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1935之华亭旧梦》陈归离

11、醉人香

　　少顷，茶泡好，两人相对而坐。

　　齐慕白这才捧起茶盅隔着云山雾罩般的水气看向他，开了口：“荣少在广利洋行可有可靠的人？”

　　荣少东仰头看着屋顶上的琉璃灯，不答反问：“你这是又想运什么？”

　　他用了个“又”字，就是在点三年前码头的事。齐慕白没有回他，吹了吹茶盅里的茶叶抿了一小口。

　　“这段时间，各个层面查的最严的就是药品，你又何必在这时候出头。”除去药品他想不到齐慕白还能要什么。军火、□□他肯定不要，黄金倒有可能。

　　“不得已。”齐慕白说。

　　好一个不得已，这三个字足以掩去所有不想说出口的信息。这三字足以阻住荣少东接下来的所有话。

　　荣少东低头看他，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些情绪只怕他自己都理不清。

　　齐慕白的身份他不确定，却又能肯定。在这上海滩，在这法租界他护得住他，可出了法租界出了上海滩呢.....

　　他不想他以身犯险，可他同时知道，这是他要走的路。一如他自己要走的路一般。

　　两人对望许久，最终，荣少东低声道：“你要什么，给我清单我给你弄来。我弄比你安全。”

　　齐慕白摇头，放下茶盅道：“荣少不必卷进来。我们要的量很多，荣少只需帮我牵个线就好。”

　　这话一下子触到了荣少东，他噌地一声自沙发上站起身，双手撑在茶几上俯身倾向齐慕白，“你既找到了我，如今却又说什么让我不必卷进来。你安得什么心？”

　　“荣少，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白的。自一开始我就没想让你掺合进来。”可我说了不算。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他有他的不得已。

　　荣少东忍俊不禁笑了：“所以，其实是你的组织让你找的我。你根本不想找我是不是？”

　　齐慕白没有吭声。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什么该说。

　　荣少东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整整三年，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折磨你，虐待你。然而......”

　　他忍不住苦笑道：“如今真见到你了我竟然下不了手，我竟然想跟你成为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

　　齐慕白不可置信的望向他，心中惊诧不已。他居然想跟自己做朋友，为什么！

　　齐慕白想过很多种跟荣少东之间的关系，却从没想过两人可以做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

　　他长长地吸了口空气，吸入肺腑的空气中带着烟草香。

　　齐慕白是从不抽烟喝酒的，因为他爱极了他的嗓子，他喜爱唱戏。可他其实很喜欢烟草和酒精的味道，那种带着迷人醇香的味道。

　　再次用力吸了一口气，他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跟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他很希望跟他成为好朋友。

　　“荣少，你不懂。”齐慕白低声喟叹，觉得诸般心事却无法诉诸于口。

　　荣少东的心霎时间绞痛起来，他说他不懂。

　　他怎么不懂！

　　自在上海滩再次见到他，不，三年前初相遇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种为了私利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他是某些不能言说的组织中的人。

　　“你明明知道我早认出你了，却偏偏说我不懂，我如何不懂？你分明是瞧不上我这帮派中人罢了。”

　　他越说越火大，身子越发前倾，直压迫的齐慕白不得不向身后沙发靠去，“齐慕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既然找到我了，就得跟我交底。”

　　齐慕白背脊紧紧挨着沙发背，水光氤氲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暖意，“好。我跟你交底。”

　　他自月白长袍的衣襟里抽出小小一张纸笺，递给他。

　　荣少东这才向后退去坐回原位，纸笺上是齐慕白想要的药品。果然，数量不少，这些药品，足以救几个营的伤兵。

　　其中有许多药品现在在黑市都买不到，这小小一张纸笺却重逾千金。

　　再次扫了眼纸笺，荣少东拿起打火机将它烧成灰烬，说：“东西我来弄，你给我安心回去唱你的戏。”

　　这一刻齐慕白突然觉得心中一安，暖暖的。不知为什么，荣少东叫他回去唱他的戏这话他格外爱听。

　　齐慕白莞尔一笑，身子前倾挑眉看向他问道：“不知荣少喜欢听什么戏，下回我单唱给荣少听。”

　　这一笑，眉眼生辉倾城绝色，荣少东的心霍然一跳。

　　面前这人面若瓷玉俊美无俦，一双辰星般璀璨的黑眸中带着氤氲水汽。长眉微轩红唇微启，绝美的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诚挚，就这样魅惑人心的望着他。

　　荣少东心中慌了，这张芙蓉秋水般的玉颜充满了蛊惑，让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直直定在原地。

　　瞧见荣少东突然顿住，齐慕白不解地眨了眨长睫，清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荣少，不知您喜欢听什么戏？”

　　被这声灵动的嗓音唤回神智，荣少东低头捧起茶盅饮了一大口，掩去方才的尴尬道：“京戏我不是很懂，齐老板喜欢唱哪出就哪出。”

　　齐慕白瞧着他微红的耳垂若有所思，浅笑着起身道：“那就《西厢记》吧。我喜欢崔莺莺和张生的故事，喜欢他们那种为爱敢于冲破礼教禁锢的感情。”

　　荣少东胡乱答应着，心中暗道，回头叫阿城把《西厢记》的故事找来，他得恶补一下。

　　他这些念头还没闪现完，下颚便被两根微凉的手指扣住。齐慕白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钳住了他的下巴。

　　这个动作使得他有些娘气，荣少东本该火大的。可当他抬眼对上齐慕白那双潋滟水眸，望进他眼中的自己时，火气怎么也提不上来。

　　齐慕白修长莹润的手指摩挲着荣少东已经冒出些许青茬的下巴，轻轻柔柔，一下一下叩打着荣少东的心。

　　在荣少东还想不明白该做何反映时，齐慕白柔软的唇已经落在了他的唇角。醇香的烟草味在他唇边绽放……

　　荣少东一个激灵，骤然起身大力推开了他，面上尽数都是冷傲冰霜，“齐慕白你找死！”

　　齐慕白则勾着一丝笑意，用摩挲过他下巴的拇指慢慢摩挲自己樱色的薄唇，“荣少说的好朋友难道不是这样？”

　　荣少东只觉得脑门突突直跳，心中烧着熊熊烈火，齐慕白当他荣少东是什么人，他荣少东会看上一个男人？！

　　他想发火却发不出来，只能恨恨转身踢了一脚茶几，道：“东西备好了我会命人通知你，慢走不送。”

　　齐慕白哑然失笑，今儿个找荣少东办事本就是临时起意，如今事情办了他也该走了，何苦还要戏弄人家。

　　只是，转身离开荣公馆的齐慕白心中微凉，总觉得有些东西被自己无端放走了。

　　他不是故意要轻薄他，却是有心要戏弄他。只有这样曲解了荣少东对好朋友的认知，他才觉得不会欠了他。

　　他们，所走的路不同，又如何能够真的成为好朋友。荣少东的朋友，应该便是吴家大少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