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疤》醒

1、第 1 章

　　“柏老师，该你候场了。”工作人员进了休息间，提醒正在闭目养神的柏景澜。

　　柏景澜睁开眼，从容不迫地做最后的服装及妆容整理，然后跟着工作人员去舞台侧围候场区，他一边走一边听到台上主持人串场的声音，以及观众的尖叫声、呼应声。

　　这是一场卫视的元旦晚会，全程直播。每年他都会参与，根据主办方的要求表演一到两首歌曲，有时是跟人合作的，有时是独唱的。这些他已经习以为常。

　　戴上耳返，调整了自己的话筒，再记忆一下歌词，开嗓子找找调，以免出现忘词、跑调的尴尬事故，这都是身为一个老演员临场准备的基本操作。

　　在他之前表演的是一个唱跳歌手，因为一场音乐综艺而一跃成为年度新晋流量，一上场就惹得台下观众发出无数尖叫，场子瞬间火热起来。

　　他自己的节目则是一首抒情慢歌，是很多年前他主演的一部电视剧主题曲。不知怎么回事，这歌前几个月突然在网上火了，于是平台趁热打铁，邀请他亲自演唱。时间过去太久，歌词又有些深意，还让他很是认真地背了背。

　　他正复习到副歌部分，突然听到耳返里有杂音，随后传来导演的声音：“小林，让主持人拖一下时长，颜宇来不了了，他两个节目要切备选，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准备的……”

　　颜宇。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这两个字还是能让他心尖颤一颤。

　　柏景澜很少有机会能直接听到这个名字，上一次听人提起似乎还是一两年前。原是一部电视剧先找了他，后来觉得不适合，又去找了颜宇。那是个好戏，又有极好的制作团队，自然而然也成为了颜宇的代表作之一。

　　而这次参与到同一场卫视元旦晚会，也是那么久以来唯一一次机缘巧合。本来一个开头，一个结尾，如果不刻意等待或提前，几乎连面都碰不上的。柏景澜早订了回程的高铁票，没有打算非要亲眼见到那个人，却没料到那个人竟然不能来。

　　唱完歌下台，柏景澜将耳返、话筒等设备递还给工作人员，碰到候场的另一组主持人，随意问候了一句：“今晚直播都还顺利吧？”

　　那女主持人同柏景澜相熟，当即苦笑道：“别提了，空两个节目时长，正在调流程呢。”

　　“怎么会这样？直播开天窗，多大的播出事故啊。”柏景澜故作惊讶。

　　“没办法，只能让灵哥他们临时顶一个。”女主持人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听说颜宇赶不过来，在剧组出事了，人现在在医院呢。”

　　颜宇两个字，又让他心口颤了颤。

　　柏景澜没说话，他面色平静地走进后台，回到休息间。助理已经背好包，拿起他的随身物品，招呼道：“景澜哥，路上只有一个半小时，还要赶高铁，咱们赶紧走吧。”

　　高铁回Z市，需要一个小时，再转汽车回剧组，还得两个半小时。时间赶得很紧，明天上午十一点有他的戏要上。现在剧组节奏都很快，已经不是当年细细打磨的时候了。

　　他也一样，工作没有一刻的停歇，戏一部接一部地拍，剧组一个接一个地进，十多年来每天都在连轴转。身边的同事也都习惯了，好像这个人的精力永远都用不完，所以行程一向安排得很紧凑。

　　柏景澜听从同事的安排，从员工通道到地下车库，坐上早就安排好的车辆，在车上换掉今晚上台的演出服，卸掉妆戴上口罩和墨镜，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助理拿着iPad跟他聊工作，他沉默着，半晌没应答。

　　“景澜哥，临时改的戏，你要不先看看？”

　　明晃晃的屏幕递到柏景澜的眼前，他摘下墨镜，收敛去眼底泄露出的一丝疲惫。

　　“知道了，改了挺多词啊，我今晚上背背吧。”柏景澜一向敬业，再烂尾的项目他也一丝不苟地完成，因此在业内一直有很好的口碑，导演和制作人都很爱用他。

　　他本人也没什么癖好，除了泡剧组、工作狂，身上再无任何标签，更没有见不得人的黑料。剧组省心，投资方省心，公司团队也省心。毕竟这样踏实肯干的好演员不多了。

　　高铁只买到一等座，好在挨着的都是工作团队的同事，柏景澜遮掩得严丝合缝，一上车就放了椅背休息。节假日的车厢里有些吵闹，带孩子的，外放刷短视频的，小情侣争吵的，此起彼伏。

　　助理担忧地看了柏景澜一眼，拿出一副新的泡棉耳塞递给他：“景澜哥，耳塞用不用？”

　　这几天都是高强度动作戏，剧组又超支了，制片人成天追在导演屁股后边赶进度，好不容易请来的假，也是拿前边加班拍夜戏换来的。

　　即便柏景澜再是个工作狂，如果没有好好休息，身体恐怕也撑不住。助理跟了他很多年，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他。

　　柏景澜摆了摆手，轻声说了句：“谢谢。”

　　后排的乘客在刷娱乐营销号，声音开得不大但却是外放，正好抵在柏景澜的耳朵边。柏景澜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开口阻拦。

　　一旁的助理看不下去，正想扭头说两句，突然听到颜宇两个字冒了出来。

　　“……颜宇受伤……”
　　“120送到了新城医院……”
　　“据知情人透露，受伤原因应该是威亚断了，颜宇从两层楼高的地方掉下来，地面没有任何防护，当场就昏了过去……”

　　“你好，手机声音小点行不行？”助理才开了口，柏景澜忽然抓住了他的小臂，手指有些用力，拽得他隐隐发疼。

　　他回头去看柏景澜，墨镜口罩遮挡了对方的面部，看不出对方一丝情绪。

　　“算了。”柏景澜声音沙哑。
　　他似乎没什么精力，也无意再计较什么。

　　助理知道老板是个这样的软脾气，永远温和礼貌有耐心，遇到任何事情都很理智冷静，十多年来没见他发过一次火。

　　他只好放弃沟通，倒是后排那人听了提醒，很快就退出了短视频，声音消失。

　　一切都归于喧闹中的寂静。

　　而墨镜之下，柏景澜没有半分困意，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只觉得从耳后到头顶都有一根筋在扯着疼，他控制着自己的所有动作与情绪，犹如一尊雕塑纹丝不动，但脑子里仿佛有一条弦越绷越紧，几乎要在他的脑海中炸裂。

　　颜宇两个字，不论什么时候，大概都会要了他的命吧。

　　柏景澜静静地想，片刻后，从双唇之间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赫子，我胃疼，下了高铁直接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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