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琳琅》华酥

38、第三十八章

　　深夜，楚昭回到王府书房，一边按着头一边疲惫地问王府管家：“公主殿下今天做了些什么？”

　　“公主殿下今日上午在花园逛了半天，之后就回房了，一直没有再出来。”忠心耿耿的王府管家低垂着头站在下首处，想了想又补充道，“下人们送进去的午膳和晚膳都没有动。”

　　楚昭皱着脸，自从那天他带着谢丰和郭立轩做过的事的一应证据入宫、谢怀瑾雷厉风行地处置了相关的人之后，他就一直想方设法的躲着谢怀月。

　　一方面，他不知道谢怀瑾会不会告诉谢怀月他在这件事里所起到的作用；另一方面，花言入京了，这让他又想起白雾宫中发生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之后一路上谢怀月对他的怀疑。

　　楚昭并不想一直隐瞒谢怀月，但他确实还没有想好到底该如何坦白这一切。因此，他每天天还不亮就出门，又在宫里呆到深夜才回府，这时候谢怀月基本已经睡熟了，他每天就趁晚上这么一点儿时候满腔心绪地偷偷看会儿谢怀月。

　　“知道了，你下去吧。本王去看看公主。”楚昭疲惫地挥了挥手，心中忐忑不定，他深知自己不让人出去也不见人的举动太过刻意，谢怀月这是逼着自己去见她。

　　但是，究竟该怎么说呢？

　　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楚昭十分艰难地迈动着步子朝着卧房走去。

　　卧房的灯都熄了，只最外间和床头还留着几盏昏暗的灯火。楚昭在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照下慢慢走到谢怀月的床边，伸手掀开一点帷幔。

　　谢怀月已经睡熟了。乌黑的长发蜿蜒落在蓝草软枕和床被之上，同皮面上的芍药花纹绕在一处，往日总是盛着笑意的眸子此刻闭了起来，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即使在梦中也并不得安宁。

　　楚昭注视了许久，缓缓伸出一只手去轻轻地抚平她的眉头，谢怀月眼睫微微颤了几颤，似乎要醒过来的模样。楚昭吓得停住了动作，俯下身子凑近了去看，谢怀月皱了皱鼻子，嗓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依旧睡得很熟。

　　楚昭安下心来，动作极轻极轻地靠到另一边的床柱子上，目光落在谢怀月的身上，在深夜跳动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良久，楚昭声音很轻的落下，“我的父亲并不是先五王爷，这事儿先皇后他们是知道的。但有一件事儿先皇后从来没有说出来过，我的亲生父亲是她的弟弟。”

　　谢怀月屏住呼吸，她料到王府管家会一五一十地向楚昭汇报自己的每日行踪，今天陆修远从宫里带来的消息让她大吃一惊，一时没有心情吃饭。后来她注意到进来收午膳的王府管家纠结在一块儿的脸，就赌了一把连晚膳也不吃了。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楚昭不仅来看了她，而且忍不住叙述起他的犹豫与苦闷。只是谢怀月没想到，楚昭会有这样的身份。

　　如果是母后的外甥，那她和楚昭......

　　“虽然并不是亲弟弟，我的父亲是楚家的养子，长到八岁时被楚家送去了白雾宫，后来还成了白雾宫的宫主。”说到此处，楚昭低低笑了一声，笑音中带着几分无望的凄凉，“成为白雾宫宫主后，父亲和母亲成了亲，之后就有了我。只是后来有一天，白雾宫忽然有人叛乱，奚朔和花言平定了白雾宫内的叛乱之后，才发现父亲、母亲和我都失踪不见了。”

　　楚昭抿了抿唇，靠在床柱子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声音轻悠飘忽，和烛火一起荡在空气里：“后来，奚朔找到了不知道怎么被先五王爷和先五王妃收养的我，一直暗中教我武功，慢慢也告诉了我我的身世。而我成为摄政王之后，奚朔开始教我和谢怀瑾夺权，他说只有我成为天底下站得最高的那个人，我才能够找的我的父亲。”

　　“我这样的身世，我这样的人，你让我怎么和你讲呢？”楚昭呢喃了一声，声音消没在卧床尾处小桌上熏香袅袅腾腾而起的烟雾中。

　　“我和皇兄可以帮你找的。”谢怀月轻声开口，小心又温柔。

　　楚昭一下子被惊醒，睁大双眼低头看向谢怀月：“殿下怎么醒了？”

　　“你一进来我就醒了。”谢怀月闷闷地说。楚昭的身份和她猜的虽然有些出入，却也八九不离十，只是楚昭一直不肯告诉她的原因却是她从未想到的。

　　谢怀月做了十几年的馄饨女，即使后来被楚昭找回京城成了宁熹公主，她其实也没有太多关于身份尊贵与否的认知。

　　这般想，谢怀月也就这般说了：“我曾经是刘家村的馄饨女，是王爷找到了我，把我带回京城，这才有了宁熹公主，王爷又何必介意自己的身份呢？”

　　楚昭沉默不语，眼神却有些躲闪飘忽。说是这么说，但他心里那关始终难以跨过。

　　“王爷如果是担心皇兄，我去和皇兄说就是了，皇兄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会明白的王爷。”谢怀月细声细气的，翻了个身转向楚昭。

　　楚昭喉头上下动了动，在遇到谢怀月之前，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夺权、找失踪的亲生父亲，在遇到谢怀月之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楚昭刚想要答应，脑海里忽然闪过第一次见到奚朔时的场景，那人一袭白衣，衣衫上都是皱褶，眉眼间满是沉重的疲惫和浓重的哀伤，在找到他的那一刻稍许放霁。

　　楚昭含含糊糊的应了声，起身替谢怀月重又掖了掖被角：“快些睡吧，殿下。”

　　一夜好梦。

　　次日，谢怀月果然一早就往宫里递了帖子，于中午时分进了宫。

　　之后，谢怀瑾就发了张寻人的皇榜，虽然关于身份说得十分隐秘，但凡是有些了解的人都能一眼看出谢怀瑾这张皇榜是在找江湖之中已经失踪了许多年的白雾宫宫主楚寻。

　　一时之间江湖之中都广为流传，连刚到海边小镇的奚朔都知道了消息，虽然是一头雾水，但他现在身负暗中跟踪监看落霞岛岛主康茂的任务，再加上寻回楚寻本来就是他的夙愿，就也没有多管，只是在传回京城的书信最后格外询问了一下。

　　楚昭犹豫了很久，最终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写下来，传信给了奚朔。他没想到谢怀瑾对谢怀月信任到这种地步。谢怀月只是进了趟宫，回来之后谢怀瑾就发了寻找他亲生父亲的皇榜，而且对于原因身份等涉及到他的信息一应说得十分模糊，非知晓内情之人不能明白，也是变相保护了他。

　　毕竟，若是大家都知道他是白雾宫宫主楚寻的儿子，这个南景王他是绝对当不下去的。

　　“等找到你父亲之后，你准备做什么？是回白雾宫，还是继续留在京城？”一日皇宫家宴上，谢怀瑾赐了一碟合合圆圆给楚昭，这还是自从楚昭被指为摄政王后，两人第一次和谐友好地相处。往年虽然谢怀瑾也会赐菜，但都是些做成刀戟模样的胡萝卜宴等充满了暗示意味的菜式。

　　楚昭看了眼坐在身边自顾自吃菜的谢怀月，才转回谢怀瑾：“若真的能找回父亲，臣”楚昭有些紧张，却仍坚持道，“臣是陛下的臣属，陛下让臣去哪里，臣自然就去哪里。”

　　“皇兄，等事情都结束之后，我想和王爷去刘家村。”谢怀月斟了一杯酒，笑了一声。

　　谢怀瑾看着谢怀月的动作，皱了皱鼻子：“你还是没放弃吗？”

　　那天谢怀月来找他讲明一切，最后就和他说如果事情能够妥善解决，就想和楚昭一起回刘家村。

　　“我在这京城之中虽然只待了短短一段时日，却只觉得满是勾心斗角，波谲云诡，倒不如刘家村安宁自在。皇兄左右也没什么事，不如就放我去享享安宁吧。”谢怀月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撒娇般地说，从在郭立轩的府中被葛昊辰抓住威胁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有些疲累。

　　楚昭侧头看向她，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要不就在京城当这个南景王，要不就得回白雾宫做少宫主，就算谢怀瑾同意，白雾宫也不会同意的。

　　毕竟，他没有兄弟，只能自己承担白雾宫。

　　谢怀瑾也清楚这一点，更明白即使他用皇权压迫白雾宫也抵死不会让步，所以一直没有松口答应。但是，谢怀瑾又看了谢怀月一眼，在京城之中的她确实很辛苦。

　　“你若想去，等事情都妥善解决之后就去吧，只是得时常回来看看皇兄。”谢怀瑾低下眼眸，盯着桌上一盘团团圆圆。他的小皇妹已经受了许多苦了，他不愿再将人强行困在京城，纵使繁华，在繁华之下却是一片看不破的混沌。

　　“谢谢皇兄，我就知道皇兄最疼爱我了。我会经常回来的。”谢怀月又斟了一杯酒，举起手来，“我敬皇兄一杯。”

作者有话说

　　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