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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说起晓星尘出山之前,还有一事值得一提。
      那是他大约十一二岁之时。师兄师姐已经离开已有几年,那时候的晓星尘天天只盼着自己快点长大,然后就可以下山和师兄师姐团聚了。
      左盼右盼,越盼越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于是在学习和劳作之余,他会跑到附近村子。村里的人都两耳不闻世间事,晓星尘自然不期待他们能带来师兄师姐的消息。但是他总是觉得,虽说不能回师门,但是难保师兄师姐不会到附近的村落里看看。
      于是,抱着这个没有依据的期待,晓星尘三天两头往村里跑,和附近村子里的阿伯阿娘、黄口小儿都混得很熟。加上他人善嘴甜,总是帮村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大家也都喜欢他,把他当成了自家的亲人一般。

      村落总共几十口人。所以,在一个夏日的傍晚,当村里来了两个面生的外姓人时,不用村民提点晓星尘便注意到了。
      两个人一副乡下夫妇的装扮,却没有此处村民的憨态,而是形容畏缩,眼神闪躲。村里人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助,两人只是问路,说如何能去到扶澜镇。扶澜镇大家都没听说过,两人又问如何能去到兰陵,说是扶澜镇就在兰陵附近。
      村民们不知道,晓星尘却知道——兰陵是金家的大本营,金家可是世间修道世家排得上前几位的。幽明山的弟子虽然不曾下山,却在师尊教导下熟知天下大势。

      晓星尘要去主动寒暄,帮夫妻俩指路。一向口快心热的商大妈拉住了晓星尘,说:“小仙公呀,我看那两个人畏畏缩缩,你还是要多留一个心眼,先试探一下。”晓星尘不谙世事,但也不是傻。他也觉得两人神色有异,但是思虑一下,还是决定直接问询。
      “打扰二位了。我是常居于此的修道者。听闻你们二位在问去兰陵的路,我略知一二。只是不知您二人去兰陵何事,又为何路过此地?”
      此地人迹罕至,不论他们从哪里来也不至于绕路绕到此地。因此,晓星尘问这一句也不奇怪。

      男人似乎有点抵触,面色不善。晓星尘那个年纪,在修道者中还是学童,但是放在寻常人家,结婚成家了也不稀奇。因此在男人眼中,晓星尘足以构成威胁。他正要开口说话,女人用手肘磕了他一下,自己开口回答晓星尘的疑问:“这位公子,实不相瞒,我们夫妇二人家住岐山附近。这些年岐山闹兵灾,日子不好过,我们就想去兰陵投奔亲戚,不料刚刚路上遇到劫匪,我们夫妇两人没带什么盘缠,怎料......”此时妇人已开始啜泣,“怎料那劫匪不甘心,竟然掐死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这是要带孩子的尸体继续逃难啊!”

      妇女嚎哭着扶在男人肩上。男人低头不语,面色晦暗不明。
      晓星尘早就注意到男子背后背的一个奇怪的箱子。
      像是怕晓星尘不相信,妇女打开箱子,给晓星尘看里面的一个婴儿。
      这是个男婴,像是刚去世不久,肤色看着粉嫩,身体完好,面部表情自然,双眼闭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晓星尘从未见过尸体,更别提婴儿的了,他伸手去触碰,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触碰到婴儿的时候,他发现婴儿的肌肤虽然冰凉却柔软。

      他心里暗暗抱怨了这对父母几句,只是顾着他们刚经历丧子之痛才没好说出口:这藤编的箱子也没垫层软垫子,孩子刚去世就将他的尸体放在那硌人的箱子里......晓星尘于心不忍,便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了出来。夫妇两个人想阻止,犹豫着对视了一下,讪讪又收回了手。

      好可怜的孩子。这世上最无辜的便是孩子。晓星尘一面心疼,一面斥责那个劫匪,甚至想手刃那种人。
      突然,晓星尘觉得有什么不对。
      通常死去的人,三魂会在第一时间离体,七魄会在一个时辰内慢慢消散。晓星尘修道这些年,对人的魂魄是有基本的感知的。怀中这婴儿,虽然呼吸不再,通体冰凉,但是三魂七魄俱全,应该......
      可以救得活!

      晓星尘不敢耽搁,当下让婴儿趴在自己的手臂上,轻按住孩童的脊背,开始给他输送灵力。
      夫妇二人面色犹疑。晓星尘此时却没有注意他们二人,专注于救小婴儿的性命。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小孩的体温回升,轻轻咳嗽了几声,然后抽动着身体开始哭泣。
      夫妇二人面露惊疑,却丝毫没有喜出望外的样子。晓星尘只顾着把婴儿抱正,开始哄小孩,随口问这对男女:“你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洋......洋儿。”

      寻常人家,很多都是没有姓氏的。子女方面也是求多子多福,重在多,不会特殊看待每个孩子。这些晓星尘都听师尊言说过。虽然心里抱怨这父母不上心,他却未多言,只是脱下自己的棉制软外衫裹住孩子,然后开始轻轻拍着小孩,嘴上还说着:“不哭哦不哭,洋儿不哭......”
      孩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拼命地哭。他哭久了,晓星尘听得无比揪心,跟夫妇二人说了一声“失礼”,便抱着孩子先去了不远处的商大娘家。

      “大娘,给这孩子找点东西吃喝吧,他一直哭。”
      商大娘自己有四个孩子,对带小孩很是熟悉。她让晓星尘先哄一会儿孩子,自己转身去厨房了。商大娘的孩子最大的八九岁,最小的两三岁,大家都围过来看这个小孩。
      晓星尘生怕孩子一直哭是因为自己抱的姿势不对,专门跑进厨房询问商大娘。商大娘忙着做饭,也帮不了他,让他找个东西给小孩握着或者含着。

      晓星尘四下张望,也没发现什么合适的东西,便简单地洗了一下手,急着把自己的手指试探着放进小孩嘴里,却险些噎死这嗷嗷大哭的小孩。他赶忙收回手,试探着把手指递到小孩四处乱抓的手里。怎料小孩子用左手一把捏住晓星尘的食指,哭声减缓,竟然平静了下来。

      被这个小婴儿抓着,晓星尘有种奇妙的感觉。他看着小孩子袖珍的左手,五根手指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紧紧攥住晓星尘的手指,紧到两人得手指都开始发白。

      晓星尘心里感慨,看来山下是真的不太平呀。岐山应该是温氏家族附近,大家族脚下竟然开始闹兵灾。这个孩子路遇劫匪险些送命,爹娘也不是很上心的样子......
      如果,如果洋儿能留下他当自己小师弟就好了。这个念头突然闪过。

      晓星尘赶尽摇了摇头。师傅一向只收养流浪的孩子,洋儿的父母俱在,就算看起来再不上心也是人家的亲生父母,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评判便有了夺人所爱的想法呢?
      “嘻嘻......”一声嬉笑打断了晓星尘的思绪。他微微抬眼,发现洋儿竟然看着自己笑了起来。话说这小孩手劲儿真大,攥得他手指生疼,却不忍甩开。
      这小孩子眼睛里像是有两颗星星,亮得不得了。看着他的笑,晓星尘心里也好受了一些。
      “洋儿......”晓星尘试着呼唤小孩的名字,小孩像是知道他在叫自己,晓星尘一说话他就咯咯咯一阵笑。商大娘的孩子们又围了过来,大家都开始逗他,洋儿也就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之后的事情晓星尘也记不住太多细节了,只是记着和商大娘把孩子喂饱后还给夫妇二人,本想邀请他们在村里住一夜,自己明日可以带给他们些盘缠,夫妇俩却急着离开。晓星尘也没什么立场阻拦。

      偶尔回忆起那天,他还记得那个孩子一离开自己的怀抱就哭,哭得撕心裂肺。晓星尘几次差点脱口而出向夫妇讨要孩子。
      夫妻俩带着洋儿离开后许久,晓星尘站在夕阳中的村口,仿佛还能听到洋儿的哭声,他又有了送走师兄师姐后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回忆起来,大抵是师兄师姐离开后的几年里,晓星尘想快点独当一面,内心深处却始终有几分孤独和酸楚无人诉说。那个婴儿的遭遇让他有几分恻隐之心,又有点同病相怜。

      那天晚些时候,还有一件事让晓星尘欣喜若狂到终身难忘。
      天色渐晚,他回到祠堂的时候,见师尊一人独坐堂中。烛火摇曳,温暖了抱山散人不似凡人的精致面容。只见师尊手执一页书信,脸上挂着笑容。
      那个笑容,和师尊平时的笑不太一样。怎么说呢,看着师尊的笑,晓星尘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师兄之前说的烟火气。
      那个笑,和山脚下的商大娘逗孩子的笑有了几分神似。那样的笑,晓星尘从未想过能在师尊脸上看到。
      “师尊,弟子回来了。”
      抱山散人看向他,眉目之间似是有一瞬间的忧伤,但是很快又被那笑容驱离了,快到晓星尘只当那是自己的错觉。
      “晓星尘,你师姐来信了。猜猜怎么着?”
      “师姐......师姐来信了?”晓星尘感觉身体的血液一瞬间冲到了头顶,他赶紧跑到师尊跟前,急着想读那纸书信,却又维持着礼仪,不好抢夺。
      “你有小师侄了。”
      听到那句话后,晓星尘一生中从未那般失态。师尊有意逗弄了他两下,他忍不住跳脚去抢夺那纸书信。
      藏色在信上说,下山后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或事,遇到了自己的道侣魏长泽。魏长泽是云梦江氏的客卿,是个浊世佳公子。两人于去年春天诞下一个男孩,取名魏婴,字无羡。师姐还简单地谈到,云梦江氏住宅在莲花坞,四周环水,莲池绵延十里,附近尽是寻常人家的住处和小摊,满满的人间烟火气。藏色还提到,夫妇二人常去夜猎——夜猎是山下人游历、交友、提升修为的主要方式,十分刺激有趣。魏婴现在稍微长大一些了,二人考虑之后的夜猎也带魏婴一起。

      “魏......无羡,好名字。我有师侄了,师父!我师侄叫魏无羡!”晓星尘看向师尊,急于向她再次确认。
      抱山慈爱地看着他,难得地摸了摸他的头,说:“是呀。”
      “我想去见他!”说完像是怕抱山责怪,又加了一句,“等我成人之后,当然不是现在。”
      抱山继续摸着他的头,说到:“为师只盼你在我身边多留几年。多几年,越多越好。”
      抱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晓星尘当时也年幼,注意不到一些很细微的事情。
      后来再回想,很多事情当时就已露出端倪了。师姐的信中缘何没有提到师兄?两人在山上关系甚好,山下的修仙界又那么小,为何......不论亲疏,不论凶吉,师姐的信中没有关于师兄的哪怕只言片语?
      又过了几年,晓星尘回忆起当时师尊摸着自己的头说的那句几乎要飘散在烛光中的“为师只盼你在我身边多留几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下山之后,那个狂喜的夜晚,每次回忆起,都是愈发浓稠的忧伤。忧伤愈发深重,几近破堤而出。

      话说,晓星尘在少年时代有几次梦到过自己下山、见了师姐,在梦中,他在莲花环绕的古宅中,抱起了还是婴儿状态的小师侄。虽然,他从未见过魏婴。
      一年年地算着时间,魏婴应该已长成了神采飞扬的少年、长成独当一面的成年男子,但是晓星尘每次想到他,他都还是婴儿的样子。而那个婴儿的具体模样,自然是他所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孩:软糯,可爱,粘人,眼里闪着星星,很容易就开心,一只小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攥着自己......
      看来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唤作洋儿的婴童,构筑了晓星尘对可爱的婴儿的全部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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