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北辰》云舒兰

9、第八章

　　“欧经理，刘耀岚很卑鄙，发现了我的弱点。很抱歉今天下午我不能过来了。”
　　欧子安望着眼前的小卡片，只疑惑地挑眉，问道：“你说，这张卡片是昨天下午Judy派人送过来的？”
　　秘书怔了怔，自觉自己方才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下意识应道：“是、是啊。”
　　欧子安又将卡片看了看，脑子里恍惚了一下，只觉得懊恼。他挥手让秘书出去，顺手将拉片推到一边。想起那天下午的情景，他忽然又禁不住笑起来。起先是抿唇，嘴角微微翘起来，然后从鼻子里发出哼哼的笑声，笑声渐渐下沉，进而从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咯咯声，直至张开嘴巴，笑颜爽朗。那个女孩子，真是很有趣呢。而历经世事如他，竟然亦像不谙红尘的少年，生生认错了人，竟至弄出那般情境来。
　　然而他忽然止住笑，眼角渐生凝重。他打开桌上的备忘录，一下子便找到那一条。
　　去见欧子若。
　　母亲临终前告知他这个人的存在。那是一个被眼泪浸湿的故事。也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母亲深入骨髓的悔恨竟也令他每日每日地心有戚戚。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竟也顷刻间由心底而生一种强烈的怜惜和心疼。
　　在那样的艰辛成长起来的男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欧经理，会见R学院院长的时间到了。”秘书由内线提醒他接下来的行程。
　　欧子安微微合上眼睛，凝神片刻，起身走出办公室。
　　“老师，把票转让给我吧！”
　　沈南星微微斜了刘晨晨一眼，皮笑肉不笑：“你不是只对解剖昆虫感兴趣么？”
　　刘晨晨忽闪的大眼睛里桃心混着哀求：“我这一生所爱所求甚少，唯两样不能舍弃。第一样自是生物研究，这第二样，便是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啊！老师，你就从了我吧！”
　　沈南星坚决地摇头：“NO WAY！这可是VIP座——后面第三十排，要不是我眼疾手快、身轻如燕，早就被人抢烂了！”
　　“老师已经是有夫之妇了，恁地与我这样青春年少的女子争抢？”刘晨晨气恼，忍不住要瞪她。
　　沈南星不甘示弱，气定神闲地翘着二郎腿，不疾不徐地说：“食色，性也！家里那盘菜搞得我审美疲劳，总要适当换一换。每天换一换菜，生活就多彩一点。”
　　“老师——”刘晨晨此刻打量她的眼光，如同手上拿着长柄剪刀面对实验品的时候一样。
　　沈南星当然不觉得害怕，因为她知道自己长得既不像青蛙也不像蚯蚓。但是她在见到刘晨晨真挚晶莹的泪水之后，终于决定忍痛割爱，将手里的票郑重地交到她手上。
　　伴着刘晨晨的泪水，是她的杀手锏——
　　我忽然想起来一个故事，名字叫日租房里的一小时。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嘿嘿……
　　刘晨晨的奸笑声和朱忍忍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朱忍忍是在甜糯之中带着一点妩媚，仿佛还有一丝清脆，刘晨晨则是绵软温柔之中带着丝丝的凉意，细细听来，仿佛还有些许干练的味道……停停停！OH MY GOD！沈南星你在挑选配音演员吗？你现在就是被拔了牙的老虎，比病猫还不如！该死的欧子若，毁她一世英名啊！
　　马燕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很诧异地瞧见沈南星以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姿势扒在沙发上，一脸的苦大仇深。
　　“哟，这是谁啊？我可别花了眼，这不是乔师兄如花似玉娇俏可人倾国倾城绝代风华又蕙质兰心知书达理高贵贤淑的小师妹嘛！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乔师兄那只瓢，怎么没把你这泼水给舀走啊？”马燕说完，禁不住狠狠喘了一口气。她也服了沈南星，当初她在她面前提到这位乔师兄的时候，屡次强调，乔师兄就是这么形容她的。当初沈南星可是一口气一字不错地说到底的，换了她倒打了很大折扣。
　　沈南星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还不是欧子若害的……”
　　马燕可不乐意：“你怎么又扯上我们家小欧？这句话都快成你口头禅了！”
　　“你们家小欧？少恶心我。有本事你在他面前喊。”
　　马燕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觉得不对，警觉道：“你说我们家小欧害的你……难道，难道你转了性，勾搭上我们家小欧了！”
　　沈南星痛苦而不屑地哼哼：“去他妈的欧子若，老娘诅咒他一辈子吃不尽的茄子。”
　　“为啥?”
　　“胃痛胃胀胃不适，肚子胀不消化，请服大自然牌茄子，天然肥料加工，富含多种致泻物质，兼有促进恶心呕吐之神效，让你一次上吐下泻来个够！”沈南星嘶声力竭地吼了一串话。
　　马燕笑得直不起腰来：“那是你自己对茄子过敏。说真的，你怎么没去你乔师兄的讲座？”
　　沈南星把脸深深埋进沙发里，声音被压得很沉闷：“马燕，就算我没有把票让给刘晨晨，我大概也不会去的。”
　　马燕疑惑地蹙眉：“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们当初是笑着散的吗？”
　　“是啊是啊……”沈南星像是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渐渐没了声音，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
　　马燕感觉到她周身弥漫的伤感，识趣地闭了口，自己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沈南星口鼻被堵得紧，渐渐胸闷头晕。她转过脸来，呼哧呼哧喘息，却自嘴角吃下丝丝微凉的咸意。脸上亦是一片凉。她哭了，然而这一瞬间，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那一段青涩的爱情，原来从不曾远去。所谓的遗忘，只不过是假象。
　　讲座将会在4：00结束。时针指向3：40的时候，沈南星还是忍不住从办公室里冲了出去。她想要见到他，只是看一眼，看看他是瘦了还是胖了，看看他嘴角的淡漠，是否终于被某个人的温柔转化为幸福的影子。
　　路过澈云湖的时候，沈南星不经意瞥见办公楼的清洁阿姨被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狠狠推进垃圾堆里。
　　“喂，你是十二指肠打成千千结脑子痛抽掉了！你怎么能对一个手无寸铁的阿姨做出这种事情！”沈南星一脚踢在那个男人背上——事实上她因为不够高的缘故，这一脚正踢在那人的屁股上。
　　男人毫无防备，立刻失去平衡，整个人朝垃圾堆里扑过去，正扑在阿姨身上，并且幸运地获得阿姨香吻一个。特写镜头：嘴巴对嘴巴，完美的碰撞与粘合啊！
　　沈南星不由得愣住，啧啧地抽气。照这个男人魁梧健美的身材还有那轮廓分明的侧脸来看，落到如此下场，绝对是暴殄天物了。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同情起这个男人来。历史再一次证明，沈南星的本质就是色字为天啊！
　　男人像弹簧一样立刻从地上弹起来，脸色煞白，陡然青红交接了好几个来回。他伸手仿佛是要往嘴上抹，忽然怔住，反而弯下腰把阿姨扶起来了。
　　阿姨一张脸激动得狂颤不止，仿若久旱逢甘霖的花朵，顷刻注满鲜艳的红色，竟显出水嫩的模样来。她扭捏地垂着头，又抬起，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嗫嚅着说出一句话来：“原来你比俺还急，装相哩！”还是标准的东北口音。
　　男人一张脸绿了又绿，干哼了一声，终于记得在无穷尽的尴尬之中讲愤怒的目光化成锋利的刀子，狠狠投向一旁站着看戏并且貌似极其享受的罪魁祸首身上。
　　沈南星瞪了瞪眼睛，在腾腾的杀气中打了个寒噤。然而她很快便强硬起来，仿佛恍然大悟似的，一个箭步跳到男人面前，吼道：“原来是你啊！你这个色魔！大骗子！你也太没有职业道德了！你不仅骗小姑娘，就连清洁阿姨都不放过！”
　　欧子安微怔，认出眼前这张脸来：“Judy！”
　　“猪你妈个头！听到你声音我都要洗耳朵！我这就报警，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沈南星刚掏出手机来，便被阿姨一个猛子拍到垃圾堆深处去了。
　　阿姨张开双臂死死护在欧子安前面，仿佛被激怒的母鸡，嘴巴拼命向前努起来，仿佛就要啄上沈南星的手。
　　“我的宝贝——阿姨？你怎么帮着坏人呢！”沈南星痛心疾首地仰天长啸。
　　“他不是坏人，他是俺偶像方中信！俺做梦都想见到他！俺本来想，这辈子是无缘相会了，今天恁地一出门，啊呀妈呀，咋就青天霹雳炸出个方中信来了！”阿姨保持着攻防兼备的完美姿势，眼睛里是朦胧的粉红色。
　　方中信？这厮哪里像方中信？沈南星愤愤不平地叹气：“明明是木村拓哉的翻版嘛！你看这眼睛这眉毛，哪里像方中信啦！”
　　“俺说他是方中信他就是方中信！刚才俺还想扑上去依偎在他宽广的怀抱里，结果自己没站稳，就跌进垃圾堆儿里了。阿信还伸出手来救俺。不过俺现在明白了，他不是想救俺。俺那跤摔得老好了，正好给了他接近俺的机会……俺都不好意思了……”阿姨猛然收起双臂，将双手牢牢捂在脸上，头扭得跟拨浪鼓似的，真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欧子安只觉得胃里一阵痉挛，下意识以手捂嘴，讪讪地别开头去。
　　沈南星干笑数声，额头冷汗无数，舌头不住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经理，院长正等着您签约呢。”欧子安的秘书从拐角匆匆赶来，见他半身秽物，顾不得惊奇，下意识掩住鼻子。
　　“签约？你连学校都敢骗？”沈南星吃惊地吼道。
　　“我既能赔得起steinway，需要靠行骗度日么？”欧子安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
　　沈南星微微歪头想了想，觉得他的确有理，气焰顿时消了许多，吞吐道：“好啦，我、我……就算你没理由骗财，反正你是到处骗色！”
　　欧子安似乎是气极了，冷冷扫她一眼，不打算理睬她。他目光越过沈南星头顶，仿佛越过一道障碍物，然后沉声吩咐身边的秘书：“打电话订一套西服过来。我现在要去洗手间，请院长稍等。”
　　秘书被他难得的冷酷决绝吓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连应声，受惊的小鹿一般，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沈南星亦被这个男人周身陡然升腾起的气场震慑到了，支吾着挪脚尖，仿佛做错事的小孩。看来这个男人真的是来签约的，而且——她无比凄惨地回忆起来，上周的例会上，院长曾经激情澎湃兼语重心长地强调过这个投资者的重要性。
　　奶奶的，沈南星，这回你闯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