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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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第几个日夜。
血管里的止痛药与镇静剂尽职尽责地履行着它们的使命，将身体所有的感受，与时光一起糅成一片迷幻而混沌的朦胧。
一束刺眼的光线照在脸上，病床上的少年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挡在了面前。
回想起来，竟是记不清病房的窗帘是什么时候被拉开的——亦或者，它从来都没有被关上过，只是一直没有阳光照射进来，仅此而已。
意识、痛感、与记忆的碎片，像是被那束阳光引燃了一般，迅速地复苏着，直到睁开眼睛，从那片混沌中逃离。
“小天啊，和你说话呢，怎么又睡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熟悉而又陌生。
“啊？”裴天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侧过头来，看向病床边的方向，女人的轮廓在视线中聚焦了许久，才最终定格下来，在脑海之中，与「姑姑」这个词汇渐渐重合。
但是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姑姑」这一个词了。
毕竟，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我醒着呢……你继续说。”裴天依然迷迷糊糊的，他用力地闭了一会眼睛，想使自己清醒一些，却在深吸气的时候牵扯了腹部的伤口，一瞬间便痛得面色惨白。
看裴天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了，裴静便继续往下说着刚才的话题：“这次啊，要不是有人凑巧报了警，你这小命可能就没了。”
裴天只是暗暗的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裴静注意到了侄子的小动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这个孩子，她真的是想心疼也心疼不起来。——哥哥裴海帆和他所做的那些事情，过世的父亲或许并没有知道太多的细节，但她心里可都清楚，再加上这些年来裴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就算血缘关系摆在这里，她也实在不想和这两父子搭上太多的关系。
顿了一会，裴静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天啊，你就听姑姑一句劝吧，以后你可别再出去惹事了，以前有你爸在，你闹就闹吧，但是现在你爸进去了，兜不住你了。”
听到这，裴天的鼻子突然猛的一酸。
明明已经决定了，从今往后要好好学习，做个好人，做个有用的人……
但是姑姑说得没错，没有任何错。
这一切都是自己找的，都是自己以前作下的恶，是自己活该。
但还是委屈，还是想哭。
得不到一丝的理解和安慰。
得不到一丝来自家人的温暖。
裴天闭上眼睛，把眼泪强忍在眼眶里，故意摆出一副烦躁与厌恶的样子：“啰嗦死了，你赶紧去吃饭吧，我想睡觉，别烦我了。”
“你……！”裴静被气得好一会都没说出话来，“我好心在这陪你，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呢？”
裴天把头转向一边，不想回话。
裴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也确实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了：“唉……行吧，我出去吃个饭，你在这睡吧，有事就按那个电铃铛叫护士过来，想上厕所的话就用那个尿壶，我回来再给你倒……”
听到这里，许是出于自尊和害羞，裴天恶狠狠地回了一句：“闭嘴吧！”
换来的结果，就是姑姑摇着头离开了病房。
归于孤寂。
……
病房外面的声音渐渐明晰起来，各种属于家人之间的温和话语，伴着饭菜的香气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涌入，却像是一片片至寒的冰花，冻结了整个世界。
裴天还是把眼泪忍了回去，他艰难地坐起身来，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管，一声不吭的下了床，
他有一件事要做。
去找秦翊。
床边的柜子里，连一件自己的衣服都没有，也没有拖鞋。
至于自己被送进医院之前穿的那套衣服，大概是因为沾了血，早就被扔了吧。
还好下身有一条住院配发的病号裤，裴天勉强地穿上姑姑的一件外套，拉紧拉链的时候免不了又压迫到了腹部的伤口，有种窒息的感觉。
裴天就这么光着脚，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走到了邻区的护士站前。
确认过护士站里那个护士的面孔是完全陌生的之后，裴天走了过去，半趴在站前的台子上，试探地问道：“您好，我能查一个人有没有在这里住院吗……”
“嗯？小同学你要查谁啊，为什么要查？”值班护士问道。
“秦翊，秦就是姓秦的秦，翊是一个立字旁一个羽毛的羽……他是我弟弟，我来看他，但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您能帮我查一下吗……求你了。”裴天又把身体往前倾了一些，恳求道。
护士看裴天年纪不大，样子也很诚恳，便没有顾虑太多，直接答应了他的请求：“噢，那好吧，我帮你查一下啊，你弟弟是什么病住院的啊？”
“他……被人打了。我听我姑姑说……他应该，就住在这家医院。”裴天继续说道。
值班的护士敲了几下键盘，又在电脑里操作了好长一段时间，查找到结果的时候，却是皱紧了眉头：“那个，小同学啊，你可能没法去看你弟弟了，他在重症监护室，那里不让家属进的。”
“你跟你家里人一起来的吗？他们是让你来看你弟弟还是怎么的？”护士看着电脑屏幕，又点了几下鼠标，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小同学’却早就不见了。
裴天捂着肚子，从7号病房楼的楼梯下来，一楼走走停停了不知多久，才来到了2号楼的重症监护区。
那扇落地的玻璃门前，铺满了色彩斑斓的地垫，灰头土脸的家属们，就这么或躺或坐在那些垫子上，等待着监护区里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吵闹得头皮发麻。
裴天体力不支地靠在了那扇门边，他肚子上的伤口似乎已经裂开了，隔着衣服便能感受到一片湿热。
「我想见你。」
「我只有你了啊，秦翊。」
就在眼前开始发黑的时候，额头抵着的玻璃门突然移动开来，几个护士从监护区里走了出来，领头的护士长翻开了手中的病历夹子，向着一旁的人群里念出了几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裴天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就抓住了一个护士的胳膊，一双眼睛瞪得血红：“您好，秦翊是在这里面吗……您能让我见见他吗？求你了……”
护士被裴天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向后退了半步，打量着这个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外套和一条本院的病号裤的少年：“呃……？你……？”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见见他吧……我求你了，我给您跪下了……”裴天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他说着，便双腿一软，只穿着一层单裤的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传来的声响，让周围的人群都安静了一瞬。
“呃……你快起来……”本来就一头雾水的护士这会更加迷惑了，在原地僵了一会，朝旁边的另一个护士求起救来，“呃……护士长，这……怎么办啊？”
刚刚和几个病人家属结束了谈话的护士长回过身来，倒是波澜不惊：“你要看谁啊？姓名再重复一遍。”
“秦翊……一个立……一个羽毛的羽……”裴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连忙应道。
护士长微微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跟我进来吧，病人还没醒，只能在外面看。”
裴天打桩机似的点着头，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护士长走进了监护区的大门。
走过五六间半玻璃内墙的监护病房，护士长在其中一面玻璃窗前停了下来，低声说道：“就是这了，你在这看看就行了。”
裴天趴在玻璃窗上，病房里的景象，让他的身体在一瞬间便僵硬在了原地。
秦翊的头发全都剃光了，半边脑袋都被纱布严严实实地裹着，还有一条血色的导管连在外面，他的喉咙里插着着呼吸机的管道，鼻子里也插着一条管子……几乎从头到脚都被各种各样的管子与监护设备连接着，除了那双闭着的眼睛，几乎看不出半点原来的样子……
护士长轻轻地拍了一下裴天的肩膀，说道：“这小孩挺惨的，他妈妈昨天在外面哭得昏迷了，也送去抢救了，他爸应该去陪他妈了，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我是……”裴天说着说着，便双手捂着肚子，顺着墙边蹲了下去……
一种至深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延伸至四肢百骸。
像是把五脏六腑全都绞在一起，活生生地绞碎了一样疼。
「秦翊……你不该救我的啊……」
「我早就该死了」
「我早就没人要了」
「但你不一样啊……」
「你有爸爸，有妈妈」
「你有家……」
「你和我不一样啊」
「你怎么这么傻啊……」
视觉、听觉、所有的感官，都渐渐被黑暗所掩盖。
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
………
四天之后，秦翊终于醒了，在全家人的注视之下，继续治疗了两周，就出院了。
倒是裴天，因为乱跑撕裂了伤口，又被紧急送去做了一次手术，却还是弄成了腹腔感染，前前后后的住了两三个月的医院，不过裴海帆在得知消息以后，联系了几个朋友来医院里看着儿子，24小时的监视之下，裴天过得总归不算太孤独。
而王帆，在被捕之后，因为涉嫌故意杀人而被起诉，虽然是未遂，但最后还是判了十年，葬送了自己的前路，葬送了自己的青春。
所有的人，都是受害者。
没有赢家。
全都付出了血的代价，却又全都一无所获。
说不出谁对谁错。
或者说，早已脱离了纯粹的、对与错的范畴。
这世界上，真的有是非黑白的存在吗？
…
……
………
“哟，你这是怎么了？看我照片还能看哭了？”别墅的楼梯口前，秦翊伸手在裴天面前挥了两下，有点哭笑不得地说道。
“谁哭了啊？我没哭，我这……你这破玩意灰太多了，迷我眼了。”裴天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迅速地眨了眨眼睛，合上了面前的相册。
“行行行，我信了。”秦翊一边说着，一边支起身子，又往楼梯上挪了两级，倚在楼梯侧面的栏杆上，倒是一副悠然的样子。
裴天用手擦了一把自己的脸，沉思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秦翊啊，你说当初，要是没我那个事，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清华毕业了啊？”
“哪件事？”秦翊侧了侧头，问道。
“就，高二，被人打了那次。我知道……对你影响挺大的，你现在总头疼，也是因为那时候落下的病吧……”裴天低着头，小声说着。
秦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以为清华那么好考的啊？”
“你以前级部前三，咱们学校前十名都能进清华北大的……”裴天继续说道。
“行了吧，就算上了，又能怎么样呢。那是我父母的愿望，不是我的愿望。”秦翊顿了一会，继续淡然的说着，“我去救你，是我自己的意愿，甚至和你也没有太大的关系，那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裴天听着秦翊这绕来绕去的，像是话里有话似的，不禁皱了皱眉头，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秦翊。
“我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这个。”秦翊微笑了一下，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博物馆考古夏令营的宣传单，饶有兴致的继续说道，“燕姐昨天说，人手不够，让我去当带队老师，我答应了，顺便问你一句，去不去？”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