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
-
“你完了。”崔澄半倚在软毡上，看着坐在自己马车内的赵瓒，垂着眼，冷漠地说道。
“我不会完的，你放心。你完了我都不会完。”赵瓒在马车里找个位置舒服地躺下，正对着崔澄，丹凤眼弯的十分好看。
崔澄怨怼地瞪了他一眼，伸脚就要踢他，而确实也付诸了行动。赵瓒收腿慢了一步，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不禁有点恼火。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赵瓒不打算在马车上跟他计较，万一出了点幺蛾子，又要吓到一堆人。
“你怎如此无礼？”显然，踹到赵瓒令崔澄的心情顿时变好：“你要称呼我为国舅爷。”
“哦。”赵瓒吊起眉，扬起嘴角，浅棕的眼眸闪着细碎的光，眼底是促狭的笑意：“小——国舅。”
“你才小！”崔澄不禁逗，眉头一皱，压低声音地冲赵瓒凶道。“你如此不尊我，我到观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请人诛了你！”
赵瓒摸了摸下巴，语调漫不经心：“你去试试，看看是谁诛了谁。”
“你！”崔澄说不过，拿起颗葡萄就朝赵瓒扔去。葡萄直接穿过赵瓒，砸到了马车内壁。发出了’咚’的声音。
“小国舅，可有什么吩咐？”现在奴才们对崔澄是十二个尽心，就怕这位祖宗再出事。
“无事，掉了颗葡萄。”崔澄一边回答，一边悄悄地伸出脚，想要再踹一下赵瓒。
崔澄正准备蓄力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内监打起了帘子：“小国舅，接下来是走水路了。请您下车上船。”
此次出行，由于是临时起意，又带了一众宫妃，故而皆是简装出行。但这简装出行，也让赵瓒看足了排场。午时封街，宫女内监以及侍卫仪仗足足有二十丈长，马车悠悠地晃了两个时辰，才走到运河边上。
水运渡槽已接令封河，这几日顺风，由水路南下，从临定到灵州赶船最快只需要两天。而皇帝宫妃自然是不需要赶船的，船行安稳，随风而下，三日便能一路赏景到灵州。
在登船的第一晚，赵瓒万万没想到，崔澄晕船了。
“来……呕……”崔澄趴在床边，来不及喊人，就吐了出来，晚上的药和粥还没消化，一股脑的都吐在了床边。
赵瓒本来也睡不着，但也不亏待自己，硬是和崔澄挤在一张床上，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惊醒了，他赶紧搂住崔澄，帮他拍背：“你晕船？”
“什么……呕……是……”崔澄觉得自己没有东西吐了，但是就是止不住的反胃，涎液顺着嘴一直流出来，根本不能说话，只觉得张着口会舒服点。好像整个胃都要吐出来了一样。
“你这样不行……”赵瓒心急如焚，奈何他碰不到东西，他所能碰的只有崔澄，只有和崔澄在一起才能切实地碰到现实的东西。
崔澄难受的眼泪鼻涕都一起流出来了。
赵瓒没办法，用手给他擦干净。崔澄一双眼睛斜着看过来，眼里是满满地嫌弃。赵瓒看着那双染红的眼睛，水光荡着，直勾勾地干净的不得了，心莫名其妙的就软了，语调也软了：“都是你自己的，我都没嫌弃，你嫌弃什么？”
崔澄本来就委屈难受，一听这带训斥的话，又想到是为了他不被发现，才让奴才们都出去的，眼泪就跟断了线一样叭叭的往下掉。
“你哭什么啊？”赵瓒现在怀疑，崔澄这个名字取得，是不是因为带水，所以才这么喜欢哭？生气也哭，委屈也哭，痛也哭，撒娇也哭。简直是个活体小哭包了，可还偏偏哭的能让人心疼，哭的时候模样也好看。
赵瓒说句良心话，要是他儿子长这样，还那么能对自己撒娇，他也能这么宠。当然，要是闺女就是往死里宠了。
看着崔澄擦干净鼻涕又流出来，那简直无休无止一样，赵瓒沉默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团一团塞进崔澄手里：“你先将就擦一擦，我去想办法给你叫人。”
赵瓒穿过门，看到门外守夜的两个小内监在靠着眯盹，他走到两人的身后，朝二人脖颈幽幽地吹着气。眼见那两人颈后起了鸡皮疙瘩，赵瓒兴奋起来，更费力地开始吹气。直到两个人打了哆嗦，惊醒了过来。
“我感觉……有人在……”一个小内监颤颤巍巍的指了指脖子后面，另外一个缓缓地点了点头。而后两人眼睛瞬间睁圆，异口同声：“糟了！小国舅！”
崔澄一个人在房间里抱着赵瓒塞给自己的一团衣服感觉等了很久。直到门被人推开的那刻，崔澄一转头，看到的不是冲进来的两个内监，而是只穿着一件里衣，走在后边的赵瓒。
太医令黄芩感觉自己最近见这位小国舅的次数也太频繁了些，行了针灸，等崔澄脸色恢复正常，没有之前那样蜡黄后，才收拾行当。
“臣先告退。”黄芩朝皇后行礼完，慢慢退出房间。
崔沄看着短短四日，整个人瘦了一圈的崔澄，心痛难过的情绪蔓上心头，鼻头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阿弟，阿姊今晚在这儿陪着你，你安心睡。待三日后去了白云观，让真鹤真人帮你祈福驱厄。”崔沄替崔澄按好被角，语气温柔至极。
赵瓒躺在崔澄的身边，慢慢地帮他拍着背。听着崔沄温柔的语调，再想着刚才看到她背着崔澄处置那两个怠慢的内监所用手段，觉得一时齿冷。其实，真的不怪那两个内监，是因为他的原因……
因为他，所以崔澄才叫人出去，崔澄晕船，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但幸好崔澄求情了，那两个人才留下一命。
赵瓒整个人很恍惚，他忽然觉得冷。是发自内心的冷。他是个一直说要尊重生命的人，可刚就是因为他，害了两条人命。
“崔澄，你能不能帮帮忙。”赵瓒低低地，艰难地恳求：“救那两个内监一命，好不好？”
崔澄费力地睁眼，低低地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求你了……帮帮忙。”赵瓒看崔澄没反应，硬着头皮，继续开口。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烧的慌，他觉得自己特别无能。他满心壮志而来，才短短四天，雄心壮志便分崩离析。
崔澄这次连应都不应了，直接转了个身。屁股对着赵瓒。
赵瓒抿着嘴，嘴角动了动，想开口，却觉得喉咙紧的发不出声。他刚去看过那两个小内监，被打的血肉模糊，躺在船舱最底层，只吊着一口气，如果真不管，可能连今晚都过不下去。
赵瓒刚来的时候是看不太起这个世界的，总觉得自己是旁观者，高高在上，高人一等。觉得自己能挥斥方遒，改变崔澄的人生好似小菜一碟。可他如今才发现，他连救两个小太监的命都做不到。
“求你了。”赵瓒感觉自己的自尊被放在地下，嘴唇微动，欲言又止，那双本是明亮的眼神也不再灵动。他活了十八年，从没这么低声下气的求过人。这只是对于他而言，他想到那两个跪在地上磕头，磕头磕到额头前血流出来，各种好话说尽的内监，被打到只剩口气，嘴里还喃喃着‘谢官爷留情。’
他觉得活着艰难，不是最艰难。
崔澄转头，迷迷糊糊地看了眼赵瓒。闭上了眼睛，心里有几分快意，奴婢的命本来就是如此，是生是死，主家的一句话而已。崔澄心里痛快了，他想了想，拖着奶音，娇气地说道：“阿姊，饶了那二人一命吧。您说要为我积福，我还听有人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崔沄温柔地摸着崔澄的头发，语气轻飘飘的：“阿弟说什么都好。云奴，去吧。”
云奴得令，去请了官医，带到下舱。门一开，呜啦啦的进舱门好几个人，那两仅剩一口气的小太监以为是要把他们扔下海里，就算爬不起来了，他们趴在地上，努力地磕头：“姐姐们饶命，饶命。小的躺两天就能好了，还能继续伺候，饶命。”
“呵，躺两天？你们这样，怕是熬不过今晚。”云奴揣着手，语调是高高在上的冷漠：“赶紧多为小国舅祈福念经，是小国舅体恤，不想见血。千岁娘娘为小国舅积福，让官医来医治你们。”云奴说完，转身就走了。
“谢小国舅，谢皇后娘娘，谢小国舅，谢皇后娘娘。国舅千岁，娘娘千岁。”两人激动地更用力地磕头。“小的定日日感念国舅和皇后娘娘大恩大德！致死不敢忘。”
赵瓒跟云奴一路过来，守在门口，看着那两人拼命地磕头，心里五味陈杂。官医让人将他们抬上上一层的船舱屋里，进行医治。
这些人，是真的卑微地活着，像一粒尘埃，但还在努力，祈求着、抓着生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