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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孤月高挂枝头,寒霜凝了月光,半遮月的乌云仿佛也被这股寒气凝滞。尽管夜风仍能撼动枝丫,惹得枝杈的尖尖处一窝老鸦不得安生,可却无法撼动庭院里一个浑身挂满了霜雪的孤独身影。

      此刻的林青已经在院里的这根碗口粗的七尺松木桩上站立了两个时辰。大师兄说如果公鸡打鸣之前他从这根练功松木桩上掉下来就罚他两天不准吃饭,还要把他送去后山的桦木林场守墓一年。

      林青小心翼翼地抬起僵硬的头颅,眨巴了几下结满了冰霜的眼皮,已经冻得紫红的双腿颤颤巍巍,使得那松木桩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一个裹着补丁棉袍的驼背老叟拖着有些跛脚的步子从院门前缓缓经过,一阵叹气声伴随着一缕白气从嘴里吐出。

      “你怎能得罪了那恶人,你还年轻,想要在这观月山庄立足,必须学会忍耐。如今乱世,江湖动荡,妖魔猖獗,百姓不得安生,苟活在这里好歹还有口饭吃。可是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唉……”

      林青滚动了一下眼珠子,瞥了那老叟一眼,嘴里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唇已经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那老叟本是观月山庄内的一个老管事,姓刘,平日里林青管他叫刘老。刘老一生服侍了三任庄主,可因为得罪了新任庄主被无故拨了管事身份,后被打入后院柴房管理柴火油盐等琐事。虽然身份降了好几个等级,但好歹还留有一口糊口的饭食。

      如今天下动荡,江湖不宁,妖魔作祟,人祸横行,世间已少有平静的安身之所,他一个日暮西山的老人家出了这山门便是死路一条。如此,平日里面对山庄里等等不平之事刘老也只能忍气吞声,默默苟活。

      一直以来刘老是林青在整个观月山庄上下最为亲近的人,平日里没少给林青些许照顾,如今自身难保,却仍惦记着林青这孤苦伶仃的愣头小子。

      十五年前的一个寒风雪夜,正是刘老将还在襁褓中的林青从观月山的一条险峻山道上捡了回来。在得到了当时观月山庄的在位庄主林凤来的默许后才将其收养至后院柴房。

      随着年纪的增长,努力表现的林青终于得到了庄主的赏识,后来在刘老的撮合下庄主林凤来赐于无名无姓的林青林家姓氏,字辈取最低的‘青’字。

      往事如过眼云烟,十五个年岁转瞬即逝。自新任庄主林庆阳继位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一直以来以名门正派自居的观月山庄却仗着庄内数百修炼了些许降妖伏魔本事的徒子徒孙四处欺凌百姓,甚至做出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不耻勾当,惹得观月山百里之内民不聊生。

      山庄里类似于林青这种低等下人自然也逃脱不掉被内门弟子欺凌戏耍的命运。在经历了种种不堪的羞辱之后,就在今晚,忍无可忍的林青生平第一次进行了反抗,他故意打碎了大师兄林飞的一只玉雕酒杯,结果便是在经受一阵毒打之后变成了天寒地冻中的此般模样。

      刘老从林青面前缓缓经过,无奈摇头,又叹了口气走进了自己的柴房,关上了透风的大门。如今的他再也帮不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什么,与其无奈地看着他受苦,不如关上房门,煮几杯浊酒,把自己灌醉,只有醉了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青抬头看那盘明月仍挂在屋檐之上,距离天亮公鸡打鸣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已经嘴唇发紫全身了无知觉的林青自认为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了。刚刚被毒打的伤口凝结的血渍浸透了衣裳,凝成了血块,只要稍稍扯动便会引来切肤之痛。

      幸运的是大雪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停下,至少老天爷还是眷顾自己的,林青如此自嘲地安慰着自己,勉强扯着僵硬地嘴唇苦笑一声。随即咚的一声一头栽进了没了脚踝的雪地里。

      不算厚的积雪下是演兵大院的青石板,青石板坚硬冰冷。林青从七尺木桩上栽下来的动静还是不小的。

      院内的门被打开,一阵酒气扑鼻而来,大师兄喝得面颊通红,他扶着门框,一手拎着酒坛子,往雪地里那一动不动的林青瞥了一眼,那雪白的地里已经渗出一抹猩红色。

      “哼,没用的东西,废物就是废物。老东西!快死出来!”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打开,刘老裹着破烂的棉衣带着些许醉意连忙应和着走了出来。

      “诶,来了,来了,不知大师兄有何吩咐?”

      “去,看看那小子死了没有。若是死了的话倒是又少了一张嘴的吃喝,随便将尸体丢到后山桦木林场,来年开春后自有老鸦处理了。记住,对外就称这小子是自己练功摔死的。明白吗?”

      刘老一愣,瞥了一动不动的林青一眼,随后点头道:“是,是,小人明白。”

      大师兄关上门,房里又传来饮酒作乐,男女间嬉戏打闹等不堪入耳的声音。

      刘老急忙上前将林青从积雪里刨出来,此时林青的脸上已经没了一丝血色,浑身冰冷,只有后脑处涌出的鲜血还有着一丝温热。刘老伸手在鼻尖试探,林青此刻只剩下了丝丝微弱的鼻息。

      “唉,没死便好。”
      ……

      一口双耳铁锅里一团积雪正慢慢化开,如刮骨刀一般的寒风透过柴房破损的窗户纸吹了进来,吹得那一堆柴火不停摇曳。刘老又往柴火里添了几根干树枝,将一壶浊酒放进了锅里。

      “来,把这个喝了,身子就能暖和些。老头我这里也就只剩这些了。”
      刘老扶起虚弱的林青,将一碗煮过的浊酒递到了他的嘴边。

      林青微微张开干瘪破皮的嘴唇,那一口暖暖的浊酒像是一条游曳的火龙钻进了他冻僵的身体,融化了五脏六腑,这恐怕是林青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酒水。

      “咳咳。”
      林青干咳几声,扯动了遍身的伤口,他忍痛微微皱起眉头依靠在柴房的干草堆上,漆黑的双眼里倒映着那一团火苗。

      “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如此苟活,甚是窝囊!”林青微微握紧了手中的一团干草,愤愤不平地砸向地面。

      刘老呵呵一笑,仰头灌了一口酒。

      “傻小子,你整日将天下挂在嘴边,你可知那所谓的天下有多大?江湖又有多大?世上有本事的英雄豪杰多如繁星,可又有几个能真正活的逍遥自在。天下有天下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身为天下士,江湖人,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的。除非成为那天下第一,否则仍是苟活,不过是换了个活法罢了。”

      林青原本无神的目光渐渐闪现出了些许色彩,他嘴里喃喃道:“天下第一……”

      “刘老,如何才能成为天下第一?”

      刘老伸手试了试锅里煮酒的热度,缩回手似笑非笑地看了林青一眼。
      “你对这个有兴趣?”

      林青迟疑片刻,抿了抿干瘪的嘴唇。
      “我只是不想苟活,想活着有尊严。”

      刘老拎起锅中煮着的酒壶往林青捧着的酒碗中添了些温热的酒水,说:“至少你比老头我有出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想着如何填饱肚子,挣更多的银子,取漂亮的老婆……”

      “嘿嘿,后来啊,肚子饱了,银子老婆都有了,但是尊严却没有了……”刘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苦笑着。

      随即刘老话锋一转略有严肃道:“老头我走遍八州七郡,平生只闻江湖事却不曾是江湖人,如何做得那天下第一我不知道,但我眼下却知道一个法子,能让你活着有尊严。”

      林青顿时将无神的眼睛瞪大了些,微微起身。“什么法子?”

      “下山!”

      林青不解。

      “下山虽说凶险,但在这里你永远成不了天下第一,只会成为一个像我一样苟活的人。若是你能寻得名师拜入门下,那么且有一丝希望。”

      刘老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行李取出交到林青的手上。
      “这是用你小时候的襁褓改制的,里面放着你的随身信物,或许某一天你能通过它知道自己的身世。这里还有一些干粮粗饼,放着路上吃。对于这一天,我早有准备。只是一直在等着你开口罢了。如今这般,一走了之也罢。”

      林青端着那碗温酒沉默了片刻,他将碗放下随即起身。
      “刘老,和我一起走吧,我们今晚就下山,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您。”

      刘老却摇头笑道:“我就不了。我早已是烂命一条,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了,我打算等到开春化了雪就在后山桦林寻块平坦的地,把自己的墓坑给挖了妥当喽,碑牌我都已经做好了,你看。”

      说着,刘老从干草堆里取出一块木牌,上面光溜溜的没有字,却刻着一个弯弯月牙。

      刘老发出一声发干的苦笑:“老头我平生没什么本事,只会服侍主子,不曾学过写字,所以……这样便足够了。你以后若是还记得老头我,寻个机缘回来看一眼便好。”

      林青看着苍老的刘老,嘴角微微抽动着,他这辈子活的很坚强,即使平日里被打得皮开肉绽都不曾哭喊流泪过。可是此时此刻……

      林青扭过头去,转身便要打开那柴房的大门,却被刘老一声喝住。
      “等等!”

      门已被风吹开,寒风灌进了透风的屋里。
      “喝完这碗酒再走。浊酒虽浊,可也是酒不是?就当为你送行了。”

      林青转过身端起那碗浊酒,将其举过头顶,对着刘老郑重道:“我向你保证,誓要做那天下第一!”

      一碗浊酒一饮而尽,林青将那酒碗交还到刘老的手里,头也不回地转身毅然走进了雪夜的寒风中。

      刘老久久望着门口消失的背影,那手中托举的酒碗迟迟不肯放下,任凭风雪吹打着满头的白发。

      刘老长长叹息:“等到某一天没人能将你的尊严践踏在脚下的时候,那便是天下第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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