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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阑纪800年 九月二十日 十三

      好疼,全身上下都像是有无数虫子在不停地咬噬。
      脑子几乎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我双手抱着头,在床上慢悠悠地滚着。
      碍于手上的限制手环,身体不能有过激的动作,以至于连痛快地打滚都办不到。
      先前因受不住疼痛猛滚了两下,手环上电击麻醉松弛剂三管齐下,简直要了我半条命。
      我只得控制着速度,慢慢地,从床的这边滚到床的那边。
      疼死了……疼死了……
      那群混蛋研究员到底往我身体里打了什么啊?
      是什么新种类的酷刑吗?我没干什么要被上刑的事情吧?
      思绪就像是一锅煮烂了的炖菜一般糊成一团。
      我无意识地滚着滚着,咚的一声,只觉自己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地板冰凉冰凉的,硌得人很是难受,手脚却完全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房间那边传来叹气的声音。
      那个人走了过来,不知是第几次将我抱起放回床上,而后索性背对着我在床沿坐了下来。
      我按着节奏又滚了两圈,很快就撞上了他的背。
      他没有回头,仍旧专心地看着手上的电子书,淡淡道,“别滚了,老实睡会儿吧。”
      我抱着脑袋,“睡不着……”
      “那就闭目养神。”
      “啥意思?”
      “闭上眼睛休息。”
      我尝试着闭上双眼,没一会儿就忍不住又滚了起来。
      他无奈地放下电子书,回过头,左手轻轻覆上我滚烫的额头。
      毫无暖意的手掌,即使隔着手套也依然能感觉到金属的冰凉触感。
      脑袋终于稍稍清醒了些,我吸了吸鼻子,“有血的味道。”
      “之前狂化实验的时候,不小心杀掉了一个研究院。”他的语气很平静。
      “你这么猛啊,我上次好像才砸了两层玻璃就被放倒了。”
      “……我觉得空手打碎强化玻璃的你比较夸张。”
      “还好啦,手很痛的。”
      我东拉西扯地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意识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集中在身体的疼痛上。
      他忽然低低地问:“你在怕什么?”
      我一怔,想了想,“怕死吧。”
      “就目前来说,我们作为实验体,至少性命是有保障的。”
      “即使明白也没办法啦,那差不多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反应了。”
      我抬手随意地捏着他硬邦邦的手掌,有些走神地望着天花板。
      “我从小就非常害怕生病,这种看不见的伤口比起大动脉被打穿更让我不安。”
      “只有重病才需要这样担心吧。”
      我摇摇头,“我连感冒发烧都会怕哦。”
      他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些许不解的神色。
      “我们那啊,很多病都是治不好的,因为没有药,也没有相关的知识。”
      玩腻了他的手,我又伸手去拽他的头发,却被他偏头躲开了。
      “医疗水平低的话,在战场上负伤也是一样危险吧。”
      “不一样的,流着血我可以去包扎,可以想尽各种办法。”
      失败好几次后,我终于抓住了他的发梢,他的脑袋有些无奈地偏向一边。
      “而生病,就像被判了不知什么时候执行的死刑一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傻傻地等着。”
      直到,死亡毫无预兆地降临。
      我放下手,满意地欣赏着发尾编好的小辫子,脑门立刻挨了一记手刀。
      “嗷,用左手是犯规的!”
      他背过身,重又拿起电子书,淡淡道:“亏你能活下来。”
      我揉揉额头,笑道:“我很爱惜性命的。”
      闻言,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犹豫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却被头顶的广播生生打断。
      “实验时间到。”
      同时我只觉腕上一痛,随即全身失尽力气。
      又是肌肉松弛剂……
      我不禁暗暗咬牙,每次都只有我是这种待遇。
      十七铐住双手就能走出去,我却似是被当作出笼的猛兽一般,松弛剂手铐脚镣一样不少。
      身体难以动弹,适才好不容易稀薄些许的不安感复又勒紧心脏。
      一次又一次,恐惧与焦躁不断地累积起来,逐渐消磨掉仅剩的理智。
      突破出去应该不太可能,但至少能干掉四、不五个人吧。
      我的手慢慢地伸到背后,却突然被按住。
      十七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冷静点。”
      我微微挣了挣,却纹丝不动。
      他放缓了语气,像是哄孩子一般,轻声道:“回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我不由愣了一下。
      转眼门卫已打开门走进室内,铐上他带走了。
      看着他被带离的背影,我犹豫片刻,还是乖乖地任由门卫铐上我的手脚。
      死掉的话,就听不到故事了。

      今日的移动距离比往常要长了许多。
      一路上能看到许多钢板门的实验室,以及像关押我们那样的牢房。
      浑身脱力的我像个死刑犯一样被两人架着穿过走廊。
      临到尽头的时候,却突见一个陌生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实验室门口。
      一身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长袍,连帽的斗篷遮住了脸,就像是故事里的老巫婆一般。
      门卫立时停了下来,恭谨地弯腰行礼,“司祭大人。”
      ……这莫名其妙的称呼,估计眼前这个就是幽影的老大骸了。
      真是和名字相配的装神弄鬼呢。
      我百无聊赖地打量着他,却忽觉他低下头看向我。
      一阵恶寒忽然窜过脊背。
      我吃力地抬起视线,兜帽的阴影下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估价般打量着我。
      没有活人的气息。
      明明他就站在数尺之外,我却听不到心跳的声音。
      似是对我发青的脸感到满意,他慢慢地抬起手,粗暴地揪起我的头发,兜帽下传出一个空洞而沙哑的声音。
      “真是,不错的资质。”
      阵阵寒意从头皮渗入,顺着血液贯透全身。
      战场上磨练的本能在疯狂地叫嚣着,每一寸神经都在战栗。
      在能思考以前,身体已率先做出反应。
      我一转身摆脱了门卫的挟持,两步绕到那人身后,从腰带掏出之前夹藏的手术刀,一刀刺进他的心脏。
      几个动作只在一瞬之间。
      他并没有躲开,也没有任何反应。
      命中刹那,我却如坠冰窖。
      那件袍子里面,是空的。
      下一秒,强烈的电击让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两个门卫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惊慌地冲上来按住我。
      骸慢慢地拔出背上的手术刀,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阴影里,能看见那冰冷的,微微扬起的嘴角。
      “更正一下,真是相当出色的资质。”
      我艰难地仰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眼前这个东西,并不是人。
      他蹲下身,指尖在我的额上轻轻一点。
      脑袋就似突然钉进一颗巨大的铁钉,我立时痛得咬紧了牙。
      他站起身,转头对实验室里的研究员说,“好好利用,小心别弄死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研究员们一下子围了上来,兴奋地讨论着。
      “这家伙比预计的体质还要好啊……”
      “这下可以加快实验进度了……”
      刚才的一下爆发已然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我只能徒劳地瞪着眼,任由他们将我放上手术台。
      强力的麻醉让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不断晃动着的,昏暗而苍白的灯光。
      肮脏凌乱的铁架和床铺,到处都是黑红色的污痕。
      斑斑的锈迹与血迹混在一起划满了发霉的墙面,空气中充斥着腥臭和腐烂的味道。
      没有脸的人拿着刀站在床边,朦胧间,能看见止不住的血顺着床沿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
      那灯光所不能及的黑暗深处,一排排的担架上,尸体被覆上白布。
      我不想到那边去……
      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让我从这门里出去……
      发不出声音,失去知觉的身体丝毫无法动弹,用尽全部的力气,手也只能微微抬起分毫。
      痉挛的手指却被轻轻握住,皮肤上传来粗糙而熟悉的暖意。
      黑暗中,有谁在轻轻说着:“别怕,已经没事了……”
      只觉得,那是个非常令人怀念的声音。

      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关押的牢房。
      十七坐在房间的另一边,还是和平时一样在看电子书,只是看起来有些疲倦地斜靠在墙上。
      我一睁开眼,他便有所察觉地回过头来。
      虽然身手并不是太强,但他的感觉却相当的敏锐。
      “听说你捅了骸一刀?”他淡淡地瞥我一眼,语气依旧平静。
      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着发不出声音,我只好点点头。
      意识逐渐清晰,身上各处就像火烧一般,疼得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帮人的实验内容难道是测试我的耐受能力吗。
      十七扶着墙慢慢地走了过来,右脚不自然地拖着,不知道是不是扭伤了。
      他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递给我。
      我吃力地喝了两口,侧着头咳嗽了好一会儿,喉咙才终于恢复畅通。
      他背对着我坐在床沿,“为什么攻击骸?”
      我勉强笑笑:“吓坏了,没忍住。”
      他看我一眼,“你觉得,那是人吗?”
      “不知道……袍子里空空的。”
      “机关人偶吗……”
      “是妖怪吧。”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以前队长还给我讲过雪妖的故事呢。”
      我停了一下,“对了,你说回来给我讲故事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侧头想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始讲。

      “几百年前,当时北方还是一片冰封的死地,而大陆南部的平原上,长年战争不断。”
      “那时候的人们,跟现在不太一样,大部分生来就能做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
      “比如将河流冻结,以血作为武器,干涉别人的精神之类的。”
      “也因为这各种各样的能力,那时的战争非常的惨烈。”
      “一些没有特殊能力的人为了活下去,冒着生命危险翻过山岭逃离了战场。”
      “而留在那里的人们,依旧日复一日地,为着资源、地盘,厮杀不止。”
      “空气渐渐被憎恨与悲伤染得污浊,冰冷的雨仿若哀悼般下个不停。”
      “人们像是被附身一般,疯狂地自相残杀,死亡仿若疾病一样传染开来。”
      “平原日渐荒芜,到处都弥漫着动植物尸体腐烂的味道。”
      “最后,那些幸存下来的少数人终于想到了办法。”
      “他们中的一个能力特别强大的人,牺牲了自己,将那些蔓延的黑暗封印了起来。”
      “云层散开,阳光久违地落在土地上。”
      “大部分的特殊能力者都已死去,剩下的人们也不敢再掀起战争。”
      “战乱不断的南方平原终于迎来了和平。”
      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一些,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我静静地听完,干脆地总结了一句,“太玄乎了。”
      “本来就是从老人那里听来的传说。”
      “才几百年前的事诶。”
      “那个时期的历史基本没有记录,传说也有各种各样的版本。”
      “你这个版本肯定是瞎掰的结局吧,哪有人会心甘情愿地牺牲啊,也太不惜命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淡淡地道:“你曾经说过,让我砍掉你的左手作为补偿。”
      “你要现在砍吗,可是我藏的手术刀被收走了……”
      他的眉尖隐约跳了一下,无奈地打断我,“不是!”
      我看着他,笑了笑,“问我为什么会那样说?”
      “你不是很怕死,很惜命吗?”
      “少一条胳膊又死不了,像你那样装上义肢也没啥不方便的。”我无所谓地道。
      “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想了想,“也有要长期跟你关在一起的考虑啦,嗯……简单来说就是我还挺喜欢你的。”
      他微微皱起眉头,“你砍我的时候,也这么想吗?”
      “那时候……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想。”
      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又昏暗了几分。
      我不禁有些不满,“我才没有耍你呢,说喜欢那都是真的!”
      或许听起来像是一句随意的敷衍,但我是真的真的喜欢着很多的人。
      我喜欢从前奇袭部队的战友们,喜欢军队饭堂给我们做饭的小哥哥,最喜欢给我讲故事的队长。
      虽然在他们一个个死去的时候,我并未感到悲伤。
      虽然,在重伤的队长让我帮他了断的时候,我并未有丝毫的犹豫。
      我转头望着天花板,平静地道。
      “战斗时想太多会让反应变慢的,所以队长告诉我,所有的感情都要放在心的外面。”
      他一怔,“外面?”
      我微微一笑。
      “这样的话,即使随时舍弃也不会觉得难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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