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雷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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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绝山下了历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白晶莹的雪覆满了整座山，仿佛天地间只剩苍茫一片。
九介仙宗便巍巍坐落在这座山上。
山里万籁俱寂，门中有个矮个子弟子百无聊赖地扫着山门簌簌落雪，抱怨道：“这雪都下了大半月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高高瘦瘦的同伴把扫把夹在左边的咯吱窝，呵出几口热气搓搓手：“咱们快些扫完回去吧，外面好冷。”
矮个子点点头：“嗯嗯！我就是在想，那个人到底还要在青云梯上面跪多久。”
青云梯是连接千绝山底和山顶的石梯，有三万五千多阶，寻常人求仙问道从最底下一步步爬上来，若是入道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步步入青云，所以此梯又名唤作登云梯。
高个儿弟子抬眼往门外望去，瞧着那个着宝蓝色袍子，披着银白狐裘的中年男子道：“十年了吧，他每年来，每季来，春夏秋冬也从无缺席，为了什么？我们晏宗主还在时，喊打喊杀他冲在前头，如今教主死了十年了，又来故作什么深情，他不是恨透了我们九介仙宗吗？还有十方炼狱里关着那位也是……算了，想想都晦气！”
“赶紧扫完回去吧！快午膳了。”矮个子立马转移了话题，怕门内隔墙有耳，到时候传到宗主耳朵里了两人私自议论宗门秘事要受罚。
两人声音虽小，却还是一字不差地传进中年男子耳朵了，男子抿紧嘴唇，对此置若罔。
这么个大活人年年跪季季跪在这里，宗主不可能不知道，只由他去了，丢的又不是千绝山的脸，反正坚决不放他入九介仙宗就是了。
此刻弟子来禀，徐瑞衔手持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浅浅饮啄，纵然修道之人早就已经辟谷不食人间五谷闲食，他也尤爱饮茶，前宗主是他母亲，授他茶道时天天给他念叨人生哲理，从前觉得烦闷，如今看来，静下心来剖析茶道的确能思考出更多的东西。
“宗主，夏侯端又来了，还在外面跪着。”弟子躬身道。
“由着他吧，喜欢跪就让他跪个够。”徐瑞衔全然不理会，继而随口问道：“少宗主呢？”
“应当在做功课吧。”弟子回道。
但其实弟子也不知道这个小祖宗又跑哪里去了，早晨将夫人新种的雪松苗连根拔了，被夫人好一顿教训，估计跑那个角落哭鼻子去了。
此时的雪下更大了，胡乱在空中飞舞着，一丈之外几乎看不清人。
食堂放午膳，在洗剑池看守的弟子有些松懈，坐在大门外的台阶啃着鸡腿，完全没有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偷偷摸摸贴着墙边钻进大门。
此人正是九介仙宗少宗主徐锦，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
“哇哇哇！这里果然有好多剑！”小屁孩儿又蹦又跳，跑到剑池边，伸手去触碰池中的剑，洗剑池很大，长宽各一里多地。
不过有些奇怪，山中雪那么大，这池中的水竟然没结冰。
徐锦的小胖手太短，见手都伸直了依然摸不到剑，竟直接跳进池子，他被他母亲养得圆滚滚的，一跳下去水花四溅，逮住一把插池里的花纹极漂亮的剑就拔，奈何他就是一只圆滚滚的小团子，哪里有多大的力气拔，在剑池里左踢踢右踢踢，边踢边骂：“可恶，不就是把破剑吗？哼！”
“小爷就不信了，我今天一定把你拔出来！”
估计徐锦踢得当当响的动静太大了，门外的弟子闻声而来，看见小屁孩儿愣了愣，紧接着看见池中的水瞳孔猛然放大，跌跌撞撞往外面跑，跑太急还摔了一跤，急忙忙对外面的人喊：“快通禀宗主，洗剑池……池、池水变清了！”
“水不就该是清的吗？”小屁孩看着摔跤的弟子不明所以地摸摸头，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池水好像应该是红色才对，对的，腥红色！
洗剑池上洗陈怨，十方炼狱化鬼魂。前前任宗主一朝修魔以鬼入道，这洗剑池里装的全是无辜枉死之人的鲜血，池下即炼狱，关押无数恶鬼修罗怨气翻腾，这池水突然清澈，即是表示怨气散尽了。
不一会儿，徐瑞衔亲自过来了，弟子守在门外，小屁孩儿徐锦见父亲来了，连忙佯装坐在池边用湿漉漉的靴子踢水玩，又故意扯了扯长长的衣摆遮住打湿的靴子，但徐瑞衔压根没注意他的此举。
徐瑞衔摊开双手，十指捻了个结，洗剑池忽然银光乍起，阵符骤现，恍得人眼睛生疼，继而阵中显现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小屁孩在一边看呆了，他爹徐瑞衔只淡淡瞟了他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将他抱起来，用灵气烘干他的靴子：“天天乱跑，你娘知道了又要揍你了！”
小屁孩儿想起母亲恶狠狠揍人的模样，瞬间画面上感来了，瘪了嘴：“爹爹，孩儿也想要……”一把剑……
还没说完，徐瑞衔已经抱着他进阵。
阵底就是九介仙宗闻名于世的十方炼狱，里面关着的多是冤魂厉鬼，徐锦常常听看守洗剑池的师兄们说里面的冤魂厉鬼日日嚎哭，声音十分凄厉，让人瘆得慌。
徐锦眼睛睁地大大的，迫切地想要看看冤魂厉鬼长什么样，然而却是……没有。
炼狱里面黑黢黢空荡荡的，什么鬼都没有。
徐锦趴在父亲肩上，只时不时看见一点点幽蓝的鬼火在空气中飘荡。
世间真的有鬼吗？徐锦小小的脑袋充满疑惑。
“穆舟，你可以滚出去了。”
徐瑞衔忽然出声，语气冷漠无比，徐锦却惊讶于父亲从来和善，极少对谁用字粗俗，于是他转过头来看，一长陌生的脸便映入他眼帘。
九介仙宗的师兄师姐们徐锦都见过，唯独眼前这个不认识。
被唤穆舟的是一个女人，低着头坐在一张破烂的石桌上，身上穿着灰白的衣裳，大约是年份太久，上面无数的小洞，下裙破成条状一眼就能看到她露来的小腿，以及露出脚趾的褐色布鞋，这几乎可以用衣衫褴褛来形容了。
闻言抬头：“你是？”
徐锦目不转睛地看着穆舟，十方炼狱里面光线太过昏暗，看不太清楚脸，只看得穆舟长发凌乱，双目被脏破的布条包裹着，看着好像是个瞎子。
他恍然想起师兄弟们说起往事，说是九介仙宗曾经出了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联合外人害死了前副宗主晏梧沉，那个白眼狼是晏梧沉唯一的徒弟，受尽晏梧沉的悉心教导，没想到最后养出了叛徒。
听着无人回应，穆舟自顾自地说：“晏梧沉呢？她怎么不来见我？”
“我刺她一剑，她将我关在这里数年，还想如何折磨？我受着便是，最多不过一死而已，我这辈子左右要栽她手里的。”
关太久了，穆舟早已经记不清年岁，只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将你关在这里的是我母亲。”徐瑞衔答。
“你是……阿衔？”穆舟不太确定的问。
徐瑞衔不理她的发问，自顾自的说：“师伯你自然是等不来了，十年前不是被你刺死了吗？如了你的意，你该开心才是。”
徐瑞衔语气淡漠，甚至透着冰霜，要不是他定定的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徐锦都怀疑爹爹要一剑捅死眼前这个女人。
听到这句话穆舟明显愣了一下，继而忽然大笑起来：“死了才好！死了才好！”
咯咯怪笑，十分渗人。
“简直……不知悔改！”徐瑞衔怒斥。
她如此反应突然就触怒了徐瑞衔，但徐瑞衔明明青筋凸起却死死压着怒气，拂袖一挥，将炼狱之内的灯火瞬间点亮，在他肩头的徐锦不合时宜的问了句：“爹爹，她是谁啊？”
徐瑞衔冷哼道：“不过忘恩负义之人，何须过问。”
“哦？”穆舟听他此言反问，“何为恩义？晏梧沉杀我父亲，让我家破人亡是恩？还是将我一掌击出天渊坑让我金丹尽碎是成为废人是义？这样的恩义，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呀！”
“千绝山本就是魔窟，她晏梧沉本就是人人喊打喊杀的妖女，在这人世间数十载所犯恶事，世人皆知，她死也是死得其所，我为父报仇又有何错？你们将我关在这里这么多年，可是想让我认错?我有什么错，你也不觉得可笑！”
“看来你不单单是眼盲，心更盲！”末了，徐瑞衔甩出几个字，“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看着眼前穆舟如此怨念满腹的模样，哪里还像许多年前徐瑞衔记忆中温柔善良的大师姐，原来，她在晏梧沉面前乖巧可人的模样也不过全部都是伪装，可是明明师伯对她那么好……
师伯这个人从来不善言辞，也鲜少亲近人，穆舟作为她唯一的徒弟，师伯对她的好是绝不可能作假的！
徐瑞衔一直相信事出必有因，但是老一辈的恩怨，他们这些小辈无从得知。
十年前，晏梧沉身死道消，他母亲顾蘼将穆舟打成重伤扔进十方炼狱，称什么时候炼狱里万鬼怨气散尽至其中空空如也，什么时候放穆舟出来。
后来顾蘼出走不知去向，临走留下话，等十方炼狱的怨气有朝一日散尽，直接将穆舟从千绝山上踢下去。
顾蘼说，总有一天，她会懂她师尊晏梧沉究竟是不是人们口中的妖女。
徐瑞衔问，会是何时呢？
顾蘼说等穆舟心如明镜，眼不蒙尘。
穆舟几乎是瞬间被徐瑞衔带出了炼狱，一下子拎到山门口，左手抱孩儿，右手拎人，麻溜地将穆舟从门内扔出去。
穆舟还没缓过神就穿过结界，掉到跪在门外的夏侯端面前。
夏侯端见徐瑞衔急忙道：“徐宗主，让我见见她……哪怕只是灵位墓碑……”
这个“她”指的是晏梧沉，徐瑞衔自然知道。只是，修道之人身死魂销又不能轮回，立了灵位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说她死后不必挖冢刻碑，就随风散于天地，是恩是仇无需记挂，一笔勾销。所以，你也不用每年来这里，晏梧沉本就不属于这里。”说罢就消失在山门，只留下呆在雪地中的两人。
穆舟是趴在地上的，被徐瑞衔扔得毫无准备，听着周围熟悉的声音，半晌之后才分辨出身边之人是夏侯端，当年与她合谋给晏梧沉下套的同伙，她来不及细想夏侯端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蒙着破布条的眼睛被周围的雪白刺得生疼，她有眼疾，不太能视物。
夏侯端本来并不知道徐瑞衔扔的什么人出来，在他细细打量之后吃惊道：“穆舟？你居然还没死！”
穆舟缓慢从寒冷刺骨的雪地上爬起来，竭力站稳回他：“是啊，穆某双目不便，劳烦阁下，带我下山。”
之后就是长久的寂静，两人无言，最终夏侯端还是带她下山了。
他们是曾经的盟友，一个仇恨魔宗的人和一个仇恨魔宗妖女的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已然到了一个地势相对平缓的地方。
地面不怎么好走，大雪深数尺，穷冬烈风，猛地一吹，吹走了覆在穆舟双眸上的破布条，她眼前突如其来的雪色刺痛着双眸使得她痛苦地捂住眼睛。
“你怎么了？”夏侯端好像发现了什么异样，问道。
穆舟缓缓睁开眼，透过十指指缝，看到了周围的一片莹白猛地一惊。
“我居然看得见了！我……二十年，二十年没看清到过了。”穆舟茫然无措地看着苍茫的大地，看着满是大雪覆盖枝桠的枯树，周遭的一切都让她双目刺痛。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两人行至浮屠城，夏侯端无来由地问。
“我？”穆舟顿了一下，想起如今仇人已死，大仇得报，夙愿已了。
“何处来何处去。”她说，“就此别过吧。”
夏侯端看着穆舟，眼底一片晦涩难明。他们确实没什么好叙旧的，曾经算是同仇敌忾，但如今不是。
浮屠城中，人来人往，尽管在寒风凛凛的冬日，往来的商人平民依然络绎不绝，穆舟记得，很多年以前这里是一座无名鬼城，死寂一片没有人气。
而如今是明明是大雪翻飞的深冬，城内城外种满了梨树，甚至开着雪白娇嫩的花，片片雪花落在花瓣上转瞬即融，似乎整座城四季如春。
穆舟在城门前看着镌刻着浮屠城几个大字的牌匾，抬头望见城墙上隐约站着一位着白衣白袍的女子，那女子怀中抱着一柄极长的青色细剑，穆舟望着那女子，那女子也在望着她。
忽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一道雷直直向穆舟劈了过来。
穆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雷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