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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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树叶被无声的秋风吹得沙沙作响，树林是一个不知名的树林，零零散散的树胡乱立在黄褐色的泥土上，四周是大大小小的土堆，土堆前大都立着破破烂烂的长木牌，有的木牌刻着字，有的因为年份太久已经看不出木牌上刻了什么字，周围横七竖八的胳膊腿摆着，散发着恶臭。
显而易见，这是一片坟堆。
那些荒野的曝尸，能有人帮着挖个坑草草掩埋的都是极为幸运的了，因为坟堆外面是数不清的枯骨和新鲜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偶尔有几只觅食的乌鸦用黑而尖利的爪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尸体上的腐肉，作为它们的美餐。
穆舟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睁开了眼皮，好似清醒，又好似梦中，她动了动自己，眼皮微睁，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白色天光刺痛双眼。
任哪个正常人见了她如今的模样都免不得被吓着弹开一丈开外，因为此刻的她全身血肉模糊，只能隐约分辨是个人样，像一滩烂泥一样摊在地面上，口鼻鲜血干涸，双目已被掏空，眼珠还连着一丝儿皮肉挂在脏兮兮的脸蛋上，怎么看都不似活人，像是还吊着一口气，她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即有只乌鸦的尖喙便从她伤痕累累的小臂上啄出一个血窟窿。
早已痛得麻木的穆舟突然全身抽动了一下。
曾经身为魔道妖女的唯一弟子的穆舟何曾这么狼狈痛苦过？
那便唯有——八岁被晏梧沉带上千绝山时。
即是现在。
八岁，家破人亡的，被人践踏凌虐，只剩一口气挖掉双眼扔在乱尸林的——穆舟。
而这一切的开端，都是因为世人喊打喊杀的九介仙宗。
当今有东南西北山头的仙宗外加终涞山五大修仙门派，本来是六个，由于千绝山九介仙宗历年常常出现为祸四方的大魔头，被修真人士所不容而踢出了仙门名谱。穆舟家破人亡也皆因此魔头而起。
穆舟的父亲为南山宗的宗主长子，论修为论辈分也算有资格成为南山宗下一任接班人了，无奈自甘堕落竟与俗世风尘女厮混生了孩子，至此宗门只当此子如同废棋般逐出山门弃之不问。
于面上来说是不闻不问了，可是有哪个当父母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哪里会真的断了联络，南山宗的宗主夫人时不时会让大儿子回家一趟，赶巧遇到南山宗举办的五年一会的试炼，各路修仙的青年才俊大汇聚于此，魔头顾天涯专程带着他的弟子来砸场子，将一众修士打得非死即伤，还顺便将近些年刚冒出头的优秀小伙子掳到了他的魔窟，这其中就有穆舟她爹周适。
后来周适当然没有平安活着回家，而整个南山宗因穆舟母亲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且是风尘女子并不接纳两人，后来穆舟母亲病死穆舟找上南山宗，连宗主都没见到，倒是有位大小姐见了她问了来意，对穆舟嘲讽道：“你都不姓周，还敢说是我们南山宗的，是不是外面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都可以来我们南山宗认亲？”
穆舟永远记得那位大小姐像看脏东西一样看她的眼神。
被毫不留情赶出南山宗的穆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开始流浪乞讨为生，那时家破人亡，她尚不足七岁。
七岁到八岁，明明只有一年，可以发生的事情却太多太多，很短短到穆舟只是长大的一岁，很长长到每一个受寒受饿的夜里她都咬牙切齿念着仇人的名字。
八岁，八岁又如何？她要报仇！她要快点长大，她要报仇！
她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修道，而她唯一知道的修仙世家只有南山宗，于是她时常在南山宗山下徘徊，想尽办法都无济于事。
穆舟真的觉得自己太渺小，太愚蠢，她不能入宗门修习，要何时才能报仇？要如何去踏平千绝山九介仙宗？
哪怕报不了仇，至少，至少也要把父亲的遗骨接回来。
南山宗自从周适被抓，一直没有去救人回来的意思，后来传出死讯，老宗主也没说什么，其他门派亦是，原因无二，上千绝山要讨要说法的人都被大魔头顾天涯座下十几个徒弟打得有去无回，此事诸位宗主便不再提起。
转折很快，出现在第二年，威风十几载祸乱四方的大魔头死了，座下的徒弟为了宗主之位互相残杀，魔头座下设了十三台，一台一位亲传弟子，总共十三人，最小的弟子晏梧沉，也是下手最狠的，不过十五岁，竟然屠遍满门，杀得千绝山上只剩顾天涯的女儿顾蘼和一个侥幸从她手下逃出去的师姐蓝一。
此刻，众仙宗抓住时机联合起来讨伐九介仙宗，便是现在了。
穆舟躺的这片树林，离千绝山很近，是那些无名尸体的埋骨之地，什么奇奇怪怪的尸体都被扔在这里，穆舟也是被当做尸体扔到这里来的。
晏梧沉约战几大宗门，穆舟也混入其中看热闹的人群中，不过是多看了几眼南山宗那个风光无限的大小姐几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穆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故被人打成这样的，直到此刻还有些神志的穆舟听到周围有人过来了，
“诶？怎么在这林子里走了这么久，绕来绕去还在这里？”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声音尖尖细细，像痰卡在嗓子眼里。
同行的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看到摊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穆舟，狠狠朝她踹了一脚，啐道：“她娘的！要不是这鬼东西，我们早就回去了！”
另一个瞥了一眼地上，叹气道：“算了，都死了，回去也算能给大小姐交差了。”
起先那个声音尖细的男人也朝穆舟一脚踢过去，一并骂起来：“谁让这个下贱东西自己找死，跑到大小姐面前瞎晃，大小姐就受不了臭烘烘的乞丐，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冒出来的，恶心人的东西！”
呵，因为乞丐恶心就这样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看来南山宗教养不行，宗内也多的是道德败坏之人。
穆舟算是知道了，不过她那时觉得那位大小姐衣裙艳丽着实好看多看了几眼，不想就对上大小姐的目光了，也是抬举穆舟，让三个大男人来弄死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亏他们还是修仙大宗，无耻至极！
因为看了几眼，便要挖掉她的眼睛，那要弄死她是觉得她很恶心吗？
果然，她太蠢太天真，以为投靠到修仙大派，就能慢慢报仇，实际这种恃强凌弱的宗门有什么好指望的呢，宗门弟子被抓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喊打喊杀报仇还要等到九介仙宗最乱的时候，还得是约战，因为千绝山下的守门阵法太强，无人可破。
三个人在林子里又转了几圈，无疑毫无出路，眼看日头西沉去，墨鸦高鸣着，吃饱喝足满意离去，几个男人又回到了原地，如同鬼打墙般。
筋疲力尽的几个人再没有精力骂骂咧咧，只能聚精会神寻找着出路。
不过这次回到原地，那里除了地上的一滩穆舟，还有个不远处坐在坟头上的少女。
少女一身赤红衣衫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头及腰长发只用一根暗绿玉簪挽起，乌发里夹杂着些许银丝，整张脸极显幼态，看起来十分小巧可爱毫无危险感。
她欣长洁白的脖颈上系着一条一指宽的黑绫，打结下垂的一端在风中随风翻飞，少女明眸朱唇，望着不远处的几个男人，只轻飘飘一眼，那几个男人便毛骨悚然。
“晏、晏、晏梧沉！”其中一个人吓得倒退一步，其余两个人见状也跟着不自觉后退。
少女疑惑：“嚯，认识我？”
不过也对，她这身扎眼的行头长期在各大仙门游走，看一眼便知。
她右手手指一抬，指尖燃起一簇红艳艳的火苗，火苗在她指尖雀跃欢呼，仿佛下一刻就想迫不及待地飞出去。
“她……不是……在回春城约战五大宗门了吗？”一个胆小的男人小声问同伴。
晏梧沉目光朝他一侧，笑嘻嘻道；“不巧，打完了，刚从回春城过来。”
三人吃惊道：这，这么快？
不过有人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林子除了他们一直无外人，他们虽修为不济沦为替宗门办事的狗腿子，但也好歹是也是有金丹在身的，晏梧沉一个人对战五大宗门，就算胜了肯定也是身受重伤，方才一定是隐藏了气息在疗伤，而且传言晏梧沉这个人向来心狠手辣，见到人便大开杀戒，这一直没动手，莫非是在虚张声势？
于是他眼神一使，其余人立刻心领神会提剑向晏梧沉冲上去。
晏梧沉好像是没料到这几个人会突然动手，明亮的眼眸黯了黯，随即与来人对招。
“自不量力。”
顷刻之间，红衣少女一手掐住一人的脖子，顺带一脚将落单的一人掀翻在地。
“是你们先动手的，说吧，想要哪种死法？”晏梧沉双手更加用力了，掌中两人奋力挣扎。牙呲嘴咧面目扭曲。
压根不等他们回答，她嘴角扬起一个笑容道：“我刚才倒是听了半截，你们听南山宗周窈周大小姐的吩咐，将这无辜的孩子凌虐成这副模样，那不如，我让你们也试试，如何？”
说罢，手里一松，两人齐齐落在地上向起先被踹地上的那人一齐滚去，三个人叠成一排狠狠砸在树上，晏梧沉手指掐诀往边上一弹，瞬间地上颤了颤，六只眼珠齐齐迸裂，若爆浆的葡萄一般，三人痛苦抽搐，渐渐没了气息，化作冷尸。
晏梧沉散掉灵力，向前走了几步，面色一变，忽然心口一痛，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她用手背在嘴角抹了抹，全然不似刚才杀人一般故作轻松的模样，她的确是受了重伤。
如今局势对千绝山是很不利的，大魔头顾天涯一死，宗门内乱，晏梧沉处理完这些事还要应付其余几大宗门，自然分身乏术，既头疼又要命，内乱已经花了她大半精力了，此次去回春城应战的都是几位修仙界数一数二的高手，压根就是硬撑，能溜走已经算侥幸，虽然外界把九介仙宗的妖魔名声传得神乎其神及其骇人，但终究晏梧沉又不是真正的妖魔，怎么可能天下无敌。
就在这时，晏梧沉鞋底动了动，她一看才发现自己踩到了一只手，目光顺着递过去正是那躺在地上浑身血污的穆舟的手。
穆舟是俯身趴着的，沾满污臭泥土的脸侧着贴在地上，掉出来的眼珠还连着一点肉将断未断地挂在鼻梁，简直和传说中下了十八层地狱挖心掏肝的孤魂野鬼有得一比。
晏梧沉伸出一根手指远远探了一下穆舟的鼻息，似乎有点嫌弃。
而此刻还吊着一口气的穆舟压根无法言语，只能用仅有的力气才让手指稍微动了动。
重新回到多年前，和晏梧沉在尸横遍野的乱尸林重逢，这宿命感真是不可言说！
就如同穆舟多年前记忆中那样，少女晏梧沉拂去穆舟身上脏污的泥土，将她揽入自己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冰凉的怀中。
然后，她听见晏梧沉说：“小鬼，我的灵力快耗完了，得走回去，如果我带你回千绝山后你还有气儿，就当你我有缘，我就勉强收你做我的小徒弟。”
“真是命大呀！”
少女晏梧沉用娇小的身躯背着瘦不拉几又轻得不像八岁孩子应有重量的穆舟，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千绝山的路上。
晏梧沉边走边碎碎念念：“真是命大，幸好你遇到了我。”
背上的穆舟：真是命大啊，那我再杀你一次！
不过此刻的穆舟不过是一个毫无修为，全身残废的小弱鸡。
不知道晏梧沉背着她走了多久，穆舟在晏梧沉的背上渐渐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后，穆舟再一次出现在她身边，是半年后的拜师仪式上，双目失明的穆舟亲手递上拜师茶给晏梧沉，脑海里全是上辈子她拜师时晏梧沉欢快地摸摸她的头顶，欣慰地告诉她：从今天起，我也是有徒弟的人了，嗯嗯，我可只有一个弟子呢，你一定要好好修行，不要辜负为师对你的期望。
只是现在……
穆舟听见晏梧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晏梧沉的小弟子了，虽然丑了点残了点，但是你的师姐会照顾你，不会嫌弃你的。”
丑？残？等等。
师姐？她哪儿来的师姐？
上辈子晏梧沉不是只有她一个弟子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