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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寥寥此生,尘埃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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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尾声
我喜欢看天,看地。/看世间所有的人笑,我不笑。/看世间所有的人哭,我不哭。/我还要把它们都给省着,攒着。/把笑留给来生笑,把哭留给余生哭。/——做一个后半生没笑的准备。
——宿离日记《哭和笑》
你我纵有千言万语,我们也一句话不说。如果说话有用,我们就不会相互沉默。八年以后,在一个黑暗似在非在,阳光似来非来的早晨,宿离再一次地遇见了关棋。不是旁观者的观,是观棋不语的棋。
他从上海来广州出差,第一眼就瞧见了宿离,心便即好像子弹装在胸膛里,上下忐忑了许久,才终于迈步向前,道声可好。
宿离点头,想:唉!你瞧,转眼间,他们竟都早过了那个恩怨分明的年纪了。可不可怕?可怕!兜兜转转间,于是问他:“你呢,可否也好?”
“并不太好!”他说着,还像从前一样的天真微笑,眼底却是一滩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宿离才知道,自辛艾死后好多年,那个曾经发誓再也不娶,要一直自由下去的人,也到底结了婚。宿离恍惚,觉着想来在时间大水的无情的洗刷面前,真是再倔强的东西,也抵不过似水流年。
只是不幸轮回,意外也竟会有轮到关棋头上的那一天。因着一场罪不在他的交通事故,他永远地丧失了生育能力。
幸他的,他的妻子并没有因此离他而去,像他曾经毅然决然离辛艾而去那样。不幸他的,他曾经有过孩子,被他亲手逼着辛艾打掉了,如今他再想要时,却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他们就这样子的讲啊讲啊……又听啊听啊……从很近很近的他们的现在,一直讲到了很久很久的事关于人类的以后。——可现实太过残忍,他们都不忍再讲下去了。
于是要心脏蜷缩在一起成一个拳头,真正的拳头却舒展开来,像树根一样纠缠两两合抱在一起,呈一个十字架状,似要真心忏悔似的;又双手猛地向前一挥,像是一把沉重而厚重的筛子,把积在心中寥落如枯叶的现实,心照不宣的都统统筛去了。同时的,不约而同地讲起了从前发生的往事来。
只是属于关棋的故事已讲完了,该宿离登台唱罢了。
咿咿呀呀……但是从八岁讲起好呢,还是从十六岁讲起好呢?罢了!随她去讲,只要有人愿听。
然后,好戏开场。讲故事的人讲故事,听故事的人听故事。一个人笑着在讲,一个人笑着在听。然而那笑是什么,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说,他们说,故事里面的人知道——可故事里面的他们早死了,现在的他们还要活。
于是曲终唱罢,活着的关棋要对同样活着的宿离开口说:“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不过还好,我现在正于一家出版社任杂志编辑工作,你不建议,可以由我之手,由别人之口,手口相传,将你的一生公布于世!”
宿离却只是歪着脑袋,微微一笑,不做否定,也不做答应。那是别人的事,她可管不着。
这时,远处高楼林立之间的阴影处,宿辛正远远地看见了她母亲,便就从那层层的阴影里,一步一趋地慢慢走出,走到阳光下,然后朝他们飞奔而来。
这个间隙,关棋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根钉子,一动也不动。眼看着向他们远远走来的宿辛,便目光好似痴痴地问:“听说辛艾肚子里面的是一个女儿?”
“是的。可她早死了,死在肚子里,你知道的。如你所愿,和她母亲一样,她早死了!”
关棋听了,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才点点头,像是老了十岁,呢喃道:“是的,她早死了,还是我亲口害的呢。”说完,更老了,像是马上要死。可他还是执着的,呆呆站定不动,指着前方,“那她?”
“她叫宿辛,是我和颜凉的女儿。”
“哦!原来如此。”
话音才落,宿辛就迎着这苍老的声音,来到了他们的身旁。她个子高高的,就快要满十八了,十七岁的她叫妈妈。宿离便就一指身旁的关棋,说叫叔叔。
宿辛就叫:“叔叔。”
关棋立马回应:“嗯!”
真是讽刺的可以而又可悲。然而更讽刺的还在后头,慢慢体会慢慢瞧。
到了入夜时分,宿离坐定在她母亲曾睡在的床上。窗外,人群似睡非睡;窗内,宿辛似醒非醒。那窗外的明月高高,怎奈无人问津,只隐约在梦中,才能听得清那老旧的广州收音机里,竟徐徐地传来了新时代的上海广播声。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月亮从一个世纪移到了另一个世纪,声音也从一代人换到了另一代人,什么都变了,不变的倒只有那声音越来的越悲惨,越来的越凄凉,像是算命老瞎子手里弹奏的一把生了锈的胡琴似的,声音一会儿拉长了,声音一会儿拉短了......拉长了,又拉短了......没完也没了——像是人一辈子漂泊不定的命似的!
可忽然的,那声音戛然而止,灯也灭了——原是停电了,万事万物又重新归于一片黑暗,宛如创世之初。
宿离想广州已是多久没停电了,不知这黑暗又要照暗多少人?便忙着回头看,要去看她的女儿。
可这一看,她的女儿,躺在她母亲曾躺在的地方,是一片月光笼罩,是一片黑暗覆盖,是床做的坟墓之上,多么的像她,是多么像她的荒唐而又怪诞,她想叫,叫不出来,想哭泣,没有眼泪,就这样站定着屈服了。她只能掩耳盗铃地去想,人们也掩耳盗铃地去想,她们的儿女会走上她们的老路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上天说,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