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青也 破空执》我心中的疯猴子

35、学扫地吧

　　灵玉走过来，低声说，走吧。
　　诸葛青没有动，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刚才他和灵玉赶到，却只见一人站在老井边，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须臾，那人便自原地消失了。
　　井内的密室里躺了六个毫无知觉的人，他们终于成为了真正的普通人，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
　　没有人需要他们感激，他们甚至从来没见过那个人。
　　而当时——
　　王也下到密室，从新城到老城，几个搬运就让他乱了气息，口中血涌不止。
　　他察看着炉子——对于神机百炼的东西他并不熟悉，但之前失重馆经过一次，那些年代久远的炉子也没有给养室，想必该是可用。
　　他手一翻转，将那六个丸子取出，围炉而设阵，打开炉门。
　　破阵之时周爷的心情，是否也是这样？
　　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并没有太大把握，一如之前发生的种种，没有人能预知走向和吉凶，秉心而为，仍被世间的狂流裹挟而行，对错过失，在此时已经失去了重量。
　　炉门关闭的时候，王也忽然想起那天，妈妈红着眼的样子。
　　他闭上了眼睛。
　　什么是不知死的鬼？
　　知死不可让，仍九死其以矣。
　　却不知人间已千年。

　　恍惚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他在和煦的阳光里醒来。
　　周围密匝匝的巨大树木，将天空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绿色阻挡了世界上所有的纷扰，耳边只有风儿平和的低吟。
　　一个身着旧道袍的老人坐在那里。
　　王也从石头上坐起来。林外，一个冷酷而苍老的声音喊了句什么，王也听不清楚，只看见身前的老人起身，抬步向那声音走去。
　　王也见他步履蹒跚，林外的风声呼啸阵阵，凄厉尖锐，不由皱眉说，我跟您去吧？
　　老人停下，风吹散了他的声音，只几步距离，王也到最后竟都听不出他说了什么。
　　老人隐没林中，再看不见。
　　只剩下王也独自困坐在这方天地。
　　世界静得不像人间，恍恍然然。
　　郁郁葱葱的繁茂笼着这方寸，王也都不知道自己意识什么时候散的，朦胧不清，身心俱疲。
　　仔细一想，自从当初碧游村着了大罗洞观的道，梦中禅定，他都几乎没有一个正常的好觉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正喧闹不已，他噌的坐了起来。
　　这是——
　　目光所及，熙熙攘攘，山脚下的人们赶集似的往前涌着，脸上是殷切的热烈表情。
　　王也不由也看过去，人声鼎沸，仿佛...还真的是一个庙会？
　　他坐在青蔓蔓的小山坡上，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一双粗布鞋子行至他身侧。
　　他抬头看向来者，定了半天，忽苦笑的摇头。
　　“鬼差…我以为、你...”
　　对方也坐下来，说，“是啊，我就剩半条命了。”
　　王也看看自己的手，“我也半条命，咱俩加一块，应该还能算一个劳动力——”
　　“你想做普通人？”对方歪着头，问道，“没有炁的普通人，和红尘中的普通人，你想做哪一个？”
　　“有什么不一样...”
　　王也吐了口气。
　　“我生来是什么，就是什么。”
　　对方一笑，“不管扔人间滚炸几回，你倒还是这么不成器。”
　　王也躺下，望着湛蓝的天空，又想起了那个圆圆的小天地。
　　“那你呢？”他不由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对方学着他的语气耸耸肩，我生来是什么，就是什么。
　　那人说完一叹，又重新转过头去。
　　风徘徊在天地间。
　　他再次开口。
　　“…老师在给我授道之前，带我去了世界上的很多地方...”
　　那张平凡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渐渐低了声音。
　　“人们死于灾难，瘟疫，种族战争…在人文精神已经如此发达的世界角落...人们甚至需要在用铲车，处理数以万计的同类尸体...”他缓缓的说，“他们一路流亡，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是人类自己…驱逐了同类。”
　　他看着山下欢乐的人群。
　　“老师带我去的那些地方，我相信，那就是真正的地狱...而打开电视，暴力的新闻层出不穷，文明世界也一样是阿修罗的道场。”他沉沉的呼出了口气，“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人类不配活着。”
　　王也坐起来，听他继续说下去。
　　“老师说，我看到的善恶，对施受二人来说，又不是善恶...我以前很喜欢小孩，后来忽然想，所谓的恶人，也是从小孩子长起来的...是什么改变了他？很多人都对此有自己的答案，老师希望我能做到真正一视同仁，不受自我影响...我令老师失望了。”
　　他又洒然一笑。
　　“我是个不太懂规矩的鬼差，朝生而暮死，可到最后，还是觉得人会回来，好的坏的，都会回到起点...”
　　王也静静听着，忽的一笑，“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哈...走卒吧。”
　　“...我能不能还叫你出車？”
　　“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对方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寄世的皮囊不可变，驻世的慧命已非故人，你以为，你还是昨天那个你吗？”
　　王也赶紧说，“行行行，机锋禅语你可千万打住——之前隔壁有一庙，三天两头的上门说禅，每次云龙大师就把我给人扔出去...那小和尚天天闭口说山在水中，脚在身中，张口又说桥流水不流，无禅无不禅...怎么认输都不行，我那两年过得简直不是正经道士的日子...”
　　出車说，行吧，什么是烂泥扶不上墙，我算是明白了。
　　王也往山下一看，说，庙会等会儿该散了，你化个缘还是我算个卦，总之弄点吃的去...
　　这一起身，又突然觉得跟刚才醒来时大不一样。
　　“我...”
　　他莫名奇妙的又看着自己的手。
　　“我怎么...还是个异人？怎么还...”
　　出車说你以为呢，你生来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大步下山，冲那地瓜摊一路撒丫子狂奔，“大娘！别收！！”
　　王也茫然的站了一会儿，也赶紧追了过去。

　　俩人难民似的，又往山里浪了好几天。这一天，王也说，我实在受不了你身上那味儿了，咱俩不如就此别过——
　　出車叼着根草，说，你以为你比我能强哪儿去，赶紧滚。
　　王也说，成，前面有个什么观，大师你可别跟进去。
　　他一路小跑，还没到观前，门一开，出来了个年长的道人。
　　王也赶紧规规矩矩的弯身行礼。
　　出車远远看着，也不知道一老一小俩人说了什么，老道长看着挺开心，忽然长者一回身，冲着出大师微微欠身，吓得出車原地双手合十，身子都弯成成熟的谷穗了。
　　两人都被带到了内院。深山外的小小无字道观，只有老道长一人独守。王也找了扫把，前前后后一扫，结果扫出了好几条猫来...
　　那些身形矫捷的猫都不怕人，完全一副主人的姿态，王也扫到哪儿，总能有那么一只两只的跟着，监工似的...
　　出車从门外回来，背着柴，说，我刚看见那老道长拿手机聊微信！多新鲜！
　　王也说你想要手机你买去啊，可你丫跟谁聊——
　　“我说你还真是死一回两回、三魂七魄都丢没了是吗？”出車踢他一脚，“这么个老林深山，哪来的信号？老道长连个徒弟都没有，哪来的好友？”
　　王也一愣，“...对啊。”
　　出車又说，咱别是进了聊斋的剧本，回头给你再摘个肾，明天出山得了。
　　王也无以为对，说，“要真是聊斋还等什么明天，今儿就赶紧走哇。”
　　出車说，容我洗个澡先，我都受不了我自己了...
　　他背着柴朝后院跑去，王也冲他喊，你丫热水少用点！
　　见他远去，王也一回身，猛地发现老道长不知何时到了身前，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王也努力控制住自己，才没下意识的把扫把直接挥出去...
　　“内什么，这儿猫挺多...”
　　他说了一句废话，老道长选择了忽略，只说，别急着走呀，我又不是深山老妖..
　　敢情人家都听见了，王也勉强笑道，“我俩、闹着玩呢...”
　　老道长便不再多问了。
　　“这些猫看家护院的，也好些年头了...”
　　道长一挥手，边边角角，树上树下，又跳过来数只颜色不一的猫，在他们两人身侧穿梭。
　　“后面厢房刚生了一窝小猫，眼看着都快断奶了，有俩却越来越蔫吧...”
　　老道长一不说道二不说禅，三句话不离这些猫，不无伤感的说，“前几天死了一个灰色的...”
　　王也只好顺着说，“怎么回事呢？”
　　“也许它不是我命定的猫吧...”
　　你命定的已经有好多猫了！
　　老道长又说，有时候山民会带点东西来给我，米啊面啊猫粮啊...你俩近来帮我跑几趟，去看看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后来出大师和王也就经常往外跑，山路十八弯外有个儿童医院，有好些孩子已经在那里呆了好几年。
　　老道长偶尔也会跟着去，但更多时候都是嘱咐两个人，到那里记得多干活，问问医院什么时候能养猫，给孩子们送俩...
　　出大师说您老就放心吧，绝对不让养！
　　上午王也都是在扫地拖地，好多小朋友见他都问他，为什么你头发这么长，我头发都掉光了呢？
　　王也回答不了。
　　下午他又是一个粗手笨脚的护工，一个小男孩哭闹着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学校？
　　这些问题，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医生们一边说很快，一边却对王也说，要不你像老道长以前那样，有时间教孩子们练练功？孩子们都很喜欢，觉得那是武侠里的绝世高手——
　　王也迟疑了一会儿，说，就算是当练操一样，可他们的身体能行吗？
　　医生说，他们这么小，感兴趣的事情太多了。有的行，有的不行...我给你编个太极小队，你就当他们是广场上的小老头小老太太，尽量依着他们吧...
　　渐渐有小孩子跟在王也后面跑。他拖地，有小孩追在旁边一招一式，东倒西歪，问像不像张三丰？
　　但更多的时候，小孩抽泣着说，师傅，我好疼啊。
　　出車在食堂帮忙，有时候给他带点西红柿，有时候带煮鸡蛋，俩人猫在墙根下，但总能很快被小徒弟们发现。那小家伙说，我左一个乾坤大挪移，右一个千里追踪感应到的，是不是很厉害！？
　　出車扭脸打了王也头一掌，“你丫天天教人什么呢！”
　　时间过得很快，老道长心心念念的那窝小猫都长大了，后来又死了俩，老道长煞有介事的把它们埋在了树底下，说万一呢，明年长出小猫来什么的...
　　王也简直都不想再回去。
　　大半年过去了，冬天很快降临，医院里的床空了不少，大部分都是被接回家过年去了，也有的只看到了这个冬天最后的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就像小说里描写的大侠出场，风雪逐英雄而来，随英雄而去，再不回还。
　　王也和出車这次再见到老道长，老道长说你俩怎么空着手回来了，大过年的，都不知道带点特价猫粮...
　　出車说我俩加一块儿卖了都不够买一袋——
　　“换袋猫砂总是可以的吧...”老道长正煮着汤，十分耿耿于怀。
　　晚上王也又悄悄起身，来到院子里。
　　雪已经停了，荒冷的大山像一个肃杀而沉默的背影，它扛起天，抓着地，古旧的道观在它脚下安睡，世界千年万年，好像就是这样的。
　　老道长在他身后走来，“还是睡不着？”
　　王也说，主要您那屋四面透风，鬼影叠嶂的，我怕明天醒不了了...
　　老道长哈哈一笑，“何有风？何有影？”
　　王也跟着笑，又不说话了。
　　“你想走了？”老道长问。
　　王也便点点头，说，“有时间...会回来看您的。”
　　老道长哦了一声，又问，你去哪儿？
　　王也抓抓头，“脚在身中，走走就停了。”
　　“你不想回武当了吗？”
　　王也一愣，“您...您怎么——”
　　“武当山秀，蓬蓬远春...这帮小子写个宣传越来越敷衍了...”
　　老道长笑道。
　　“春色三分，二分泥土，一分流水...”他忽而一转，“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王也看看他，良久，重新看向满园白雪。
　　他仍缄默着。
　　“再帮我做一件事吧？”老道长对他说，“春节假期一到，隔壁山头就忙不过来了...你去看看，帮几天忙...”
　　王也迟疑的说，行吧...年假什么的，拢共也没几天吧...

　　老道长所说的隔壁山头，据说已经有三百年历史了。
　　绿色环绕，九楼十院，八卦形的建筑也相当有风格。每年都能吸引不少人前来参观，甚至不乏外国面孔，不过游人散客往往止步于上山时的那道陡峭阶梯，所以大多来到山上的人们，反而是轻车熟路，常留于此。道观的运营也很与时俱进，男女弟子皆收，也提供短暂的学习时间，给那些对道观生活好奇的现代人。
　　王也这次却没能被派去扫地，一上山就被一个小师兄推到七八个年轻的游客面前，说是看看施主们想学什么，有什么意见等等，你尽力让他们快点走、哦不，让他们满意的走就行了...
　　王也说，我、我想扫地...
　　那小道长一愣，说，不行...我一出家人天天跟个前台接待似的，我还想扫地去呢！要不，咱俩换两天？
　　王也一叹气，“那我还是面对这几位施主吧。”
　　小师兄道长愁眉苦脸的又说，昨儿来了个云游道团...我还真没见过出家人三五成群的来挂单...就住回廊最里边那房，几人抢着扫地，让那师傅一顿骂，引得游客们又围观又录像的，我到现在都没法在微博上解释...
　　王也一乐，说，师兄辛苦，我就先领他们看电视去了...
　　小道长哦了一声，又惊道，看、看什么电视！？
　　王也冲大伙儿一挥手，说有想打牌的下午凑两桌，今儿太极教程已经结束了，咱看会儿西游记就开饭了...
　　有个年轻的外国游客说，贵观我昨天已经转了个遍，今天想看看传说中能上天入地的轻功——
　　王也说，哎，那您来对地方了。看这悬崖峭壁的，观里的道长都是踩着仙鹤上来的，飞来飞去，如此轻功，轻易哪能得见...
　　中国游客们笑倒了一片，笑得老外不明所以...
　　“我想看胸口碎大石的气功！”有个小朋友举手，高声喊道。
　　王也说别呀，石头也是有灵性的，没准儿里面孵着孙悟空呢...
　　游客们说，那道长你怎么也得露两手吧？
　　小道长皱着脸，“可、这点儿都快吃饭了...”
　　但大家都没动，不肯这么轻易被打发。
　　王也没辙，只得说，“那我、切个瓜吧...”
　　于是他把当初教给老爸那一套，你一半我一半式的太极演练了一遍...
　　游客们纷纷拍照，没一会儿放下手机，问，“...这就完了？”
　　王也说内什么，先这么切个两年，静静心...
　　小朋友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还再来一个...
　　王也有点想回老道长那儿喂猫了。
　　等到又划拉了几势，游客们心满意足的收起手机，说，小道长看着没睡醒，一上手，整个人身上那种什么什么气，比广场老大爷强多了...果然术业有专攻，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通评论，王也站在那儿无以为对。
　　他又引着几人去吃饭，打饭的出車一见他就乐了。
　　“怎么了这脸色...跟让人祸祸了似的...”
　　王也真想踹他，“你丫说话能不能对得起你的大士？”
　　出車神秘的说，你往里看看，最里面那一桌子人，眼熟吗？
　　王也一回头，惊得差点夺门而逃。
　　云龙道长正跟其他三五个师兄弟，在闷头不语的吃饭。
　　有个师兄站起来，看着像要过来打汤。
　　王也掉头就跑。
　　出車直摇头，“废物的个劲儿...”

　　几天前，向来安睡的云龙道长做了个梦。梦里几个徒弟都已经行德圆满，独当一面，云龙道长甚是欣慰，不过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如此神采丰朗的弟子们，没个歪瓜裂枣（...）衬托，怎么有点谜之缺憾？
　　梦里的云龙师傅正琢磨着，一抬眼，还真晃晃悠悠过来一个。王也那孽障（...）染了个五颜六色的头发，打着哈欠说，弟子要回去考研了...
　　云龙道长哐的一脚就踹了过去，人没踹着，他却从夜深如水的寂静中醒来了。
　　一晃，一年都快过去了。
　　那小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北京大老王家五大三粗的那个老大，隔三差五来要人，有时候他自己不来，就雇一帮香客，个个牛鬼蛇神似的，往山前一坐，影响那是特别的不好...
　　云龙道长是何修为，岂会被这等凡人俗事恼得睡不着觉？
　　他盘腿静气，打坐到天光大亮...
　　中午，师爷叫他过去，突然问，你还想让小也子回来吗？
　　云龙道长一愣，说，“...当然了，我还能揍那小子揍个二三十年…”
　　师爷一笑，把平板往他眼前一递。
　　“云南长春洞？”云龙道长皱眉，“这孽障跑得够远啊——”
　　太师爷说，你去看看...这孩子遭了些罪，这大半年都睡不好...武当山重，回来也好给他压压心性...一个好苗子，别把自己扔太阳底下太长时间了...
　　云龙道长点点头。
　　“哦，公司那边来话，拍了板儿了，”师爷又道，“你下午先去走个过场。”
　　云龙道长应着，往外走去。
　　他不常下山走动，这次随行的几个徒弟倒都愿意跟出来，还一个劲儿的问，王也是不是有消息了？
　　云龙道长没有回答。
　　等终于到了公司，这个过场走得就相当曲折了。那负责人说牵连的挺大，上次从武当山下闹事的几个人也都先记上名了，您看？...
　　云龙道长说，之前已经表过态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负责人迟疑了下，又说，有个事儿...您要不过去看看？
　　云龙道长便随他拐了几个走廊，到了一扇门外。
　　里面一个小孩在喊着什么。
　　“你这个坏蛋！”他虽然竭力控制着，但嗓子里仍有哭腔，“凭什么、不把你关起来！”
　　另一个声音回答，“我又没杀人放火...顶多一个私闯民宅，也是公司让我去的。”
　　“你、你就是全世界最坏最坏的人！”
　　小白狠狠的说，从门上的窗户里，能看到他暴跳如雷的像个小兔子。
　　“等我长大了，我就、就...”
　　云龙道长眯起眼，看到了那只手里攥着的簪子——
　　“行啊。”那人也不等小不点说完，便冷声道，“酒肉而已，他当时为你还是为簪子，我是不清楚，不过从今往后，我是没有什么值得的事情了...”
　　他又问另外的一个人，“我是不是能走了？”
　　对方说，仇让你记着，风后奇门要是死外面了，我还拘你。
　　仇让哼了一声，往外走去。
　　一开门，眼前一个眉眼如鹰的道长，立时一脚将他踹了回去，人砸翻了桌椅，散落了一地的杂物。
　　“本门圣物，岂容你拿来折辱武当弟子！”
　　仇让想起身，却又摔了回去，登时昏厥不醒。
　　小白震惊的看看仇让，又看向云龙道长。
　　他下意识的，将手里的簪子交给了对方。
　　云龙道长收了簪子，转身大步而去。
　　几个徒弟冷眼看了地上的人一眼，随师傅离开。
　　“师傅——”
　　一个阔耳圆脸的弟子，皱着眉开口。
　　“王也师弟他...”
　　云龙道长须臾已到室外，面沉如水。
　　“王也犯了规，”他忽叹了口气，道，“罚扫三个月紫霄宫。”
　　身后几人闻言皆喜。
　　有一人笑说，那地儿可不好扫哇。
　　云龙道长斜他一眼，“看来你是没扫够...这趟就别去了，回去接着扫...”
　　那人顿时垮了脸，“师、师傅...”
　　云龙道长不理他，拂袖而去。

　　外面阳光很柔，隆冬已过，僵冷的大地，很快就会迎来新的生机。
　　诸葛青走了没几步，大萌连蹦带跳的就出现了。
　　诸葛青脸一黑，扭头又走，被那女孩儿一把揪住。
　　“手机也不带，你天天修什么仙儿呢？”大萌跟好哥们儿似的一勾他的肩膀，“请我吃饭呗？”
　　诸葛青把那只手一掀。
　　大萌又凑上来，一字一句的说，“王也找着了！”
　　诸葛青一怔，想张口，竟不知道应该先说哪句话——
　　大萌把手机往他面前一递。
　　诸葛青看了一眼地址，掉头就走。
　　他甚至跑了起来。
　　甩下大萌在原地直摇头——
　　当初诸葛青回来后，又进进出出公司好几趟，后来公司一结案，他倒整天一句话都不说了，连手机平板也不知道扔哪儿去落尘去了。
　　只能辛苦大萌一一回应催更的网友。
　　——道士没了、猫跑了、诸葛青傻了...
　　总之就是这来回几句话，常跟她聊的网友A不明所以，私问，什么叫没了？登仙了？隔壁中海老总还跟没事儿人似的怎么...
　　大萌回复：失踪！懂了吗！他家里不知道呢！以为在山上罚闭关了！
　　手机那头久久震惊着：怎么不报案啊？...
　　大萌无言以对，说，圈子不一样...有关部门正找着呢...
　　那边便垂头丧气的说，怎么丢了呢...怪好看的一人...
　　大萌说，你要是见着真人，就是另一种感受了...
　　对方发了个问号。
　　大萌说，见过道济吗？仙风道骨...那都是伟大的摄像师的功劳！
　　对方鄙夷不已：人龙虎山那个，你也敢说是你们摄像师的杰作？那身段，那气质，就跟活着的神话似的...
　　大萌说，得，那你去龙虎山...
　　那头气急败坏的回了好几条：我就喜欢道济！我就喜欢跟我的猫一块儿，过混吃等死的生活！
　　大萌赶紧又道歉。末了，说，诸葛青傻了快一年了，已经断网断更永不回头了。
　　手机那头说，多么动人的感情...
　　最后两人又扯了无数废话，那边说，一块儿旅游去吗？我报一团，上山悟道去！
　　大萌说，滚，不送。
　　但寻找道士的话题在这一年里，一直起起落落，在各种绯色新闻里倒总是一股清流，终于在这天清晨，大萌被疯狂的艾特了...
　　其实诸葛青的微博号被艾特的更严重，一时都挤不进去了...
　　大萌打开一看，嚯，还是个视频——
　　里面的小道长满脸困乏，活活一副被迫营业的样子，正敷衍的说着西游记还是孙悟空的...
　　大萌一拍头：就说了让你少说话吧！道家的话你丫不说，跟一帮人唠什么西游记！完了，这回指定掉粉...
　　游客们的声音不依不饶，非要看现场太极，大萌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王也十二分的不情愿，旁边疑似接待（...）的另一个道长冲他直喊，“笑容！和善的笑容！”
　　王也有气无力的小声抱怨，“怎么还不开饭...这帮师兄弟儿怎么都不饿呢...”
　　这句话被录了下来，大萌哈哈大笑，又看到王也接下来果真接受了群众的呼声，满足了群众的要求：道袍行云流水的伸展，起落无声，空气一时都凝滞了。视频里霎时间都举起了手机...
　　大萌看完视频，赶紧心惊胆战的去看评论区。
　　评论区的氛围，居然意外的善良且热烈着...
　　——这不是那谁、那猫吗！
　　——哇，底子不错啊...
　　——小道士瘦了！
　　——好接地气啊！哈哈哈哈...
　　——猫呢？猫呢！
　　——我也想当道士！
　　——先好好学习吧...
　　大家好像更喜欢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出世人，带着一身烟火气。

　　等游客们归去，王也东张西望着，本想去找那个小接待道士，表达一下关于水土不服或者电视剧太少或者没有猫等等等等...总之就是想下山的决心，但转了半天都没找到人，心就松了下来，这一松，转头就撞上了云龙道长...
　　——我的个无量天尊！...
　　王也惊的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又被一个宽厚的手掌一拦，胖师兄的脸就出现在了身侧。
　　“师弟在这儿挂单呢？...”
　　“我都快扫半年紫霄宫了！师兄快来救我！”
　　“师傅一手痒就打人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你皮实，抗揍，还是你来吧...”
　　王也还没反应过来这七嘴八舌，前面的云龙道长一声喝斥，顿时鸦雀无声。
　　师傅这才开了口。
　　“你可记得，你答应了方爷什么？”
　　王也僵在那儿，眼睛都红了。
　　出車正拿着半截黄瓜啃着走来，一看前面这情形，马上又掏出一把瓜子，边看边嗑...
　　王也低着眼睛，说，弟子...
　　刚开口，却掉下泪来。
　　云龙道长看着他，“尘念一生，不必自扰。”
　　王也却抿唇不语。
　　出車觉得这会儿王也差不多该跪下了...
　　但王也只是绷着身子站那儿。
　　“...我没脸回去。”
　　“初入山门的训示，”云龙道长缓声道，“可还记得？”
　　王也垂声道，“是。”
　　云龙道长眉眼如水。
　　“那便回去吧。”
　　王也抬目看向他，哑声道，“弟子当入地狱，如何守得几位太师爷百年之灵...”
　　“人皆知善，斯不善矣，”云龙道长道，“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出車在后边听着，想提醒那位道长：你徒弟听不懂，能动手就别废话——
　　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王也终跪了下去。
　　“...弟子愿守位值殿...再不下山。”
　　云龙道长眉一挑，“成啊，不过你先把你哥给我弄走！”
　　王也一抹眼睛，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几个师兄弟围着他，说，咱赶紧走吧，这儿连个地都不让扫...
　　王也一回身，就看到了出車。
　　出車冲他一乐，从兜里拿出了个煮鸡蛋，扬手扔给了他。
　　“快滚吧。”
　　王也注视着他，想说什么，又被对方抢先打断。
　　“你想问我去哪儿？...我肯定要从这儿蹭到开春啊！地一化，我再下山给那老道修房子...回西藏之前再偷他个猫崽...”
　　他说了一大通，最后又一扯嘴角。
　　“一僧一道，有一顿没一顿的浪荡人间...想起来也真是够够的...”
　　王也让他说的一笑，又止住了。
　　该是再无重逢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