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线》北海倾心

77、第七十七章 归去来兮（1）

　　莫非最近晚上住在学校里，四号球馆即将施工拆建，陈斯锐带她去了学校的公寓房里。晚上洗完澡两人是一起躺在床上入睡的，结果陈斯年半夜醒了一阵却发现旁边床空着，人没在卧室里。
　　房门虚掩着，外面有忽明忽暗的亮光照进来，穿着拖鞋推开门，陈斯锐坐在沙发上，往后仰靠着，片刻没动，茶几上摆着电脑，里面在放JE今年的比赛，为了不吵醒她，已经关了声音。
　　陈斯年定在门口站了须臾，他才察觉到，回头看：“吵醒你了？”
　　她摇了摇头，过来坐在他身边，也去看电脑。
　　比赛已经进行到末节最后了，JE足足落后了对方十五分，结果不用看下去也知道。
　　看到比赛想起今天见到施许东，想问他知道什么内情。
　　“这事说来话长。”陈斯锐轻叹了一声，想着该从哪说起，“施许东他家里以前挺有钱，他父亲经营着一家公司，施许东高中毕业就不上学开始打篮球，他爸对他有意见，为此父子两人关系闹得很僵，而且他妈妈身体一直不好。”施许东自小家庭关系很差，他爸后来在外面找了个女人，“那女人是个什么模特还是网红的，不外乎看中了他家的钱了，不过之后施许东他爸公司出了问题，涉及经济违法，进了局子没多久身体不好，意外过世了，公司自然也黄了。”
　　“那女人当时挺着大肚子闹到长城去找施许东，外界都以为施许东私生活不堪，为此长城直接以作风紊乱的名义把他开除了，离开长城后施许东给了那女人一笔钱才算了事。这些年那女的自己带着孩子生活，实在没钱养孩子了，又找去了JE，把孩子丢给了施许东。”听说是自己跑来了美国，施许东这才带着小女孩来找找。
　　陈斯年知道这世界太大了，自然什么样的人都有，为人父母者不需要资格考试就能上岗，不负责任的母亲也不在少数：“那找到之后呢？”
　　“还能怎么样，除了给钱也没别的办法，怎么说那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再怎么样孩子还是要跟着妈妈。
　　“当初施许东在长城的时候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两次都忍了呢？”
　　“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他不想这么小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背上私生女的名号。”施许东表面上看着随性惯了，其实是挺有原则的一个人，他的原则就是“情义”二字，“他爸跟那女的在一起的时候跟施许东母亲还没离婚，而且那女模特也是有丈夫的人。”大人作的乱，让孩子背负不道德的指点，这说不过去，他宁愿自己背着舆论的黑锅。

　　电脑上比赛结束了，意料之中的结局，陈斯锐点了退出，关了电脑。
　　“你退役后，施许东也退了队，我也听曾燕说今年JE比赛打得挺难的……”唯一的光源消失了，在黑暗里，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还放不下？”
　　陈斯锐摸到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前，两人靠在一个抱枕上，互相听着彼此的呼吸，还有他和她说的话：“我经历了十余年的职业生涯，不论什么时候退役，不适应肯定是会有的，从职业运动员到进入普通人的生活会有一段自我调整的过程，这对任何运动员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尽量跟她解释的通透一些，毕竟长城和JE是自己所效力过的唯二的两只球队，要说感情肯定会有，而且这种情感一辈子都割舍不下。
　　“这我知道。”陈斯年不是运动员，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知道当年陈彦博退役的时候也经历了一段……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当时很难熬的过程，“我堂叔当初想转行运动器械生意，但退役后才发现割舍不下对赛场的感情，才又回去做了裁判。”
　　她想起曾燕说的，想试图劝他：“我堂叔是年纪到了，不想退役都不行，那是没办法的事，你不一样啊，曾燕说，彭指导还想让你回去打比赛，我也觉得……要不你回去吧？”
　　她看得出来，他对篮球的信念和感情一点都不比陈彦博少。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捏着她的手，拇指和食指捏在她小拇指关节上，轻轻地摩梭着。
　　“你是不想吗？还是不愿意？”她问得很轻，想问出他的心里话，“能和我说实话吗？”

　　想起昨晚临睡前，曾燕跟她聊完天后，忽然又告诉她的。
　　此时还在她微信里的两句话。
　　曾燕：我也是从施许东那里听来的，陈斯锐不想回国很有可能是因为你。
　　曾燕：施许东问过他，他没回答，所以十之八九。

　　从看见这两条信息，心里就一直忐忑着，直到上床入睡，直到现在，也没敢问他。
　　“不是不愿意，而是……对我来说还有比打球更重要的事。”他说，“一辈子不算长，不能只为了单一的信仰活着。”“信仰”打造的太完美，余下的会是遗憾。
　　“是因为我吗？”
　　她忽然在黑暗中直起身来，坐正了直视着他。
　　周围太静了，这间房子连秒钟跳动的声音都没有，她在等着。
　　终于，他沉了声，像是安抚：“我有我的打算，别多想。”
　　“你说的是实话吗？我能信你吗？”
　　“是。”
　　可你从没保证过以后不再骗我……

　　陈斯锐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窗外，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手机接到来自波士顿的电话：“你好，请问是陈斯锐先生吗？”
　　“对。”
　　“您的入校申请已我校已通过，录取通知会在近期内邮寄，是否入学请尽快回复校方。”
　　“好，谢谢。”

　　***

　　正如莫非所料想的那样，在四号球馆学篮球的小皮两兄弟在今年选秀大赛的首轮前八名被两只强队选中，顺利以很不错的待遇签进了NBA联盟。
　　“中间那第二队里面最高的是哥哥，最右边矮一点的那个是弟弟。”陈斯锐接了个电话顺便出去买水，莫非凑过来指着场下给她解释。
　　陈斯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感觉哥哥倒是身高出众，弟弟就差强人意了，站在队里一点都不显眼。
　　“这里打球不像国内，不光看球员的先天条件，身高臂展弹跳力，更看重球员的个人能力和潜力，以及自身独有的优点。”今年的选秀没有一个亚裔球员，靠前最先被选中的大多都是本土黑人选手，“当年陈斯锐站在这里的时候也不是最高的，他的身高在这里算不上出众，但他一个中国球手就在首轮顺位第三选中，靠的就是无人匹敌的能力和精于计算的头脑。”莫非玩笑似的冲着自己太阳穴指了指。
　　他脑子太好用，在场上就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一样，精于计算，场上战术安排，指挥走位，跑动路线，是否有利出手进攻，在瞬间就能得出答案。陈斯锐是他现实中在国内见过的最优秀的控卫，之后却偏偏跑去打了前锋。
　　“不过挺可惜，他当时都过了选秀却没能进联盟。”莫非惋惜的撇了撇嘴，像是自言自语。
　　陈斯年回头看出口，没看到想看的人，再去问他：“如果他当时进联盟打球，比起现在来会怎么样？”
　　莫非愣了下，笑起来：“没发生过的事，你让我怎么说？”话落，忽然回过头来，琢磨着看了她一会儿：“他当时来美国是因为你吧……行，你不想说我也知道。”
　　……

　　从选秀赛场出来，莫非不知道去哪儿上厕所了，避开来往的人流，陈斯锐把她护在角落里问：“我朋友刚才跟我说他那边还有场街球赛一会儿开始，想不想去看？”
　　“在哪里？”
　　“还是洛克公园旁边的地下球场。”

　　这天晚上，将近十一点的时候陈斯年跟着陈斯锐又去了一次当初在纽约初遇的地下球场，在场中央打球的是球场旁边的酒吧老板。
　　十一点四十分，比赛结束。
　　Key带着胜利的笑容在酒吧门前见到陈斯年时，惊讶的“呦”了一声，热情的称呼她为“Milk tea girl”。
　　陈斯年一下没能理解，key又笑着看向陈斯锐：“Fiancee？”
　　陈斯锐同样笑着说“yes”。

　　“我以为他的女朋友会是这种……”Key在自己胸前反复做着波浪状的动作，然后双手伸向她，“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这太令我意外了。”
　　Key大笑着：“你知道吗？去年你来这里的时候，Chen为你跟我点了一杯奶茶……Why？我这里可是酒吧，怎么会有奶茶，然后我让我的妻子亲自煮了一杯，那可是她第二次煮奶茶。”

　　难怪那么不好喝……
　　陈斯年愣了愣，想当然地笑了出来。
　　刚从球场出来的时候开始下起了雪，外面有些冷，来往的客人都跑进室内看球赛转播去了，门口的桌椅都空着，没人坐，包括一年前两人一起坐过的那张。
　　陈斯年冒着风雪又坐在上次的地方：“我记得，上次我就坐在这个方向，然后你……不对啊，我一直面对着马路，怎么没看见你什么时候进了酒吧？”
　　“你只顾吃饼干，确定还有心思抬头看人？”从旁边桌下拎了个最矮的凳子，踢开另一个高脚凳，他坐在她对面。
　　陈斯年记起来，当时他也有这么一个换凳子的动作，即便已经坐了最低的还是嫌弃他太高，现在呢？也一样。
　　她站起来，和从前一样居高临下的望着：“第一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你说的。”陈斯锐很肯定。
　　哦对，她想起来了。

　　“我怎么觉得你又高了？”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没高，瘦了，显的。”陈斯锐很配合的跟着重复一年前的问答，“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这里，从波士顿坐大巴来的，带着冯成成和他同学过来看球赛。”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冯成成，应该说的是朋友的弟弟……
　　“然后呢？”她还想接着演下去，但是忘了下一句话是谁说的，“是你说的还是我说的？”
　　“你说的，你问我怎么在国外，我说来训练。”其实是来找她，这话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说。
　　“陈小三，你记性是真的好。”都一年多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不是记性好，是只记得你。”从小到大，就连哪次她吃虾时扎破了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她哪会知道，所有的印象深刻，都是因为在乎。
　　这些，都不会和她明着说，反正往后的日子，都会慢慢让她懂。

　　有点感动，也有点……酸楚。
　　雪吹在脸上，风扑簌着，陈斯年想用袖子擦干糊住眼睛的雪水，却怕他以为自己是在哭，只能挤了几下眼睛，把水分挤出去，然后用手背抹了一下脸。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纽约的？”只听施许东说过，他是来纽约找她的。
　　“看你朋友圈。”
　　就不怕她会临时变卦吗？问也不问的就去了……“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我的？在球场还在这里？”
　　“球场，你一进来的时候，挡在一个黑人后面，我就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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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斯年认识陈斯锐的时候是在五岁，是在狭窄陈旧的楼道里。
　　那天晚上，在纽约，在这里，算是他和她二十多年里的第二次相逢。从那天之后，她的人生全然偏离了轨道，朝着一个不确定的方向，越来越远。
　　眼前这个人，不惜背负所有，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前来寻她，给她点一杯不正宗的手工奶茶，买一份地道的煎饼果子。
　　今晚一如当时，只是差了一个煎饼果子，她说想吃，陈斯锐就借来摩托车去天津老板的铺子里买。

　　酒吧老板端来一杯奶茶，说是陈斯锐临走前点的，今晚妻子不在这里，这杯奶茶是他亲手做的，头一次。
　　“你是我第一次在Chen身边看见的女孩子，我猜你一定是他的初恋？”Key笑得嘴角快咧到了耳后根，露出一口大白牙，吐出别扭的汉语音节，“你听——”
　　酒吧音响里突然换了一首中文歌……“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中文歌，我猜你在他心里就像这首歌名一样，是‘梦中情人’。”
　　在这里打街球的本地人大都热情开放的性情，跟着陈斯锐见识的多了，别扭脸红什么的自然就少了。
　　陈斯年撇开脸笑着，去看街边的电话亭。
　　“因为我知道Chen是个非常纯粹的人，即便对待篮球也一样。”key指着奶茶意思是让她喝一口尝尝，“毫不客气的说，他是我所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最为优秀的中国球员，他的个人能力就算放在美国街球场，乃至整个NBA联盟，都不会落于下风……可他却退役了，这太可惜了，我曾多次想让他来我的球队打球，可他不愿意，我知道，他有他的原则。”
　　这次的奶茶不知放了多少糖，甜得再不想喝第二口……“在你看来，他的原则是什么？”
　　“他志在中国球场，如果他要重回赛场，一定是回到国内赛场。”key抱歉的收回奶茶，无奈的摊了摊手，“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完全有可能继续比赛，以他的实力，所应达到的远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