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时区》juliawant

11、早产

　　1991年冬天。
　　这个冬天注定改变我的人生。
　　父亲已经连续发了两个月的低烧了。我感到很害怕，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健康，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为了给母亲攒够生育的钱，父亲又去上班了。每天看到他惨白的脸色，我觉得好难过，好像他马上就要离我而去。
　　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在前几天开始时不时剧烈地痛起来，医生说她是要早产了。胎儿现在只有八个月的月份，而且还很弱小。
　　医生建议她住院，但是母亲拒绝了。
　　回到家后，她开始疯了似的在家里找那枚金色胸针，甚至当着我的面把我的书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翻的到处都是。
　　我有些好笑，那枚金色胸针能干什么？也许老费舍有无数个金色胸针给她们这群情人。
　　只有她这个可怜的女人拿来当做信物。
　　也许那枚金色胸针是费舍家族的标志，但是现在老费舍都自身难保了，她又能如何？
　　第二天，绝望的她披头散发的冲了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她的鞋子上全是灰尘，母亲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伤心的大吼。她吼道：“该死的弗兰克！那枚胸针是老费舍随身携带的，肯定象征着什么！你居然把我赶出来！还说那已经没有价值了！”
　　“该死的！该死的！”
　　“那些股份应该是我的！是我的孩子的！是你偷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你控制了老费舍！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杂种，私生子！”
　　母亲的眼睛发红，情绪已经明显的不对了。
　　她就这样狂吼了半天，我靠在门边，听见邻居纷纷打开门然后关上的声音。
　　“对了…”母亲突然想起了什么，微笑着摸着自己的肚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的肚子是你赖不掉的，哈哈哈哈哈”
　　母亲疯了一样的笑着，开门跑了出去。
　　我紧紧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往楼下跑。
　　现在是礼拜天，楼梯里空无一人。中国城里的礼拜天。
　　所有的情绪在我的心里翻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我快速地冲了上去，往她背后重重的推了一把。
　　她的身体在楼梯上翻滚，尖叫着滚到了楼梯的下面。
　　她的身体下面开始流血，血渐渐地蔓延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母亲痛苦的呻吟着：“我的孩子……”她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我顺着楼梯滑坐在地上，眼睛里不知不觉的涌出泪水。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但是我必须哀悼。
　　哀悼着我失去的善良，哀悼着一去不回的过去。
　　邻居听到响动，过了一会儿才上来查看。
　　“天啊！！玲夫人！”
　　住在楼下的李查太太惊恐的上前要扶起我的母亲。
　　“她有AIDS，别碰她！”我用尽力气大吼道。
　　喊完这一句，我突然感觉到如释重负。开始大哭起来。
　　楼下传来一片关门声，李查太太像见了鬼一样的慢慢退回去。
　　“救我……”母亲无力地呻吟道。
　　李查太太退回到了家门口，对着痛哭的我喊道：“亚亚！别哭了，你必须冷静下来。”
　　“听着，你现在就去把家里的拖把拿下来，把这些血擦掉，不要让它有机会感染到别人。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让医生过来。”
　　“天啊，可怜的亚亚和玲，愿上帝保佑你们。”李查太太比划了一个十字架，双手合十祈祷着。
　　我哭着跑回了家里，戴上了洗碗用的乳胶手套，把拖把拿了出来，把母亲周围的血擦掉。血还是不停的流。
　　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谢天谢地，医生终于来了。
　　还是那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医生。
　　李查太太领着他走上来，说道：“真是太感谢您了，维利医生，只有您愿意来中国城救治这些艾滋病人，您一定会上天堂的。”说完，她期待地看着维利医生。
　　维利医生顿了顿，极有涵养地直视着她说道：“感谢您的祝福，李查太太，可以帮我拿着我的医药箱吗？”
　　“当然可以。”李查太太高兴地从维利医生手中接过那医药箱，站在一旁。
　　维利医生蹲下来，看了看，说道：“天啊，上帝，这真是太糟糕了。她流血太多了，不能再移动她了，只能在这里生产了。”
　　他给自己的手上戴上了三层医用手套，检查起我母亲的肚子。
　　“医生，我的孩子…还活着吗”母亲痛哭着问他。
　　维利医生说道：“当然，他很顽强。”他把手压在母亲的肚子上，道“跟着我的手用力。”
　　母亲双手抓着水泥地，漂亮的指甲已经裂开了，她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母亲一声尖叫，一个浑身青白的婴儿从她的肚子下面出来。是个黑头发的男孩。他还活着，正在微弱的呼吸着。
　　维利医生用准备好的厚厚的毛巾布把它包裹起来，放在地上。对着我们说道：“现在谁都别动她们，我下去让助手把担架抬上来。”
　　李查太太连忙说道：“太感谢您了，维利医生，我陪您下去，这边请。”
　　楼道上再次空无一人。母亲看着那婴儿咯咯笑起来，“费舍……” “费舍！这是你的孩子！”母亲突然用英文大喊道。
　　“你疯了！”我连忙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巴。
　　她明明已经很虚弱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快速地抽出我穿在里面的帽衫的带子，在我脖子上绕了一圈随后向两边使力，我被卡的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她的力气怎么这么大，那条带子勒的我发疼，我感到大脑一阵阵缺氧，眼前发黑，喉管似乎要断了一样。
　　我嘶哑的大吼了一身，用最后的力气动了动身体，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手上，她发狠的用力，让我的头不得不固定在那里。
　　我太瘦弱了，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一切耗尽了我的心力，我能感觉到我的力气渐渐地流失了，我的头脑变得不再清醒，在彻底晕过去前，一声响亮的枪声在我耳边爆开，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抱起来，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去，黑发。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当时的情况就是那样危险，当我带着助手再次上楼来的时候，我发现那位玲女士正用一条红绳子卡着她的脖子，她快不行了，我才开枪打中她的手臂的。”
　　“可是我听你的助手说，这个小孩一直捂着她妈妈的嘴巴和鼻子，我们法医的鉴定结果也是玲女士死于窒息。”
　　“我确定那一定是正当防卫，玲女士快要把她掐死了。而且刚刚你们也看到了，这孩子身上这么多伤痕，一定是长期遭到家庭暴力。”
　　“但是李查太太说，她一出门就发现玲女士倒在血泊里，这是怎么回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看这孩子快醒了，到时候你们去问她吧。哦，对了，我得再提醒你们一次，玲女士是AIDS患者，我不确定她有没有传染给这小孩。”
　　AIDS？我？
　　我终于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