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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三日之后,清晨,山风洌洌,寒意深重。
      薛洋觉得有点冷,但是看那晓星尘,还是一件单薄白衣,周身灵力流动,一副不知道冷的样子。
      晓星尘此时和另一白衣少年并肩而立。
      那少年五官十分秀气,肤色却带有一点病态的苍白,眼窝微微发青。
      “漱泽师弟,他......到了吗?”
      “昨夜就到了,已经被我药倒了。反正他等一下也是沉睡着比较好。你想见他?”少年说话语速很快却不带情绪起伏,声音倒是清脆悦耳,和脸上的惨白不相称。
      晓星尘眉宇间流过一丝忧伤,说到:“不必见了。我们开始吧。”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晓星尘又是一顿,说:“不会,我已决定把眼睛给他,不后悔。”
      “就算等你眼珠子挖出来后你后悔也来得及,我可以再给你装回去。”
      晓星尘:“......师弟多虑。”

      漱泽师弟今年不过十五岁,却已是师父岐黄之术的不二传人。
      晓星尘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抱过师弟。但是自己和小孩子在一起总有点小心翼翼,不似延灵道人那般亲切,所以虽然对师弟们百般照顾,却没有同哪个相处得特别好。
      和漱泽师弟也算同窗几年,此时对他却是一点都不了解。
      大概觉得这沉默有点尴尬,又或是想排遣自己内心深处的紧张甚至惧怕,晓星尘开口找话说:“我要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让你帮我做这件事。”
      “无妨。我早就想拿真人的眼珠子试一下了。”
      晓星尘:......

      漱泽继续说:“之前都是拿动物来做试验,可惜我没有能同动物交谈的灵力,不知道他们想些什么。你等下若有余力,不妨和我说一下你的感觉,我也好深入研究一下人的眼睛。”
      晓星尘难得惊得美目圆睁,惊了一会儿,竟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漱泽似是不能理解他的笑:“我是认真的。想了解的话总要做实验,可惜这山上没人给我做实验。我明明可以把眼睛再装回去的。”
      晓星尘笑得眼睛弯了弯:“只怕你下了山也没人愿意让你试验。”
      “那怎么你就愿意让人挖眼睛?”
      晓星尘沉吟片刻:“我也不愿的。但是我必须要把眼睛还给那个人。”晓星尘嘴上笑得真挚,眼中的忧伤也不是假的。
      晓星尘这人,不会做什么夸张的面部表情,他平日的表情就是温润,微笑,笑容微收这几种。但是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目中含情,那些难以表现的、难以说出口的情感,都写在了眼睛里。
      就像是此时,他还是笑的,但是他的忧伤,他的疑惧只有在眼睛中才能看到一分。
      漱泽似是不解:“还给他?难道他的眼睛是你挖的?”
      晓星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温和尽失,有了几分隐忍,许久才说:“不是我毁的。但是,无所谓了。”
      漱泽也不八卦,直接说:“师兄,你的眼睛真漂亮。我一定会把它们好好地换给那位道长的。”
      晓星尘闻言微笑,看着这位传闻中有点对医术过分着迷的师弟,略带宠溺:“我很高兴我的眼睛对你的钻研有帮助。你不要去乱挖别人眼睛就好。”
      薛洋在不远处听到这里,惊疑不定。断断续续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晓星尘竟然准备把眼睛换给宋子琛?而且宋子琛此时已在这山上?
      怎么可能?不过三日而已?
      ......传送符?难道是传送符?
      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晓星尘要把眼睛给他?那可是眼睛呀!
      有一股难以控制的情感在薛洋身体内咆哮。他分不清这是什么情感,只觉得热血一阵阵往头上涌,心跳加速,每跳一下都像是直接敲击着自己的耳膜。
      思考不能。行动不能。好像连呼吸都难。
      是什么......这一定是恨吧,他恨晓星尘,恨死他了。
      薛洋想着奇怪的理由说服自己。
      晓星尘,你那些个灵丹妙药,一定轻易就能续我断指的,但是你不管不顾。宋子琛那家伙,不就是丢了双眼睛吗,你竟然为他重回师门,竟然可以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给他?

      薛洋眼睛憋得通红。那边,晓星尘和漱泽缓缓踱步。
      “等一会儿不能打麻药哦,我提前和你说过,还记得吗?”
      “记得。不知手术......大概要进行多久?”
      “不确定,争取在入夜前弄完吧。”
      晓星尘面色微白,不知如何接话。
      漱泽说起医术话就很多,还特别喜欢传道授业解惑:“你看你的眼睛,露出来的是一个......嗯,一个好看的形状,但是其实人的眼睛是个球,这个球状的东西和你的身体还连着很多丝线,就像是个萝卜。要给别人换眼睛的话,你那些丝丝缕缕的线一个都不能弄坏,就像是要刨一个萝卜出来,但是根须要一根一根剔出。然后,一只眼睛剖出,要赶紧先给那人装进去,然后再剖另一只。不过你放心,你的一颗眼珠剖出后我会立刻给你上麻药和止血药的。”
      晓星尘的笑容渐渐淡去。
      漱泽不懂晓星尘,想了想,又补充到:“你放心,我刀工很好,会给你把眼皮留下的。”
      晓星尘觉得自己好歹是师兄,这样不答话不好,勉强说到:“没关系,等下你该如何便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干哑。

      两人来到一处屋宇,这屋宇与其它房子不同,四下无窗屋顶无遮。四周装饰着角度各异的寒冰一般的薄片。这屋宇中央有一处石台,周围的冰片射来的光都集中于那一处。
      此时,那石台上放置着一个寒光闪闪的金属装物,像是征战沙场的人所穿的铠甲。
      “等一会儿手术一定要保证你一动不动,但是不打麻药的话基本是不可能的,因为眼睛里有很多神经,如果触碰到哪一点,引起你身体反应,你控制都控制不了。所以我才找来了这个东西。”
      晓星尘此时脸色终于全无笑意,甚至透出一点灰色。
      这东西他在书上见过,是给人行刑的刑具。若是要剖出犯人某个身体部位,甚至一刀刀凌迟处死,便是要把人禁锢在这器皿里。上面的铁片可以一片片掀开,里面是精密的可以移动调试的铁棍,先用铁棍一根根依据人的身形调整好,从身骸四肢到每根脚趾,如果需要的话连眼皮眼珠子都能固定不动。
      此时这具铠甲闪烁着寒光。晓星尘指尖微抖。一方面,怎么会有人不怕疼?晓星尘以为自己对挖出双眼一事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根本不会有人准备好面对这些,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落荒而逃罢了。另一方面,虽然知道用这铠甲是效果最好的,但是以前听闻有这等刑具时,晓星尘心惊,觉得这些凌虐太过折辱人,然而现在自己却要躺倒这刑具里,从早到晚,忍受着眼睛被一丝一缕剥离......

      晓星尘让自己不要想,想多了,就躺不进去了。
      “开始吧。”晓星尘表现得很镇定。倒是漱泽有点吃惊。
      漱泽说:“你要是后悔了,随时都可以跟我说,我给你装回去就好了。”
      晓星尘想扯动嘴角,却露出一个与笑容相去甚远的表情。
      傻孩子,你这么说,我更难受。后悔?只怕等一会儿,分分秒秒都让我后悔。但是我一定会忍住不说的。
      漱泽在一旁打开他的工具,从小锤子小匕首样式的东西,到圆柱形五角形花朵形的闪着寒光的精密物件,到形状各异的越来越小的各种不知用途的东西,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上面都有开锋的地方,最后到长短粗细不一的针,到线,还有漱泽拿出来的厚厚几叠干干净净的棉布......

      晓星尘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自己躺进了那铠甲里。
      等晓星尘躺进去后,漱泽一点一点地调试着铁棍,从晓星尘的四肢,腰肢,到他的脖颈,再到手指,脚趾......一点点地,晓星尘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到了后来,晓星尘感觉自己的心跳、呼吸都被束缚着。
      漱泽这才开始控制他的头颅。因为是眼睛的手术,头颅更为重要。有三个圆环状的铁棍分别禁锢住他的头顶,两侧的下颚和耳朵,漱泽弄得稍微紧了一点,有点疼,但是晓星尘觉得紧一点才好,免得自己乱动坏了手术。

      最后,漱泽把一个圆柱形状的铁块缓缓压下,那铁块会刚好嵌入晓星尘的口中。
      漱泽似是有点纠结,想了想,找了一块棉布来,在这铁块上绕了几圈,又用阵线固定好,他是怕铁块太硬伤到晓星尘的唇齿。
      快要把铁块放进晓星尘嘴里的时候,他又犹豫了:“这样的话,你等下说后悔,我可听不到。”
      “没关系,我不会说后悔的。”
      漱泽最终把铁块推到晓星尘嘴边,让晓星尘狠狠咬住,也最终完全固定了晓星尘的头颅。
      “等下我会用个小仪器固定你的眼皮。你别小看眼皮。你眼睛要是真的疼起来,眼皮会自己合上的,单凭人手的力气根本撑不开。”
      晓星尘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就是这样的时候,晓星尘的回应都是文雅礼貌的。

      晓星尘最后眨了眨眼睛,他能看到的,只有眼前一小方天际。
      耳边听到两声“噌”,像是数把宝剑同时出鞘又收回的声音。
      他看不到那刀具。薛洋却能看到。
      那是一朵铁花一样的东西,漱泽转动了一下花茎的部位,花苞处同时旋出一派闪着白光的细小刀片。他又反复转了几下,似乎在确认这把刀是否锋利,然后把刀放回台子上备用。

      薛洋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不可以!不行!
      不可以什么?不行什么?
      薛洋不懂自己的心情。
      刚才,看着晓星尘被一点一点禁锢,薛洋有点口干舌燥。
      也许,他一直想做的便是这样的事情。禁锢住晓星尘,让他不能离开,不能反抗......
      但是,绝不是让别人对他做这种事情。
      也绝不想......真的伤害到他。

      他看着漱泽拿一把尺子一样的东西凑在晓星尘脸旁,不知在测量着什么,却突然面色一变,露出不解。
      薛洋看着漱泽把尺子放回去,拿起一张棉布探向晓星尘的脸,便擦拭边说着:“你怎么哭了,等下你可不能哭呀,眼泪太多的话我会看不清里面太细小的连结的......”
      薛洋心中的痛突然决堤,排山倒海,终于把他淹没。
      你怎么可以真的伤到他?
      罢了,不就是要一双眼睛吗,不就是一天一夜不能哭嘛?我来吧,换上我,挖完我的眼睛,你们再杀了我也不迟。

      想到此处,薛洋一把扯下了已经快要失效的隐匿符。
      让你看到我吧,让你知道我每天每夜都在跟着你,又能怎么样呢。
      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出现在这冰台旁边。但是晓星尘被禁锢,什么都看不见,也无暇顾及周遭,漱泽灵力低微,也没有察觉这边的异动。

      薛洋除了眼眶微红,表情还是平时那副懒散的模样。
      他正准备去制止漱泽,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扯去,下一秒,他已经跪在了地上,面前是随风洌洌的白色的衣角。他视线向上看去,最后看到了抱山散人的脸。

      “你他妈的......这是哪里!放我出去!”
      此处风比刚才更大,头顶是滚滚黑云,脚下是变换的灰雾,不似现世。
      “公子是何人?来我幽明山有何图?”
      抱山散人此时面部七分肃杀,三分冷漠。
      薛洋心急,也懒得和她多说:“放我出去!你们不就是要眼睛吗?挖我的好了,你们别动晓星尘。”
      抱山抿唇不语。
      “你快他妈的点!没时间了!”薛洋表情狰狞,没有了平时的游刃有余,上手就要抓抱山散人,却发现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靠近她分毫。
      “大胆。我的结界中还妄想反抗?”言毕,薛洋感到一阵威压,瞬时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们应该距刚才的手术台不远。因为薛洋觉得自己还能听见晓星尘和那个漱泽的声音。

      “你要是觉得疼,就叫出来吧,你要是憋一天,要憋得心血逆流。你要是吐了血,我这边更难做。”
      薛洋仿佛听到刀锋入肉的声音。
      他听到了晓星尘一哼,然后试图忍耐,但是马上就止不住地呜咽。他的嘴被堵着,声音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有时候还夹杂着鼻音发出的哭腔。那个平时特别能忍的人,竟然在他那个师弟面前哭声不止。

      薛洋觉得自己胸口要裂开了。
      他转身跑动,想找到结界的出口,但是枉然。
      薛洋边跑边吼:“你不是他师父吗?你让他们停下,挖我的眼睛!我是恶人,你们挖我的眼睛啊!”
      薛洋方才转身,抱山看到了他腰间的降灾,眉目一惊,一挥手,降灾就到了她的手里。
      薛洋此时也不管降灾,只是发疯一样试图出去。
      晓星尘压抑着的呜咽声回荡在他耳边。他尝试着捂耳朵,却觉得气血翻涌,头痛欲裂。
      而一旁,抱山散人捏着那把剑,手指泛白。

      “你......”抱山手一伸,薛洋便跪在她面前不能动。抱山把手覆在薛洋头顶,闭眼探寻,蓦地睁开眼,“你竟然是......”
      她猛地松开了对薛洋的禁锢。薛洋却一下起不来,俯身在他面前,像是困兽一样呜咽:“我求求你,求求你停手吧。晓星尘什么都没做错,你们不要挖他眼睛......求求你,求求你,多少恶贯满盈的人都没有经历过这个......你挖我的眼睛好不好......”
      抱山轻叹,面露不忍,但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平缓得略带冷漠:“起来吧。”
      语毕,薛洋被一股力气掀起,站了起来,但是他心下痛苦难耐,自己又坐在了地上。
      抱山看着这个眉宇间带着稚气,长着两颗虎牙,说自己是恶人的少年。先前没有注意,仔细一看,这少年的眼睛长得确实像......

      “换眼给他那位朋友是小徒自己的决定,我看在师徒情面出手相帮,但是你们山下那些恩恩怨怨我绝不会插手裁决。”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啊!你是他师父呀!你就忍心挖他眼睛吗!”
      “徒儿缘何要遭这等罪,小友既然来自山下,想必比我清楚。”
      薛洋闻言,不再说话,却是露出了危险的眼神。
      当真有恶鬼之气。抱山心叹。
      但是出乎意料,他一开口,却是压抑着自己的怒意继续哀求:“他是你的徒儿呀,就这一次,你破一次例,挖了我的眼睛,你杀了我都没关系。此事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心知自己绝对打不过抱山散人,薛洋也没想逞口舌之强。
      “我说过了,我不会插手山下之事。山下的事,你们下了山自己解决吧。”
      抱山的面容和声音变得遥远空灵。薛洋眼前渐渐变暗。最后,他仿佛听到抱山说了一句:“竟有这等缘分......”
      然后,耳边独留晓星尘的呜咽声。

      薛洋手上沾过太多鲜血。一杀毙命都是仁慈。断手断脚,抠眼断舌,他都干过。
      他知道接下来晓星尘会怎么样。
      鲜血会顺着他的脸颊、脖颈流下,会逐渐染红他的白衣,会滴落在地上,汇聚成滩。
      那个师弟准备的一叠叠白棉布,最后都会浸满晓星尘的血。
      那双眼睛所在的位置,会变成两个眼皮覆盖的凹陷的圆。
      他的睫毛会多年沾染着血迹和药物。
      以后他要是伤心了,也不会流泪了,只会流血。眼睛连心血,他要是心疼了,当真是心直接滴血。
      薛洋沉沦在一种绝望的情绪中,连命都不想要了。他渐渐失去了意识,直到最后一刻,他耳边还回荡着晓星尘压抑的哭声,震颤着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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