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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   第四十三章

      榆树住进了这所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秘营医院,仿佛一下子投身于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虽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天都要空着一多半的肚子,但是他很满足。这里的人都把他看做英雄,当成一个传奇人物,各种赞誉扑面而来,这让他感觉像是在做梦。他一出娘胎脑袋上就顶着一个大疙瘩,打小被视作歪瓜劣枣。“榆大疙瘩”这个绰号在孩提时代时时提醒他,自己和别人不一样。都说找对象看长相,在东北军里,当兵打仗也以貌取人,组织赶死队有他,露脸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他。如今,在抗联,人们都拿他当亲人,没有人嫌弃他头上的疙瘩,相反,从大家的眼神里他还感觉到,大家都很喜欢自己头上的疙瘩,仿佛这疙瘩是一个标志,一个传奇人物特有的标志。
      林涛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对他关照有加,但是管的也越来越宽。
      钱儿和柳毛两个孩子都孝顺,天天带着猎狗跑出去打野味。这里吃的紧张,这些猎狗不能吃闲食,领出去都能填饱肚子。钱儿和柳毛打到大一点儿野味,比如狍子山鸡野兔之类,榆树都让孩子交公。两个孩子不情愿,又拗不过他。只有弄来小来小去的东西,他才让两个孩子到火房烧熟,但是他自己不舍得吃,总是分给其他伤员。于是他和伤员们相处得特别好,哪个伤员出院了都要到他的床前道个别。
      林涛来了,和医生护士一起来查房。榆树斜靠在病床上,眼睛注视着林涛,期待着一个笑脸,抑或是含笑的一瞥。林涛绷着脸,态度很严肃,挨个病床前站一会儿,倾听医护人员的询问,研究治疗方案,嘱咐注意事项,根本没有理会榆树的注视,连瞄都不瞄榆树一眼。所有的病床都走到了,林涛才带着人来到榆树的病床前。
      医生给榆树的伤口换药。榆树的肚子上开了一个三寸多长的口子,原本是缝合着的,眼看着肉皮就要长到一块了,因为消炎不好,肉皮下出现一个脓洞,医生又把伤口重新割开一个一寸来长的口子,把里面的脓水吸出来。现在,这个一寸来长的口子不能再缝合,就像小孩儿子张着的嘴,只能这样敞着口让伤口慢慢地长。为了这事,榆树动不动就埋怨,“本来伤口都长严实了,医生又给割开了,这样张着嘴,得啥时候才能长严实。”主治医生再三跟他解释,“里边化浓了,外边连着没用。”
      给榆树换了药,医生和护士都走了,林涛没有走。她坐在榆树的床边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彼此都不知道该说点儿啥。
      “今天的天气挺好!”榆树没话找话。
      “嗯呐,是挺好,雨夹雪。”林涛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过两天就能下地活动了。”榆树重新找了个话题。
      “嗯,要听医生的,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林涛又把喀唠没了。
      “你的拳法真厉害,啥时候教教我呗!”榆树终于找到了有共同语言的话题。
      “三十不学艺,咱都啥岁数了!”林涛根本不顺着榆树的话题唠。
      以往,一唠这种没有油盐的闲喀,唠不到三句半,林涛就走了。她是个大忙人,没有功夫唠闲喀。今天林涛没有急着走。
      两人又沉默了几分钟以后,林涛突然问榆树:“你想过以后没有?”
      “想过。”榆树见林涛板着脸,一副认真的样子,也板着脸回答。
      “想做什么?”林涛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榆树问。
      榆树笑了,用手摸摸脖梗子,不好意思地说:“这还用说吗?”
      “说正事呢,严肃点儿!”林涛依旧板着脸。
      “当然是娶媳妇了!”榆树说完想笑,又忍住了,因为一笑就会抻得伤口疼。
      “唉!你就知道娶媳妇,你就没想过别的?”
      “想过,再生两个自己的崽。”
      “瞧你这点儿出息,往大处想,想想将来。”
      “将来赶走了日本人,回老家置几亩地,带着老婆孩子快快乐乐过日子。”
      林涛见自己和榆树说话总是这么别扭,一赌气,站起来走了。
      榆树见林涛突然不高兴了,莫名其妙地问:“我说错了吗?”
      林涛转回身回了他一句:“你说的没错。”
      榆树自言自语地说:“像我这个岁数的男人娶媳妇不是大事还啥是大事?”
      钱儿和柳毛跟着山槐和杨华去执行任务胜利归来。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把除掉叛徒和除掉黄狗剩的经过讲给他听,听得他心花怒放。榆树心里像长了草,盼着自己的伤快点好起来。
      榆树可以下地了。这天中午,阳光很好,榆树背着医生和护士,在钱儿和柳毛的陪同下悄悄走了出来。
      小兴安岭的春天像一个小脚老太太,走三步退两步,姗姗来迟。已经进了三月,朝阳坡的雪才化净。草木才有发芽的迹象,看上去还是灰秃秃的。背阴坡依旧被雪覆盖着,但是雪已经失去了光泽,呲着牙在做最后的挣扎。天气乍暖还寒,一阵风吹来,依旧有几分凛冽。榆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钱儿说:“干爹冷了,我们回去吧!”
      榆树说:“好不容易出来的,再走走。”
      前面有一条小河。河面依旧封着冰。已经能听得见冰面下淙淙的流水声。河岸边长着密密匝匝的柳条。远远望去,柳条上已经偷偷地爬上了春意,枝条柔嫩而鲜亮。每一根柳条上都泛着串串银色的光芒。
      钱儿和柳毛同时欢呼起来:“毛毛狗!”两个人突然来了个百米冲刺,一起跑向河岸。
      榆树也咧开大嘴笑了。
      那些还不见叶片甚至连一点儿叶芽都没有的枝条,熬过了与雪花为伍的漫长冬季,终于不再孤单地在寒风中裸露着僵硬的躯干了,而是在变柔变软变温和变鲜活的枝条上,鼓出了一个个椭圆形的、白嫩嫩、胖乎乎、毛茸茸的毛毛狗。毛毛狗其实就是柳花。这是世界上最独特的花,她比任何花的色泽都素淡,比任何花的姿态都特别,小小的,圆溜溜的,不艳丽,也不婀娜,说她是花,百花都羞于和她为伍。其实人们根本没有拿她当花看。人们喜欢她,只因她向人们传递着早春来临的信息。
      钱儿和柳毛在柳条通里撒着欢,摘够了毛毛狗,又折了一些柳枝让榆树给拧叫叫。
      榆树看样子小时候也玩这些东西,拧柳条叫叫还很在行。他选了一些不青不楞的柳条,用两只手一拧,柳条皮便与里边的木芯分开,薅出柳条里边的芯,就剩下一个皮筒。把柳条皮筒剪开几段,头端捏扁,驾嘴一吹,响了,这就是“叫叫”。用“叫叫”吹出来的声音不一样,有的声音粗,有的声音细,有的嘟嘟嘟像放屁。
      两个孩子在河岸边撒着欢。榆树一个人站在那里感受着春的讯息。突然,他听见柳条通里有动静,便警觉地问了一句:“谁!”
      柳条通里站起两个人来,一个是山槐,一个是杨华。杨华满脸通红,一声不吭。山槐叫了一声“哥”,便没喀唠了。
      自打上次执行任务回来,山槐和杨华两个人就真的好上了。山槐在团部,杨华在被服厂,虽然相距不远,但是都有纪律,不能说见面就能见面。两个人都陷入相思的甜蜜和煎熬之中。今天,山槐主动请缨往秘营医院送一个病号,才得到与杨华见面的机会。俩个人一见面,眼神里立刻擦出火花,于是不顾纪律的约束钻进了柳条通……。没想到榆树带着钱儿和柳毛无意中冲了他们的好事。
      榆树心里明白是咋回事,又不好说破,三个人一时都很尴尬。
      钱儿和柳毛跑了回来。
      钱儿问:“槐叔,你跟杨华姐是啥时候来的,我咋没看见?”
      榆树说:“你槐叔他们刚来,是来找我们回去的。”
      “是林阿姨让你们来的吗?”柳毛问了一句,又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干爹回去又得挨批评。”
      山槐问柳毛:“你干爹是战斗英雄,谁胆大包天敢批评你干爹?”
      “林阿姨呗。”柳毛撇着嘴说。
      “那你干爹服吗?”山槐笑着问。
      “不服咋整?人家是领导。”钱儿在部队呆了这段时间,学会了不少新名词。
      山槐又问:“你们的林阿姨对你们的干爹好不好?”
      “不好!”钱儿抢先说,“我们自己打的野味,她从来不让给干爹做小灶,非得交公不可。等到做熟了也不多给干爹点儿,真是没良心!”
      “住嘴!”榆树生气了,喝斥了钱儿,突然捂住肚子。他想咳又不敢咳,努力憋着,到底还是咳了出来,因为抻到了伤口,他皱了皱眉。
      山槐和杨华急忙走过来。
      杨华问:“没事儿吧,榆哥?都说林大姐批评你,伤没好利索就出来瞎转悠,抻到伤口怎么办?”
      榆树把气喘匀乎了,说:“对不住了,我只想出来透透风,没想到……”
      “哥!”一旁的山槐叫了一声哥,打断了榆树的话,又说,“你是我的亲哥。”
      榆树吐了一下舌头,脸上又有了笑容。
      杨华的感情有了归属,而且是和自己的好兄弟,榆树的心里像吃了半生不熟的山里红,甜里面透着酸。
      几个人一起往回走,正好碰上林涛。
      林涛先是冲榆树发火:“你这么大的人怎么那么不听话,也不知道和护士说一声就私自往出跑。”然后她又问杨华:“你干啥去了?到处找你。”
      榆树急忙给山槐和杨华打埋伏:“是我不对。山槐兄弟来了,我想跟他们一块出来溜达溜达。”
      林涛说:“山槐陪你去溜达,杨华跟着干啥?你真把自己当抗日英雄了?溜达溜达还要这么多人陪着,也不分个场合。”
      “我——”榆树的火气上来了,放高了声音,“钱儿柳毛,收拾东西,我们回去。”他的嗓子发痒,又想咳,急忙捂住肚子,哈下腰,小心地咳几声。
      “说你两句你还来劲了,无组织无纪律。”林涛说着,伸手去扶榆树。
      榆树把胳膊一甩,说:“我本来就没有组织,当然没有纪律。”
      “烂泥扶不上墙。”林涛翻楞榆树一眼,没好气地说。
      “你别说了,我拿镜子照过自己,知道自己啥样!”不知道为啥,榆树今天的火气特别大。
      “去,你们几个把他弄回病房,杨华抓紧回来工作!”林涛说完,转身走了。
      山槐和杨华把榆树扶回病房,杨华就急匆匆地走了。
      榆树倒在病床上长叹一口气,说:“我这伤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好利索!”
      山槐低声下气地说:“哥,别生气了,都怪我!”
      榆树说:“哥没怪你,哥要恭喜你,杨华是个好姑娘。等哥的伤再好一好,哥真的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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