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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关 ...

  •   第一章入关

      天将晚时,雪住了。

      朔风裹挟着雪花已经呼啸了三天三夜,雁门关的城头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几乎完全覆盖了灰色的砖石。

      雪初霁时,天寒地肃,天边是昏黄的,稍纵即逝的阳光倦倦地铺在一片银装素裹上。边关百姓各各紧闭门户,拥被高卧,图得一夜安闲。

      次日清晨,太阳出的很早。奶白的云雾中有极小极亮的一个点。褐色的枯枝沉甸甸地落满了雪。

      若是有人像老更夫一样耐得住寒,上城去远眺,便会惊讶地发现,在地平线的极远处,漫无目的的雪里,有一人一骑正踏雪而来,迎着微薄的朝阳,马毛已经挂了霜。

      马是匹棕黄色的母马,个头不高,浑身的毛却光滑得赛过绸缎——边关不常见这样的马。裹着厚厚斗篷的老更夫打了个哈欠,思量着,难道是打京城来的?

      眼下物阜民丰,往雁门关跑的多的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只想看看能把人活活埋掉的大雪和烽火台的狼烟,却根本不晓得边关将士的苦处。老更夫对这种人向来嗤之以鼻。

      马跑近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马上的人丝毫没有勒住马的打算,纵马擦过老更夫径直入城。马蹄扬起的雪沫溅了他一头一脸。

      “呸…”老更夫慢慢地擦掉脸上的雪,仰头望着骑马人绝尘而去的背影,细细回味那个擦肩。马跑的太快,他看不清楚马上人的脸,却能看见那人的衣着:厚厚实实的天青色缎子斗篷镶着白狐狸毛的边。松花圆领袍,粉底乌面小朝靴,干净得像是没在地上走过。却少了锦衣玉食滋养的温润,仿佛在雨夜里被追杀过的人,即使擦干了头发,裹上华美的袍服,也遮不住那种眉眼里的疏冷。眼下正是太平年岁,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公子们个个不谙世事,只会像乳鸽一样拍翅鸣叫,偶尔露出尖利的短短小爪,便以为吓煞了众人。

      这个人不一样。

      最好下马时滑一跤,跌脏了你这身漂亮衣服。老更夫略带恶毒地想。

      他开始用自己残存的记忆力回想这是里谁家的公子。

      除去皇族季氏,京城里最有权势的应该是温家,温家世代诗礼,家主温睿曾经是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大周皇帝的伴读,是现任太子季长天和宁海王季染霜的先生,温睿的长女温琳还是季染霜的准王妃。皇亲国戚本该飞扬跋扈,但温睿一直谨言慎行,把子孙也教育的很好。坊间传闻温公子四岁成诗,七岁属文,虽然近几年温家的底子大不如前,但是依旧能保小一辈衣食无虞。

      温公子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干什么呢。老更夫懒懒地想着,莫不是一时兴起想作一篇《劳军赋》?

      这时老更夫才想起,陌生人入关是要核验谱牒的。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寻思着就是温公子没错,于是随他去了。

      其实他只猜对了一半。
      真正的温公子,已经在城里待了好些时日了。
      但祝景炎,正是为了寻他而来。

      祝景炎收慢了马,信步在城里晃悠,细细看着他并不熟悉的边关风景。路过的人们同样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们骑的大部分是脏臭的老马,破旧的斗篷也早已摞满补丁。

      听到风声后,尤其兴奋的是少女们,她们破天荒地换上崭新的金银嵌羊皮袍子,绣满红梅的缎子长裙,戴上她们母亲的红绒大凤,抹匀胭脂宫粉,大火苗子一样,早早地在他经过的路边翘首以待。当然,这都是驻边官家的小姐。士兵或是工匠的女儿只能在角落里围成一群,羡慕地看着他的青玉腰珮,窃窃私语。

      一个乞丐突然窜出来,伸手去揪祝景炎的马笼头,母马被惊了一下,前蹄抬起,发出一连串嘶鸣。乞丐嬉皮笑脸地凑到祝景炎面前,腆着脸问:“公子可是来寻人的?”
      祝景炎嫌恶地看了看乞丐几天没洗的手,拍拍马头安抚着它,点点头看着乞丐,从褡裢里摸出一个小银锭,好像是为了让别人看的更清楚一样抛向远处:“去捡,它是你的了。”

      “您以为我没见过大世面还是怎么地?二两银子就来打发我啊?”乞丐八成估摸着祝景炎好说话,越发肆无忌惮,“您悄悄告诉我,您是玩腻了京城里软玉温香的大小姐,想来这雁门关换换口味对不对?我告诉您,这上至霍将军的女儿,下至赶马车的孙女,我都见过。您说说您想要什么样的?”

      “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来寻情人的…”祝景炎摇摇头,“我来寻一位故友。”

      “哦?”乞丐眯起眼打量着祝景炎,他清秀的面容映着纯白的狐狸毛,越发宛若玉雕天成,仙客皮囊。他突然想到路边闲汉的传言,越发肆无忌惮,露出一个让人恶心的笑:“想不到公子好那口啊,没关系没关系,不如让我去给您……”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祝景炎冷着脸,背上的长弓已经稳稳握在手里,闪着寒芒的玄铁箭头直指着乞丐的面门。
      “去把银子捡起来,然后给我走。”

      “哟?小公子还带着真家伙啊?”乞丐嘻嘻笑着,“你以为这是在京城,可以由得你们世家大族作威作福?在这雁门关,霍将军的军令就是山,你若是伤了我,霍将军一定把你那漂亮脑袋活生生地砍下来挂在城门上,让你那当大官的爹哭着来取……”

      伴随着沉闷的弦响和众人的惊呼,乞丐踉跄着向后仰倒在地上。弓箭不是近身武器,祝景炎的劲儿太大了,他的整张脸被长箭贯穿,爆开一朵刺目的血花。
      红的寂寞,惟有在雪地里或者阴暗的背景里,才能显出那鲜血的颜色。

      祝景炎缓缓下了马,粉底靴就那么踩在一地污血里。他伸手探了探乞丐的鼻息,已是气绝。
      “我并没有什么当大官的爹。”祝景炎似乎在对乞丐的尸体,或者是对他自己说,“我只是个温家的下人而已。”

      街角的少女们作鸟兽散,缎裙拖在泥地里也毫不在意。她们怕啊,那个温润如玉的陌生公子,此时宛如修罗,袍角上沾了血,眼底沾了阴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径直走向一条小巷。

      “温家的箭!是温公子杀人了!”
      祝景炎没有拔走插在尸体上的箭。他听见,身后有惊呼响起。
      他没有停顿,继续走下去。

      天晚了,路边的店铺都上了灯,燃烧硬木的烟雾氤氲弥漫,罩着昏黄的光。金桔糖腌,绿蚁新醅,如果不是一袭血衣,这该是多好的晚归。

      祝景炎站在一家茶铺门口良久,仰头看着那块黑木匾,若有所思。
      匾有年头了,简简单单四个字:鸿雁来宾。
      两侧悬着同色的檀木对联,铁画银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字迹遒劲,与悬匾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他推门走进去,卷了一身的风霜血气。

      “铺子小,不接待凶神恶煞,血味沾染了我的茶可怎么办。”
      昏暗的角落里有人抬头淡淡地说。

      那是个单薄的青年,随意穿着一件胭脂红圆领袍,是上好的蜀锦,在光下细绒可见,刺绣着细细的百花吉祥纹,细珠点缀。里衣透着祥云暗纹。端的是鲜妍亮丽。

      祝景炎冷笑一声,毫不介意地甩掉斗篷,沾了血污的靴子也同样扔到外面的雪地里,却依旧背着长弓,径直走到角落里的青年面前。

      “您喝茶吗?”青年笑了,“我这里有新下的小种红茶,松针松枝松油烘的,喝到嘴里会有很重的烟熏味,俗称松烟香桂圆汤。公子可要尝尝鲜?”
      “好啊,来三碗。”祝景炎挑眉道。
      “喝茶不是喝酒。”青年依旧笑的温润,“而且,很贵的,公子不必破费。”
      “我知道。”祝景炎在青年对面坐下,“给我拿三个碗,里面不要茶。”

      青年从博古架上取下三个小小的素青瓷碗,似冰如玉,不同凡品,依次摆在祝景炎面前。
      “公子请。”

      祝景炎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三枚极小的铜钱,在每个碗里放下一枚。观察着青年逐渐讶异的神色。
      “我不要茶,我是来见你的。够了吗,温辞?”
      他伸手抚上青年的脸颊,手指带着血腥气,手掌却依旧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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