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线》北海倾心

75、第七十五章 幕后英雄（5）

　　五个月后的波士顿已是凛冬，一场罕见的暴雪铺天盖地降临，往返波士顿和纽约的所有道路全数封闭，机场停运，巴士和火车都不通行，将近三个星期，陈斯年和陈斯锐的联系紧靠手机维持着。
　　冬天的傍晚能见度更低，陈斯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从最后一间考场里出来，刺骨的寒风窜进胸口，立时打了个寒颤，冷风一吹，似乎精神了一些，但脸上热度还在，嗓子干烧一样的疼。
　　外面天色更暗了些，只有报刊亭前早早亮起了灯，老板大叔看她冻得不停地打喷嚏，好心的倒了杯热水从窗户里送出来，陈斯锐感激的道了谢，手机没电了，老板又热心的送给她充电宝，她就躲在报刊亭棚子下面等着充了一点电，然后开了机。
　　只有两个未接来电，知道她还在考试，陈斯锐没再打给她。
　　对着校门口拍了张照片，点开微信，点发送。
　　那边很快回了语音：“都考完了？明天放假？”
　　她点开语音，说了三个字忽然发现嗓音沙哑的难听，想再去点撤回，然而已经被他听见了。
　　陈小三：感冒了？
　　陈斯年：有一点，不严重。

　　***

　　纽约洛克公园旁边的地下球场里，曾经在这里创下“逆转神话”的中国球员“Chen”将会在今晚上演另一场传奇。
　　这是陈斯锐膝伤痊愈后第一次站在比赛性质的球场上，这次是莫非特意为了他报名的比赛。陈斯锐站在坐席台阶上，所有经过的球迷都来和他打招呼，错开想来拥抱的女球迷，拿着手机避开人群往上走。
　　“还有十五分钟开场了，你去哪儿？”莫非追在后面。
　　“出去打个电话。”人被莫非拉住，他扬了扬手机，“马上回。”

　　***

　　热水喝完了，充电宝也还回去，要走的时候接到了纽约的电话。
　　那边有很明显的嘈杂声和说话声，他的声音完全被架子鼓的打击音乐包裹着：“吃药了没有？”
　　“还没有，连着两三天考试，中午也没回公寓，我在等公交车，一会儿回去就吃药。”本来头还晕的，听见他的声音，忽然就感觉好多了，“你在哪儿啊，怎么那么大的音乐声？”
　　感觉他已经走得很远了，但还是能听到。

　　球场外，灯火通亮的街道边，陈斯锐跟酒吧老板招了下手，又走远了一些：“在洛克地下球场里打场球。”
　　“你上场打吗？”
　　他点头说：“被莫非拉过来的。”
　　“那你要注意保护自己，别太拼命。”出于紧张他的心理，还是觉得不放心，“反正这次我不在场，就算打输了我也看不到，一点都不丢脸。”
　　他忍不住笑：“好，听你的。”
　　球场入口已经没多少人在，比赛快开场了，陈斯年跟他丢了句“车来了”，最后断了电话，转身跟在两个球迷身后，往地下球场走。

　　***

　　大概在室外待了太久，上车坐下大脑立刻昏沉的想睡过去，强撑着到站下车，快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收到马妮达的信息，告诉她自己男朋友在家，让她三个小时后再回去。
　　陈斯年：你怎么不早说……
　　M马妮达：实在抱歉，为了补偿你，我让我男朋友送你两张TD花园的球赛门票，你和你男朋友圣诞节去看。
　　M马妮达：当然，你要是想现在回来我们也不会介意，我可以保证不出卧室，并且尽量把声音降到最小。
　　陈斯年：……

　　于是，就在这个下过暴雪的美国冬天傍晚，陈斯年被室友和她男朋友挡在了家门外，只能待在华人夫妻的蔬果店里，围着火炉，喝着老板阿姨送上的热姜茶。
　　微信朋友圈里，有莫非发的球场比赛照片。
　　她翻看着，忽然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陈小三：回去了？
　　陈斯年：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
　　陈斯年：马妮达和她男朋友在家……我还在外面等着。
　　陈小三：还没有，中场休息。
　　陈斯年：比分多少？你拍照我看看。
　　喝完最后一点姜茶，很快——
　　陈小三：【图片】
　　点开看，满场观众围绕的球场中央上方显示屏上，红色的图标表示来自中国的球队，领先对方十分，她放大了一点看，再退出时，又多出来一条消息。

　　陈小三：来我这里？

　　看了两遍，又看了一遍，才想到现在就算想去也过不去。
　　陈小三：刚查了一下，机场下午就开通了。
　　这样的话……能去见他，好是好，可一点行李都没带就这么过去，是不是太匆忙了……

　　自己还在想的时候忽然又收到一条航班订票信息，他订的是四十分钟后，最近的一趟。
　　陈小三：现在打车去机场，能赶上。
　　陈小三：下半场了，不多说。

　　***

　　纽约地下球场里，比赛已经结束了一个半小时，门口街道两边依旧聚集着未散去的球迷，旁边小酒吧里，今晚进行的比赛已经开始了第二次播放，来自世界各地的球迷互相拥挤着，喝着酒热烈的讨论着来自中国的“Chen”，还有那个叫莫非的中国男人，篮球在他们手上变得“出神入化”，这里没人否认他们在街球场上的实力。
　　“看这里的球迷们，只要你一来总能牵起这里的高潮，就像是回到一年多前的那天晚上一样。”老板Key从拥挤的球迷队里窜出来，将两杯亲自调的酒放在吧台上。
　　陈斯锐把酒杯推回去，抱歉的指着手表说一会儿要去机场接人。
　　“朋友吗？”Key挑了下眉，多问一句。
　　“My fiancée.”
　　Key一下子想到，大笑着问是不是还是那晚喝奶茶的女孩，听说是，激动的吹了一声口哨，惹得周围的目光都看过来……Key冲所有人抬了抬酒杯，然后低下头问陈斯锐：“我们一年前在这里的承诺仍然有效，现在你退役了，非常欢迎你来加入我的球队。”
　　……

　　莫非推门进来，辗转找到吧台前，半杯威士忌一口气灌下去，杯子重重的碰在台面上：“痛快！”
　　“你说啊，我跟你有多久没这么痛快的赢过一场球了？”莫非又倒了半杯酒，自动去碰陈斯锐手里没加酒精的鸡尾酒，“感觉又跟回到当年在波士顿街球场上，我跟你一起打球的时候，还记得当时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陈斯锐晃着玻璃杯，看着不断打着旋儿的酒，学他当时痞里痞气的样子：“兄弟，会打球不，来跟我混？”
　　“我那是好心啊，看你第一次去球场，你跟我怎么说的……混个屁？”莫非气得大笑出声，“这三个字，这辈子我是记住你陈斯锐了。”
　　偶尔有经过的球迷来打招呼，碰一杯酒，陈斯锐酒杯里的没怎么动过，莫非倒是一杯一杯喝了不少。
　　陈斯锐盯着手表看，算着去机场的时间。

　　酒精一上头，促使莫非说了心里话：“今晚打这场比赛是想让你看看，你是真的还有能力，就一个小手术，根本不足以让你从此不再打比赛，你就真的没想过再回去？”莫非回过头，深看了他一眼，说的话发自肺腑，“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志向也不在这里，再回到赛场上，怎么不比在这里打街球好得多？”
　　这是自从陈斯锐恢复后莫非第二次真心诚意的劝说他回国内继续打比赛。
　　但是，陈斯锐给出的回应还是一样：“比我有能力，比我会打球，比我还年轻的人多得多，在我心里，不是只有打职业联赛才叫打篮球。”
　　“可我会看，今晚的观众也会看。”他们都知道，若是回到赛场上，他还会是那个在篮筐下驰骋疆场的“锐神”，“倘若我是你，真的……就算打到五十岁，我若还有一点机会上场就不会去退役。”
　　篮球对于莫非来说，是一生的追求，甚至为了打球，可以选择至今不结婚，他不是陈斯锐，不知道也理解不了还有什么比重回赛场更重要。
　　他不明白，陈斯锐还有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酒吧门前，陈斯锐坐在跟老板借来的摩托车上，脚撑着地，拿起头盔往头上套。Key抓住最后的时候又问他一遍：“真的不打算加入我们球队？我们队里可是有全纽约最优秀的街球手……还是不想吗？好吧，那你想干什么？是想和尼西一起教孩子们打篮球吗？”
　　拉下头盔面罩，试了一下油门。
　　“我打算去波士顿。”他说。

　　***

　　陈斯年在机场看见陈斯锐的时候，若不是因为高度惹眼差点错了过去，原因是他竟然穿了一件短款黑皮衣，而且细看衣领以及口袋边缘还有深灰色的铆钉。
　　别说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是想都没有想过这种酷霸拽风格的衣服能穿在他身上，竟然还出奇的贴合他此时坐在大摩托上等她的气质，就差一副墨镜挂脸上，脖子上再加个大金链子，配上板寸头，就活脱脱一地痞流氓。
　　“你这衣服从哪儿弄的？还有这车？”她笑得差点收不住。
　　“不好看？”
　　“就跟个街边小混混一样。”陈斯年笑得急了，连带起一阵咳嗽。
　　“外套丢在球场了，找酒吧老板借的，这车也是。”走的时候顺手从衣架上拿了件，款式也没注意……他把人拉到近前，轻拍着后背给她顺气，将近一个月没见面，就算天天在视频里看，心里也是一直想着。
　　大概还在发着烧，陈斯年两边脸上红了一片，寒风一吹，摸在上面感觉忽冷忽热，手也冷得出奇，陈斯锐微凝着眉，给她套上头盔，想赶紧带她回去。
　　“坐稳了，手抱紧我。”
　　陈斯年第一次坐这种大摩托车，陈斯锐拉过她胳膊扣在自己腰上。
　　脸隔着头盔贴在他后背上，一路呼啸着，陈斯锐骑着车，带着她，穿行在夜晚的纽约街头。引擎声轰鸣着穿过头盔的硬度重重的敲在耳膜上，冷冽的风扑在后脖颈上。半小时前，人坐在飞机客舱里昏昏欲睡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走出机场后，会看见他一身朋克，骑着摩托车来接她……如果放在电影里，她想，这就像是一场高调的“流浪”。

　　这五个月，从陈斯锐做手术到出院再到现在，其实两人能见面的时候不算多，陈斯锐在纽约，陈斯年在波士顿，大多都是周六周日，学校放假的时候她会坐几个小时的巴士去纽约，再往后，陈斯锐会提前给她订好机票，尽管她觉得机票太贵，为此也和他争论过，但终究没拗过他。
　　陈斯锐也去过两次波士顿，第一次是杨父过生日，她替他回国看望，那时他还没出院，却一早出现在公寓楼下，亲自送她去了机场。
　　第二次是在他刚恢复的时候，也没事先通知，在校门口等到她放学，吃了饭，又在学校附近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去机场，直接带她飞到了新墨西哥，去看隐藏在一个古老洞穴里，神秘而奇幻的卡尔斯巴德溶洞，他们转到洞穴最深处，在沁凉的密闭空间里，感受来自几十万年前最原始的存在。
　　在阿拉斯加灌满海水的山谷前，看海鸥海豹和鲸鱼飞来游走，在加利福尼亚棕榈泉山谷上，全程咬牙闭眼抱着他坐了一次空中缆车，最后一晚在夏威夷的热带雨林边缘支了帐篷。

　　那天晚上，听着外面的鸟叫声，陈斯锐开了电脑，两人看完一部电影后陈斯锐把帐篷封得严丝合缝，然后过来抱住了她……直到后半夜，帐篷里全是汗味和湿气，他给她盖严实了，把门帘拉开一道小缝透气，自己裸着上半身挡在门缝前。
　　一切恢复平静后，她问从去学校门口等她开始，是早有计划还是临时起意的。
　　陈斯锐没立刻回答她，而是把帐篷拉紧了，又重新贴着她身边，半靠着，才告诉她：“今天是我们一周年纪念日。”
　　一周年？她讶然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的？”她向来不怎么注意仪式感，过节过生日都能忘，自然谈恋爱也一样。
　　原来已经一年了呀……
　　“那天晚上，在医院楼下你答应我的那晚，之后送你回家，在你家楼下，我在车里，发微信跟你确认，你回复我说，是。”那晚走出医院后，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陈斯锐都记得清清楚楚，手机上还有当时跟她聊天的截图，一直舍不得删。
　　对于他陈斯锐来说，那天晚上下着大雨，自己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却是他二十多年人生的“转折点”。
　　陈斯年拿着他的手机，看着被精心保存下来的截图。
　　他问的是：真答应我了，不反悔？
　　她回：是。

　　“但是在我心里一周年早就过了，那天在医院病房门前，你说让我陪你演戏的时候，”她说，“在我心里，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算数了。”
　　或许更早，在捷克，走出赌场的时候。
　　或许还早，在波士顿，他把她挡在楼梯墙上避开邻居亲她的时候。
　　也或许是，从前某一天，在学校球场边，第一次听女同学说他帅的时候。
　　……

　　深夜里，帐篷外是全然陌生的天空和土地，陌生的鸟叫，当一切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时候，梦中惊醒都是孤寂的。身在异乡，唯有最爱之人的陪伴与体贴才是最能令人觉得踏实可靠的。
　　睁眼看见眼前人的一瞬间，就算身处远山深海，也能归如故乡。
　　这无疑有他，全因深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