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佐]熬鹰》瓶桃

21、终焉的一世

　　更改记忆的幻术，对于同时拥有写轮眼和轮回眼的宇智波佐助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

　　然而，记忆可以修改，感情却无法动摇。世间再强大的幻术也无法消除人的情感，而这份无法消除的情感，没有了记忆的依托，注定会以其他微妙的形式展现出来。

　　比如佐助的慆慆不归，比如鸣人的疯狂加班。二人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突破常规，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这么拼命，也的确是为了木叶着想。没有人怀疑他们的内心都在想些什么，就连他们自己也把这份隐约的违和感，归结于自身肩负的责任过重，不得不做。

　　为什么不回家？因为太忙了，因为大筒木需要调查，因为村子里所有的事我都要管。分出一些交给别人做不行吗？虽然不是不行，但是我不想。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视所有村民为家人的火影。我热爱村民，我热爱工作。

　　除此之外，鸣人也找不到什么别的答案了。佐助也找不到。那个答案被他们抹去了，如果顺利，此生都不必提起。

　　然而——真的会顺利吗？

　　那是第一次。那时漩涡向日葵被大筒木一族抓走，就连佐良娜也被当做人质。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二人并肩作战，可因为对方实在太过强大，几番交手过后，漩涡鸣人第一次被敌人弄伤了眼睛。

　　受伤的剧痛暂且不提，最可怕的是那些被幻术封印的回忆正在渐次苏醒。眼睛还流着血，螺旋丸也在手里嗖嗖旋转，但鸣人突然就呆在了原地，被迫看起那些走马灯式的荒诞回忆，仿佛打架打到一半，突然看起了亲热天堂。

　　对方的光炮轰了过来，宇智波佐助飞起一腿把鸣人踹开，结果就是他自己连人带草薙剑被轰出十米多远，脑袋咣当一声撞在石壁上，瞬间晕了过去。

　　好在事后博人带着他的小伙伴赶来救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下忍们连打带说地将六道级忍者制服了，总算是迎来了不错的结局。

　　但鸣人和佐助没有。他们把那些不该想起的事情想起来了，意识到这些年的疯狂工作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心下除了痛苦，悲伤，恐惧还有……隐隐的不舍与不甘。

　　事后，漩涡鸣人向宇智波佐助提出，这样的幻术还是不够靠谱。如今木叶的敌人已经从外国忍者升级为外星人，在战场上眼睛受伤实在太过寻常。“佐助你这次幻术用得狠一点吧，我们不能再想起来这些了！”——这是鸣人的提议。佐助也同意。

　　然而再狠的幻术，也只是把二人的记忆弄得更加破碎，总是消除不掉感情。内心不断堆积的情感再次失去了记忆的凭依，二人在遗忘一切之后更加废寝忘食地为木叶工作，比之前更甚。

　　然后，第二次眼睛受伤。

　　第二次眼睛受伤，鸣人想起来了，佐助也想起来了。两个人在山洞里一边磕着补血丸一边沉默，尘封多年的情感终于找到了记忆的凭依，如风助火势，变得比之前还要难以遏制。

　　——但是，他们还是忍住了。再施一次幻术吧，佐助，毕竟我们的孩子都要结婚了，这些记忆事到如今还有用吗？

　　就这样，两个人再一次忘却一切。这次的幻术用得特别得狠，狠到在一切结束之后，鸣人莫名其妙地对佐助感到了厌恶。

　　为了掩盖这份愈演愈烈的情感，他们甚至要开始学习如何厌恶彼此。两个人的关系莫名其妙地变得有些差，然而博人和佐良娜的婚礼还是如约举行。

　　接着，第三次受伤。第四次受伤。第五次，第六次……大筒木一族的敌人愈发强大，宇智波佐助的幻术也在变本加厉。想起来一次，就抹掉一次。想起来无数次，就抹掉无数次。

　　直到这一世终于勉勉强强地走到了尽头，他们二人终于在某一次战斗中双双阵亡。鸣人的眼睛给了博人，佐助的眼睛给了佐良娜。失去双眼后两人一同松了口气，虽然还有诸多的不舍，但他们的子女们如今也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忍者。

　　临死前他们想起了一切，但这一次终于不需要用幻术欺骗了。回首毫无纰漏的正确人生，他们一路协力将所有分支通通砍断，一往无前，一片无悔。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然而，真的一点也不后悔了吗？

　　如果我们当初就收手不干，如果我们当初就收手不干。人世间不忍勘破的选项冗杂繁多，你我却偏偏将心底的真实归为荒谬。这世间荆棘丛生，荒野遍布，你必要成为高飞的鹰，方可沉腕拨镫，来日方长。

　　可是最终，我们都天真而盲目地相信，自欺欺人终将善有善终，我们只要将过去埋葬，沿着彼此的鲸路野蛮前行，方能绕过这无数的漩涡与险滩，在未来的伽兰美地再次相逢。

　　——阿修罗和因陀罗的血统特别，二人是什么什么神仙转世这种事情，他们从六道仙人那里便听过一些。这一世木已成舟，可是你们总是在默默地想着也许来世会有所改变。这份憧憬随着屡次加重的幻术在心底变得强烈，可你们两个本来就是创世神一样的存在，如果你们觉得心有不甘，你们甚至会完全有能力将这世界改写。

　　所以，不约而同的，下一世，你们还是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像是开玩笑那般，你们自欺欺人了一辈子，自以为瞒天过海，守护木叶的生涯一片无悔。可实际上，在无数次的幻术的作用下，你们两个的情感在逐渐变得扭曲——扭曲到你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想要整个世界倒了个带，重来一遍的地步。

　　还是漩涡鸣人，还是宇智波佐助。“也许未来，也许未来的我们不会变成这样——”你们是这么想的。

　　——然而，那些被你们抹去的记忆，那些被你们用一生来埋藏和扭曲的羁绊——到底都去了哪里？

　　“你们两个在最初的时候就这样自欺欺人，一遍一遍地修改着记忆，将屡次三番涌现于心的情感深埋心底，全然不顾它已然膨胀欲裂。当这一世结束之后，这份情感便会自然地留给下一世的你们，因为他们无可选择，‘也许以后会解决的’——这是你们的愿望。”

　　于是你们就这样一世一世地骗自己，一世又一世地重复着这样的事情。每一世都在自欺欺人，每一世都把自己的记忆和感情疯狂抹杀，然后每一世都许下“交给以后去解决吧”的愿望，就这样不断而疯狂地传承着无数次的不甘和不愿。

　　“我——我不知道，我和那边的佐助，是这个世界轮回第多少次，我们自欺欺人了多少次的结果。”

　　鸣人看着佐助的眼睛。

　　“老实说，我不会对我和佐助的关系有什么违和感。因为我并不清楚之前的世界是怎样，也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本来应该是怎样。然而事实就是——我为了把宇智波佐助留在自己身边，毁掉了木叶。而被我杀了爸爸，妈妈，哥哥——的宇智波佐助，居然还是对我下不了手。”

　　“……”佐助别过头。

　　“——觉得我们扭曲对吧？觉得我们都是废物对吧？但是如果你们还要这样坚持下去，那么我们死后，下一个我们可能连13岁都活不到。”鸣人摇摇头，“毕竟就连我们也在期待着‘也许以后的我们会变得好起来吧——’所以这样的轮回是不会结束的。我们两个的情感也会累积着传承下去。也许下一个你，会扭曲到为了保护我，亲自杀了你哥的地步——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宇智波佐助？”

　　半晌。

　　半晌，佐助轻笑一声，伸手捂住眼睛。

　　“真是、……太荒谬了。”他说，声音里带着浓厚的疲惫感：“……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你的话。”

　　然而鸣人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对方：“你都能使用时空忍术，找到我的那个世界了，你有什么不相信的？别骗自己了，明明是你比我先察觉的。”

　　“我居然会……居然会想要和鸣人在一起？居然会想要到……不惜……这样的地步？我……”

　　“正常的你们当然不会这么想，但是如果你们还要这样自欺欺人，用幻术涂抹自己真实的想法……那么未来的你们到底会变成什么精神病，就很难说了。”

　　鸣人有些不耐烦地甩甩胳膊，向前走去。

　　“我也不想和你说这么多废话，今天已经够烦的了。你们想怎么做都随意，我累了，那边的你既然接受了那家伙的眼睛，轮回眼应该不成问题吧。我们总会见上一面的，到时候——”

　　他突然不说话了。

　　鸣人猛地回头，佐助也向后退了一步。过于熟悉的时空忍术在满月之下缓缓浮现，二人屏息凝神，共同看向半空中那个逐渐放大的黑点。

　　——

　　——

　　将残留在对方左眼之中的幻术彻底解除，佐助收起结印手势，看向呆然的鸣人。他明白对方为何呆然，因为在幻术被解除的瞬间，被二人共同封存的记忆彻底释放，还莫名其妙地钻进了佐助的脑袋里。

　　不过，和自己的经历截然不同，记忆中的这两个家伙做那些事是相当你情我愿的。拥抱也好，亲吻也好，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互动都带着过于浓烈的爱意，甚至浓烈到让佐助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悲伤。

　　身为当局者的鸣人大概没有察觉，但作为旁观者的佐助却是能看得清楚明白。他默默地看着那些走马灯一般的回忆，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却完全理解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家庭了。”佐助说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

　　“——……、”鸣人终于回过神，用手背抹去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我是……有…家庭了。”

　　“是吗。在这种情况下有了家庭。”佐助面无表情地看着鸣人，“……然后，用这样的方式维系你的家庭。”

　　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嘲讽极了：“看来你还真的是，很想——当上火影啊。”

　　“我不是！我、……”鸣人急忙否定，可是话到嘴边语气先软了三分：“我……想过要放弃的，但是……”

　　佐助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为二人的扭曲关系感到遗憾，只是对某种即将揭露的真相感到烦躁。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对眼前的这个鸣人的真实身份也有过自己的猜测，但这样荒谬的答案，只会让他感到无力和疲倦。

　　而且无论真相如何，都不能成为他原谅自己软弱的理由。漩涡鸣人必须要由自己亲手杀掉，至于这两个陌生人到底是怎么自欺欺人的，这个世界的扭曲到底是不是由这两个人造成的——老实说他并不关心。

　　宇智波佐助从来不是喜欢推卸责任的性格，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他必须自己承担。

　　佐助翻了个身，背对着鸣人，抬手要把绷带拆下去。

　　“等一下！那个眼睛应该还不能、”注意到他的动作，鸣人摁住他的肩膀，却被对方甩开。

　　手伸到脑后一扯，绷带被一圈一圈地拆下去。原本被压趴下去的刺猬头也慢慢地翘起来，佐助把绷带和止血贴都撕下来，微微吸气，睁开右眼——

　　虽然这么说起来有点自恋，但鸣人真的呆住了。那是相当漂亮的湖蓝色，有月光星点落入其中，在夜色下闪过水波一样的纹路。这眼睛自己照镜子看了三十多年，既不是双眼皮也不够深邃忧郁，实在是见惯不怪，但他没想过这平平无奇的眼睛放在佐助的脸上会这么……好看？

　　用好看来形容男孩子的眼睛实在微妙，但这真的是鸣人的第一印象。好看，漂亮。他一直觉得佐助就应该是黑色的眼睛，但原来他也很适合蓝眼睛。

　　不如说，原来佐助这么适合自己的眼睛啊。鸣人默默地想。

　　“……别那么恶心地盯着我，这不是你自己的眼睛吗。”佐助皱眉。

　　“——啊、嗯。抱歉。”鸣人回过神，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那个…能看清吗？”

　　佐助没回答，拿起柜子上的草薙剑，动作利落，视力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但鸣人立刻摁住了佐助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的身边。二人就这样扭扯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力气比较大的鸣人占了上风，他一咬牙将对方压到自己身下，摁住对方的双手，又以膝盖压住对方的双腿。

　　“等一下！你的轮回眼应该还没有开眼吧，而且、你真的会用时空忍术吗，那东西…”

　　“我现在能感觉到那种力量，也许不用完全开眼也可以。而且我知道该怎么做，闪开。”佐助冷冷地打断鸣人。

　　鸣人呛了一下，他忘了宇智波佐助是个天才：“……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的轮回眼到底怎么样才叫开眼，但是你现在状况不好，查克拉也没恢复那么彻底，不要那么着急啊。”

　　佐助一歪头。大概真的是恢复了记忆的缘故，鸣人发现自己实在是太了解佐助了，只一个动作他就能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他急忙将手指伸入佐助的嘴里，想要阻止他再次服用那可怕的禁药——

　　但还是晚了，佐助咬碎了什么，喉结稍微一动，那些红色的药丸就这样咽下去了，也不知道他又吃了几粒。

　　“——我可以把你的家人全部杀光，看看你是否比我耐得住性子。”佐助喘息片刻，说。

　　血一般的深红色迅速攀上佐助的左眼，可又顺着他的嘴角蜿蜒流出。鸣人皱起眉，只一瞬间，佐助立刻挣脱了自己的束缚，草薙剑推刀出鞘，带着寒光压向自己的脖颈。

　　二人僵持对视良久。

　　“我不希望你这么做，佐助。”鸣人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你想杀的人并不是我。”

　　“那就让开。”佐助开口，可刚一开口便有更多的血流了出来，顺着他的唇边留到下颌角，一点一点地染红他身下的床单。

　　然而对方的表情相当平静，如果不是额头上有汗珠在不断滚落，鸣人都要相信他是真的换了个眼睛就活蹦乱跳了。

　　“至少，过完今晚。过完今晚我陪你一起去杀人不行吗？”鸣人的语气松软下来，试图商量。

　　“我说——让开。”但佐助根本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让步，尽管他持剑的手丝毫不抖，但层层涌出的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后背。

　　——算了，和那边的佐助一样没法沟通。找个机会打晕他吧。鸣人想。

　　但也不能就这么硬碰硬地打，毕竟佐助现在这个状态，万一真的用力过猛，很可能直接死在这儿了。要先放松佐助的警惕，趁他不注意，悄悄地，稳准狠地，击晕对方。

　　……这样下定决心，鸣人从佐助身上爬起来，摆出一副不再阻拦的放弃表情。

　　“啊啊——好吧。但是佐助啊，我听我那边的佐助说过，时空忍术是需要大量的查克拉的，”说着，鸣人一边把佐助从床上拉起来，一边轻轻擦掉他嘴角和人中上的血，指肚温热地滑过他的脸颊：“所以我会借你我的查克拉，然后我们一起……”

　　鸣人的手指一点点沿着他的唇角向耳边滑去，在擦干那些血的同时，已经绕到了对方的后颈——

　　“啊、”佐助突然轻叫了一声。

　　谁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连佐助自己都没有察觉，时空忍术就这样突然地发动了，鸣人呆了一瞬，还没回过神，便看着佐助突然间向后仰去，而他的身后，巨大的漩涡正如黑色的花蕾那般慢慢张开——

　　鸣人立刻伸出手，却只擦过对方最后的指尖。

　　——

　　草薙剑一闪银光俯冲而下，稳稳地插入地中，刀柄微微颤抖。有风贴着二人的耳边擦过，接着是一大滩血黏黏答答落了下来，落到了鸣人的披风上，脸上，一点一点地滑过他的鼻尖，人中，最后钻进嘴里。

　　“佐助……？”鸣人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半空中的黑点。

　　一轮满月高高地挂在半空中，映得鸣人脸上的鲜血闪闪发亮。原本还很迷你的黑点在一瞬间突然变大，像是被什么东西撑破了那般，在这边的世界撕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18岁的宇智波佐助从半空中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