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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跗骨鬼林 ...

  •   一路不敢稍歇,意非召急奔下岱舆山去,在山底小镇蒙面买了一匹最便宜的杂毛马,四蹄纷飞往西南方向赶路。
      今日殿上种种算不得尽如人意,但总归留下了自己一条性命,手中银钱还算丰裕,若是日后能够节省花销,那么寻个偏远小镇也能苟活个三年五载,但自己五行期修为一事怕是转日里便要尽人皆知,意清君的性子他最是了解,今日他嘴上逞得多少爽快,明日里千百倍要遭他讨还。
      帝释天选择在意清君广邀同道这一日登门,亦不知是否是璃伽的深思算计,他在马背上冷静下来回想种种,若是等到意清君完成渡劫,升入至人期,以他的布置与二人修为之差,他再想逃离流觞仙门,当真难于登天。
      只不过自己虽与璃伽通信十余年,却当真不知他的底细,自己往日里亦当得机谋算尽,唯独对他仅抱有笔友之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也是因祸得福。他毁了意清君渡劫大典,毁了自己,亦毁了意星河,如今再算上一笔勾连魔族,横竖都是一死,虱子多了不怕痒,随他去吧。
      朅来司命,魔尊璃伽,既然他早已立在众生之巅,又为什么要与自己通信?
      既要通信,却又从来不提人魔二族之事,亦从不探听半点流夷大陆的情报,对于是否叛敌这点,算是他身上唯一的冤案了。
      第一次收到他的信,大抵是意非召七岁的时候。
      他五岁现乾坤望炁之能,六岁正式炼炁,七岁发现自己内丹残破,那日里意清君看他如看一只臭虫,厌恶、冰冷,他至死都不能忘记,意清君令他在母亲灵位前跪足三天三夜,只说了一句:“让岳连壁看看,她生出个什么样的废物。”
      不饮、不食、无声,无息。
      他第一次发现天地间可以如此冷,无法抑制的颤抖混同寒意一块,在他的四肢百骸间游走。他起身时,双腿冻得酱紫,肿得像两根萝卜,他还道自己一生兴许都再站不起来了,可惜,人的身体真是顽强,求生欲令他只是大病了一场,待他回过神来,竟已端得与意清君一般纤长挺拔。
      便是病中,来得那只衔信赤羽。
      其实若是自己愿意深究,他早也该想明,以岱舆山之高耸,哪里是凡鸟可至?
      说到底,是自己贪恋。
      月余时光才会偶来的一封短信,只说些花鸟闲茶,春秋日月,如此,便足以宽慰这寂寥深雪中的片片时光。
      约定么?
      若有一日你离山远游,望与你在姑获山且止亭一叙,愿那日月满中霄。
      算算日子,明日便是十五了罢?
      呵,魔尊,什么都算尽了么。
      意非召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已经开始信步吃草的杂毛马,不禁笑道:“你我机关算计,怕也是没算到这匹廉价马如此惫懒,圆月之约,亦不知能否赶上。”
      他狠劲夹了夹马肚子,那马只喷了两口气,应付似的又踱出几步,果真一分钱一分货,诚不欺我。
      算算时辰,他下山来已过了大半日,关于他的通杀令,十有八九已经散入五宗百门,流觞仙门财大气粗,仓库里堆垒的上好法具神器数不胜数,意清君只消取出几件作为悬赏,想取他首级者,怕是要将霖璃殿的门槛踏碎。
      他连哄带骗,又摘了十余种果子讨好,总算累得这匹杂毛马星月兼程,在清晨时分寻到了姑获山山脚。

      “仙君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可是受了乡主请托来姑获山除鬼的么?”
      山脚小镇格外萧条,一位鹤发老农主动同他搭讪。
      意非召留了心眼,眼下哪怕是三岁小童,他也不得不防。
      “不知您是如何知道我是修仙一门?”
      “仙君说笑了,您这气质也不像我们这样的山野村夫啊。往日里商贩老头儿也见过不少,还是有几分眼力的。”
      “原来如此,其实我并未入宗,只是散门子弟,不知您说姑获山除鬼一事,是何缘由?”
      “哦,原来是散门的小弟子,那我劝你还是绕道走吧。这姑获山原本是方圆几里内的灵山,附近三个镇子,祖辈都在山里丧葬,但是半年前这山里来了几个炼鬼道的,占山为王,拿山里的尸骨炼鬼,镇子里有胆子大的,不愿意家里亡者被糟蹋的,总之吧,进山去的,一个也没能回来。”
      “这半年来小镇也是人心惶惶,你一路来也该看了,我们这附近能耕种的土地很少,老老少少都靠采药狩猎维持生计,现在山也封了,白天都是瘴气,到了夜里,更是百鬼夜行啊!像你这样的小散门,我们也都花钱去请了,没用,来多少死多少。前些日子乡主又筹了一笔钱,说是遣人去请最近的宗门流觞仙门来除鬼,我还道你就是呢。”
      意非召听到这,扯出个他流觞仙门首席大弟子标志性的职业微笑,腹诽道:好巧不巧,我还真是流觞仙门的,可惜我没拿到半分钱,而且还未必能打得过这帮鬼道。
      “噢,我确是自北边而来,听说流觞仙门近几日正在办大典,估计一时半会赶不过来。不知这姑获山上,是否有个且止亭?”
      那老头掂了掂背着的柴禾,大抵是站得累了,失去了耐性,对着意非召翻了个白眼道:“有是有,顺着采药人常走的大道一路直上,山顶的东边就是且止亭,亭子边上有个小湖,老头儿我就最喜欢在那抽袋子旱烟。不过老头儿我可是劝过你了,想活命的就别上山,像你这样年纪轻轻想混点名头挤进什么宗门的后生我可见得多了,何必呢,你自己寻思寻思,活着不好吗?是酒不好喝还是米不好吃?”
      呵呵,老头,我就是想活才不得不上山,唯一能保我一命的大神,就约了我在山上,我有什么办法?
      意非召心中暗叹一声,略一颔首,朗声道:“多谢指教,我便往前寻寻其他出路。”
      那老头摆了摆手,背身去了。
      出于谨慎,他当真策马绕着山脚其他方向走了一圈,趁着没人,这才小心翼翼骑着杂毛马进了姑获山的迷障中。
      甫一进山,意非召便先将须弥芥子袋中携带的几件法具神器全部装备上身,又取了自己偷藏的一袋药丸,说起来药品算是流夷大陆上的刚需奢侈品,即便是在流觞仙门中,也属按任务与人头严格分配的精算耗材,自己能够收集出这一小袋的药丸,当真是费尽苦心。
      他先给自己服了一颗祛毒丹,看着这匹懒马纠结许久,照理来讲一颗祛毒丹的价值远高于一匹最廉价的杂毛马,但毕竟是自己选择的马,狠了狠心,掰开马嘴扔了一颗进去。
      这下心中有底,他才小心翼翼地骑马上路。
      刚进山的两三里路上,虽有迷障遮眼,但好在坡缓草平,这匹懒马不情不愿地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是不肯再多挪一步了。
      四周隐隐约约浮现出高大的树影,他凝眸仔细看去,大多是些五爪树与三生槐,难怪镇上居民会说这是灵山,此二树皆属阴树,极易聚集那些受过污染的炁,长久聚而不散,便生山精。
      “若只是山精,倒不足为惧。这瘴气迷目呛鼻,难辨时辰方向,要是失足踏进阵法……”那我可就亏大了。
      意非召寻了棵相对高壮的五爪树,几步攀上顶枝,运起乾坤望炁,向山中目能所及处望去,便在距自己不远的山腰一处小小低凹发现了片流转较为清洁的炁团。
      他一步跃下,牵了马匹往低凹处走去,边走边对着杂毛马道:“你吃了我的药丸,价值不同以往,往后生是我的懒马,死是我的死懒马,我给你起个名字,虽说贱命好养,但你毕竟是我的马,不能失了体面,你就叫赤兔吧。赤兔啊赤兔,你与我相依为命,你可得有点良心,咱们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你谨记少吃粮草,多干活。”
      赤兔可没什么通人性的天资,偏巧性子还格外倔强,一对棕色的尖耳抖了抖,垂了下来,嫌他啰嗦。
      意非召可不管它甘愿与否,平日里他惜字如金,现下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嘴上说个不住:“聚阴地也有聚阴地的好处,阴气养药,这座姑获山出产的药材当属上品。若是我们运气好,真能一举端了这几个宵小的老巢,倒是可以同那镇上的乡主谈个好价,搜罗些药材,要想长久的在流夷大陆独自活下去,这些资源自是越多越好。”
      “我自己一个倒费不得多少骨钱,主要是还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想想往日里宗门那么多奇珍异兽,我也看不入眼去,最后却收了你这么个懒东西,时耶命耶,也是你的造化。”
      赤兔叫意非召一路叨叨烦得厉害,拽着他就往前小跑。
      “我在马上时候你不挪蹄,我好心自己步行给你减负,你倒跑起来了!”
      几步之间,一人一马已经到了那处低凹。
      “我说这鬼林子里怎么一直细细碎碎的有聒噪声,原来又来了个不要命的。怎么,小白脸,你这是殉情来了?”
      一道尖酸刻薄的女子声音传来,意非召循音抬头,见着个身着宽大雪白道门服饰的女子倚卧在一棵三生槐的枝丫上,正斜着眼打量自己。
      这便是那鬼道?意非召心中思量,却又觉得她身上少了邪气,便试探道:“怎么,你也是来殉情的?”
      “谁配教我与之殉情?笑话。看你这身打扮,又是谁家的有钱公子不知死活,在哪个小门小户炼了几天炁就出来作妖来了吧。我说,你临出门前,写好遗书没有?反正你也回不去了,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姐姐我考虑替你回家捎个遗嘱。”
      意非召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瞧着她,“既然你笃定我回不去了,你又有什么能耐值得我花钱?听说山中鬼道横行,你一介小女子,也不似五宗之人,难不成就凭色相能哄得一干行尸为你让路?”
      那道服女子旋身下树,与他站得极近,几乎贴面,柳眉凤眼,风姿绰约,她扯了抹冷笑,一瞬之间那张白皙的脸上半边都化作鬼脸,恶骨渗人。
      “半鬼之身?难怪口气这般大。”意非召却也不惧,神色从容地从她身边绕过,径自栓了马。
      “呦,看来还有点见识,你还是第一个见了我的真身不悲不惧的。”
      “那是你见过的人太少了。你半鬼之身却不与那帮鬼道为伍,不若这样,你开个价码,我要上山顶且止亭去,你为我护法如何?”
      “哈哈哈,姐姐我太贵了,你可买不起。山顶就是那几个老东西的老窝,你往那去无非就是给他们送个新鲜的素材,再过五个时辰便要落日了,落日以后这座跗骨鬼林便是行尸的猎场。我倒不讨厌你,给你指条明路,顺着我身后这条小路下山去,运气好还能有一线生机。”
      “是么,那我还得感谢你的垂爱。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意非召自下山以来便没有片刻歇息,现下倒生出几分疲惫,干脆倚着树坐下了。
      “萍水相逢,若是知道了名字还要徒增孽缘。你别在这里坐着,耽误我喝酒。你要是执意寻死,那就找个不碍我眼的地方等去。”
      女子没了耐性,一跃又回到了那根枝丫上窝着,她取了挂在树枝间的酒壶,豪饮了一大口,百无聊赖般自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念罢,又饮一口。
      意非召半阖着眼,清浅回道:“桃花谷里桃花仙,桃花美人树下眠。花魂酿就桃花酒,君识花香皆有缘。”
      女子闻言,怔愣了一瞬,噗嗤便笑了出来。别人家的公子哥莫说在这九死一生处打盹,哭嚎都来不及,这位公子哥不仅有心对诗,还能自夸桃花美人,这是怎样一种厚脸皮的人生哲学?
      “喂,树下那位美人,要我为你护法倒也不难,你若是今天喝倒了我,我就保你上到山顶那座且止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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