小友，你即便要离开，我也不放心让你这么不明不白地走掉。”
　　“道长你就别管我了，你去管你的天下公道吧。”薛洋声音滞闷。
　　“你真的生气了？为何？”
　　薛洋看着晓星尘一脸无辜，就气不打一处来。
　　“哼。”薛洋冷哼，然后躺回屋顶上，不再看晓星尘。

　　下方传来一声轻叹，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听晓星尘问道：“我可以上来吗？”
　　“随便，又不是我的房顶。”
　　“可是我看不见，你要与我说话，让我知道屋顶有多高。”
　　薛洋又坐起来，不甘心地说：“道长你真麻烦。没有很高，你上来吧。我接着你。”
　　怎料，听到这句话的晓星尘有些讶异，随即挂上了柔柔的笑容：“嗯。”

　　晓星尘轻功很不错，薛洋是见识过的，他可以做到缓缓升空以及在空中悬浮。他现在嘴上的示弱无非是想让这个莫名生气的“少年”多说两句话。
　　晓星尘稳稳落在了薛洋身边，然后伸手摸了摸，手落在了他肩膀上，便找准位子，与薛洋并肩而坐。
　　月色如水。这一夜没有雨水，没有乌云，月华像是给晓星尘的容颜镀上了一层霜，更显得他不似凡人。
　　薛洋默默地看着他，有些痴。
　　心中隐隐作痛。
　　终究不是一路人。薛洋有一点怨恨。他不知道这个心中装着天下，却唯独容不下自己的人缘何还要追过来。

　　“小友，”晓星尘的双眼被布条束着，却还是转向了薛洋的方向，“你可是因为我要查米商的案子而生气？”
　　哪壶不开提哪壶。薛洋更气了。
　　听他不说话，却感受到了少年的怒意。晓星尘笑了笑，说：“你可是不认同我的做法？”
　　本不欲与他再说这件事的薛洋无可奈何，硬邦邦地说：“他们欺侮你，欺侮阿箐，对街坊邻居也不好。你只是听说了这么一桩惨案，你就要为他复仇，你可想过，那复仇的人可能遭受过更不公平的事情？”
　　其实米商一事，确实是薛洋过分迁怒。
　　然而此时，他问晓星尘的，不仅仅是米商一事。
　　此时这个“少年郎”，是替那个满手鲜血的薛洋问问题，是替七岁的无辜的薛洋问问题。

　　一直到今天早上，薛洋扮演晓星尘身边这个少年郎，都有点过分入戏。
　　然而，今天白天的事再次提醒薛洋，自己并不是那个让晓星尘关心、挂心的少年。
　　薛洋也想过，如果自己真的是现在晓星尘身边这个“少年郎”就好了。直接，明媚，可以大大方方地撒娇和耍赖，种种委屈也不过是为逞口舌之强。
　　但是，他不是。他留在晓星尘身边，却永远成不了一个单纯的少年。
　　他时时刻刻记着那个染满鲜血的薛洋，那个七岁断指的薛洋，那个从小到大没怎么感受过他人善意的薛洋。因为，他们的执念，他们遭受的痛苦，如果现在的自己放手了，就真的没有人记得了。
　　而这种纠结的感觉，他无法同任何人说，尤其是晓星尘。
　　眼前这个人，如此让自己牵肠挂肚，却终究是看不到自己的心。

　　“你如果那么想，也确实很有道理。”晓星尘突然开口，打断了薛洋的思绪。
　　薛洋更痴了。他从来没想过能从晓星尘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
　　“不瞒你说，我前一阵子也经历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让我重新思考了很多。有的事情，真的说不清谁对谁错。有的结果，是我不曾预料也不愿接受的，但是事情的起因却是我发自本心的行动引起的。”
　　晓星尘说得含含糊糊，薛洋却大致懂了。
　　“我这个人，有些方面很倔，说难听点，就是不知变通。但是前一阵子的事情，连我......我最好的朋友都说我做错了。”
　　晓星尘声音几不可闻地颤了一下。
　　薛洋轻咬下唇。又酸涩，又不甘。他知道晓星尘是想起宋子琛了。
　　“我尽力去补偿，却还是还不上他失去的。然后，我也觉得我是真的错了。你，也许不能懂得那种感觉，就是觉得一切都错了，更早之前，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薛洋不懂晓星尘说的“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是指自己不该下山，还是说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如果是第二种，薛洋能懂。

　　薛洋从小到大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要生在这个世界上。
　　饥饿，寒冷。有记忆以来，他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乞讨，然后是如何偷盗。自己要很努力才有资格领到勉强可以生存得粮食，大人的仁慈和褒奖就是今天晚上不会揍自己。
　　但是这些都没让他直接产生憎恨之情。
　　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恨意，是因为常慈安。马车碾过手指，碾碎的不仅仅是骨肉，更是一个少年本就脆弱不堪的希望和信仰。
　　第一次让他怨恨自己，是在十岁左右的时候。
　　那时的他，已经杀过人了。曾经处处被欺侮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为祸一方的小霸王。
　　但是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远远没有到可以好好保护自己的年龄。
　　一次，在他抢了别的小孩的零食之后，麻烦终于找上了他。
　　那个小孩的父亲是开镖局的，在夔州有些势力，黑白通吃。平日里因仗义豪爽、爱憎分明而颇受好评。当时，他看着自己儿子哭哭啼啼跑回来，又听说儿子是被横行街市的小霸王欺负了，瞬时怒发冲冠，找了十几个手底下的伙计，把薛洋绑了过来。
　　薛洋被抓到镖局的时候，已经被揍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他还是笑嘻嘻的，出口便是污言秽语。结果，那个镖局头子便认定他本质极坏，劣性难改，把他五花大绑，逼他道歉。
　　然而，薛洋只要能开口，便是一句脏话。
　　他说一句脏话，那些伙计就给他一个耳光。
　　后来，镖局头子牵着绳子，像是拖牲口一样，带着薛洋去给他欺侮过的平民挨家挨户道歉。
　　夔州民风其实算是淳朴，大多数人不会落井下石，却也没有什么人对镖头的行为提出异议。镖头还是大家眼里的善恶分明、为民除害的好镖头。

　　薛洋眼睛都被打得睁不开。但是周围人的议论不绝于耳。
　　“孩子也是可怜，自小没爹没娘，都没人教他。”
　　“现在教也晚了呀，劣性不改。”
　　“是呀，那天我家碗儿好好在路上走着，就被他抢了东西，这孩子没轻没重，将来是个祸害呀。”
　　“砰”一声，薛洋脑袋一疼，原本还强撑着的身体瞬间趴在地上，再起不来。
　　周围的小孩朝他扔了石头，然后用稚嫩的童声笑骂：“有人生，没人养，你爸是强盗，你妈是表子，天生贱种没人要！”
　　当时薛洋的眼睛埋在泥土里。浑身没力气的他暗暗发誓，过些日子，自己一定要报仇。
　　但是他觉得自己脸上热热的，不知是因为流血，还是因为，他流泪了。
　　为什么，自己想要活下去，却那么难？
　　为什么，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
　　为什么，别的孩子有爹娘疼，他就天生贱种一个？
　　凭什么？
　　如果要抛弃自己，为什么当初要生下自己？
　　如果人世间这么恶心，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人世？
　　后来的薛洋被那个人拖在地上又拖了几里地。他应该是哭了，不过脸上沾满血和泥，也没人能看出来，不算丢脸。

　　再十恶不赦的人，也有几段不能触碰的记忆。
　　薛洋突然想起过去的事情，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心一直下坠，坠了好久都没个底儿。
　　突然，薛洋觉得手被人握住了。
　　他抬眼看去，看到晓星尘沾染着月光的脸。
　　“我想，你可能也是经历过一些事情，才会有那种抵触的情绪，对吧，小友？”晓星尘语气平缓，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温柔。
　　薛洋不出声。他不愿让晓星尘听到自己连呼吸都在颤抖。
　　“我不是你，没办法理解你。但是，请你相信，我说我想查这件事情，并不代表我认为米商是受害者，米商是对的。我只是，也不认为那个复仇的人是对的。”
　　并不是薛洋期待的答案，却比他曾经以为的晓星尘要好太多。
　　“小友，我给你讲个故事。”

　　晓星尘感受到了少年的心绪波动，便紧紧捏着他的手，像是要给他传递力量。
　　然后，晓星尘向这个少年敞开心扉。
　　他告诉这个少年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
　　他给薛洋讲了自己的师父，师姐，师兄，讲了自己的佩剑的来历。
　　师兄的月棂，变成了自己的霜华，只因自己童年时候喜欢的一个书中人：仙人霜留，风姿灼华。
　　他给薛洋讲了霜留的故事，说自己从那时起就觉得世事无常，而人们所能做的，只是坚持心中善念。
　　“我深知我不过是个凡人，我也没有觉得自己有能力为这世间主持公道。但是，如果连初心都没了，活在这世间，我还剩下什么呢？”
　　晓星尘笑得温婉，说得轻松，薛洋却感受到了他深深的不安和哀愁。

　　下山后，这个人才发现自己的师姐，师兄早已惨死。
　　自己的师侄也背着骂名死去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一个恋人，却只是因为要帮人查一桩案子，害了朋友不说，还被挚友责备，被天下人耻笑他傻。
　　最后，赔了一双眼睛，落魄到这种地方。
　　更搞笑的是，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在他面前，他却不自知，还在这里对自己“敞开心扉”。

　　让薛洋觉得失落，却也觉得庆幸的是，刚才晓星尘讲了那么多，竟然没有提起自己——这个晓星尘本应杀之而后快的“始作俑者”，这个害他到今天这般境地的人。
　　晓星尘自始至终说的，都只是世事无常，他责备的，都只有他自己。
　　薛洋真的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了。晓星尘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永远都是复杂的。
　　但是有一种情绪，薛洋难以否认。薛洋一直恨晓星尘高高在上，然而今晚，他第一次对晓星尘产生了一种近乎是“怜爱”的情感。

　　“道长......”薛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嗯。”晓星尘没说什么，只是柔柔地应答。
　　“道长，你当你现在有我，可以吗？”
　　晓星尘似是讶异，似是感动，但是最后只是轻松一笑，说：“有这份心就够了。”
　　言外之意，晓星尘觉得少年迟早会离开义城。少年还小，要鲜衣怒马，行走四方才对。
　　“道长，我想留在你身边，好吗？”
　　晓星尘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年岁不大，却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他也想要个人陪着自己，却是不敢要求或期待他人的承诺了。
　　岁月太长，承诺太贵。
　　“道长，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信你说的话。否则，我可能真的觉得打打杀杀，复仇索命没什么不对的。”
　　晓星尘闻言，略作思考，然后像是做出承诺般郑重说到：“你要留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赶你走。我有饭吃，绝不会让你饿肚子。但是你要是想离开，也不要有包袱。要是哪天被人欺负了，你先别报仇，你先来找我。这样可以吗？”

　　说完这话，晓星尘没有听到少年的回答，有点疑惑。
　　“你......”正准备开口询问，却感到自己被一双手圈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小友......”
　　“晓星尘。”
　　这是他第一次被少年呼唤名字。晓星尘有些怔。
　　“道长，你说你叫晓星尘，对吗。”
　　“嗯。”
　　“真好听。”
　　晓星尘完全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失笑。
　　“你说的话，我记着了。”
　　知道少年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晓星尘微笑。虽然觉得少年的拥抱有点太过用力，但是想到少年人的心思敏感，晓星尘也就不纠结了，爽快地反手抱住了他，还拍了拍少年的背脊。
　　两人就这么在铺洒着月光的屋顶相拥。深秋的夜有几分寒意，但是两人在彼此的怀抱中，不觉长夜孤冷。

　　自报家门的晓星尘本来还期待少年可以多讲一些他的事情，但是少年像是在自己怀抱里睡去了，不再做声，他也就先放下了自己的好奇。
　　晓星尘觉得，自己是很喜欢这个少年的。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虽然不知道少年是何人，长什么样子，却从心底想要亲近他。仿佛，和这个灵魂很熟悉。
　　晓星尘很喜欢少年体内澄澈的灵力。他总会想起之前那次，自己从房顶上摔下，被他接在怀里。还有今天，自己要上屋顶前，少年说，“我接着你”。少年让他觉得安全，就像是小时候和师兄在一起、被保护的那种安全感。
　　最总要的，是每天的闲聊之中，少年说什么，自己都觉得有趣，都忍俊不禁。好像，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之前的苦痛经历都会渐渐远去，变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也许，和这个少年一起生活一阵子，自己也有资格再次快乐起来吧。
　　我也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多留一阵子的。晓星尘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