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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结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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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无惊无险,我终于平安无事地回到房间。关门,坐在桌前,这才觉得全身酸痛,想是开始太过紧张了。看着八仙桌上的茶壶与茶杯,又觉得欲哭无泪,为什么我会遇见这样的事,穆尹和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带我过来?这只是第一天,以后又会怎样?
我睡得极不踏实,一时梦见黑衣人潜了来,站在床边默默的看我,又梦见狩猎,很多的人围住一只漂亮矫健的鹿放箭,穷途末路,它一双绝望的眼。迷迷糊糊一眨眼,床边居然真的有人。
我吓得翻身坐起,就着月光才发现床边的居然是穆尹和,一颗心平复下来,只静静地盯着他。
他笑了:“我前两年猎过一只受伤的狐狸,你现在就像它。”
我抑制自己的胡乱猜疑:“只怪你深更半夜不睡觉来女子闺房里吓人。”
他顿了顿,又说:“我刚刚才忙完,还没睡觉,就来看看你。”
我披了件衣服下床点灯,随口问道:“你这一夜做什么去了?”
他走到八仙桌前坐下,开口:“今天西院被搜了吧。”
我站在灯前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口中又问:“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样子的确有点疲倦:“阮晴,原名杨离,济城人氏,两年前举家赴都城的时候遭流寇,只一人侥幸逃出,后来入了琉璃阁,对不对?”
他查过我,这些都是当日我对温妈妈编的身份。他见我僵着一张脸,笑了笑,指着身边的凳子:“别傻站着,过来坐。”
我不动,只问:“为什么要查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诚恳的样子:“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既然要带来参加这场狩猎,就必定要查清楚底细,你的底细很干净。”顿了顿,又说:“可是就是因为很干净,现在看来,反而不干净了。”
我觉得一颗心都提上来了,并不是担心他发现我不是什么杨离,而是担心他说我是谁,我便要是谁。
他又笑:“还不来坐着?我细细的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依言而行,我好像没有别的路走,只好也走到八仙桌前坐下。
他真的就开始细细地说了。皇上一开始到行宫的时候,并没有不适,兴致勃勃的转了转,又吃了御厨做的点心,到了开宴前一刻才觉得周身不适,御医把了脉,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判断皇上不过是舟车劳顿,休息即可,然而到了晚上,皇上病情却突然加重,御医诊过说是中了毒,毒的分量太少,所以银针试不出,更诊不出。但由于皇上常年使用的安神香中有一味药材与这种毒是相克的,故而加重了毒的效果,这才显了出来。御医说,下毒者并不打算马上取皇上的命,而是连续下毒,直至有朝一日毒入骨髓,救无可救。因此便得出了结论:凶手的身边一定还藏有毒,所以才大肆进行搜查。
他看着我,笑说:“从宫女到御厨,所有人都被仔细的审查了,看着一个人一个人的排除,只剩下西院,还以为会在你这里搜到。”
我盯着他:“你觉得我会是凶手?”
他摇摇头:“不管是不是,你都是最好的栽赃对象,因为你是这里底细最不干净的人。”
我又问:“若是真在我这搜到你会如何,拉我去斩吗?”
他失笑:“那我难辞其咎,也许自己都身陷囹圄了。”
是啊,若在我这搜到,带我来的他也必定难辞其咎,我们应当是同乘一舟的才对。
思索间没注意到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眼看着就要喝下去了,我才慌忙拦住,他极为不解的看着我异常的举动,我望住他,一字一顿的说:“我屋中的确有毒药,但不是我的。”
我说:“皇上在宴会开始前一刻才发病,又过了好一阵才发现是中毒,凶手却在我泼的茶未干之时就进了我的屋子□□,□□之时事情尚未败露,为什么要这样做?”
穆尹合看着那杯茶一直发愣。
我又说:“既然是皇上惯用的香,为什么没有算上相克这一环,由得下毒之事败露?”
穆尹合开口了,有苦涩的笑意:“可见凶手的目标并不是皇上,一开始就是我。”
我还是有事不明白,只想探个究竟:“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向你下毒,你并不像皇上有用惯的香,下毒给你,神不知鬼不觉。”
穆尹合抬头看着我:“人一旦死了,在活人的心目中就会被无限美化,连带他的亲人、友人,都能得道升天。在官场上,有时候杀人不是最好的方法,他们早就吃过这样的亏。”
我下意识地追问:“他们是谁?”
他淡淡的回答:“你不必要知道,我不是让你来引狮子老虎的,这一次已经够了。你可以装病,我送你回去。”
我不说话,他突然笑了:“明明是个爱生气的姑娘家,没有想到反应那么快,”
在这一次的事件之前,我从来也没有想到原来当危机来临的时候我会这样反应迅速。现在想来,这或许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也正是这种本能,让我在爹爹死,哥哥失踪的时候,一个人一路朝北苟且偷生吧。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让面前的这个人在知道自己面对着暗箭的时候还能谈笑自若?
可是我不想走,所以我看着他:“既然已经成了狮子老虎注意的目标,干脆让我继续来引,来狩猎就要捉到猎物才能尽兴而归。”
他惊讶的扬了扬眉:“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有想交换的条件。”
他低头沉吟,我怕他不答应,又忙忙的说:“现在我是你的软肋,我来引不是最好吗?只要我出了事,你就一定会被怀疑了。”
他的手指在八仙桌上轻轻地敲,那手指的骨节极粗,一看就知道不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他说:“我不能随便答应我不知道的条件。”
我咬咬牙:“我想要一个人死,但是希望你不要问我为什么。”
“谁?”
“工部郎中刘子禄。”
他笑了:“我也不怎么喜欢他。”
在初见他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不知礼数的鲁莽少年;在捡到他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不务正业纨绔子弟;直到今天,在我面前的他不问缘由,只凭喜恶默许我交换条件的时候,我才惊觉,也许他并不是个平常人。
第二日,行宫有流言四起,说是一名御厨因为欲下毒毒害皇上而被处死。
不管实情如何,这一件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皇上抱恙,却没有下令回朝,只休息了一日后吩咐照样狩猎,但是自己是不能去了,只带着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们兴致勃勃的观看,可见喜狩猎到何种地步。场中分别搭了三个大篷,中间的自然是皇家,其余女眷分居左右两侧。皇上善骑射,官员们当然也争相习练,但见那些平日文质彬彬的文臣们也换上了干净利落的骑装,挎上了弓箭,一个个端坐马上,逆着光看来,姿态很有几分英勇。围场四周响起了此起彼落的吆喝声,是负责围猎的虞卒在围和猎物,待到围和成功,便亮出旗号,数百匹骏马奔驰而往,马蹄卷起滚滚烟尘。我想,如果我是个好狩猎的皇帝,到了猎场却只能在马屁股后边看看烟尘,一定会很不服气吧。想着觉得好笑,忍不住又偷偷的瞄了皇上几眼。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皇帝,其实从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但隔得远,看不十分真切。
有兵卒不断的报告狩猎的最新进展。何人猎到了兔,何时发现了鹿,只听得皇上龙颜大悦,众人也惊呼阵阵,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我细细地听,穆尹合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出现,庄庭月也没有,不禁暗暗摇头为他们叹息:“不中用。”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这样热闹单纯的气氛,像是小时候看哥哥和街上的孩子们打架,在旁边激动着加油。
突然,围场中一处响起了不寻常的噪杂声,所有人都心生疑惑,屏声静气的望向噪杂声处。不久,一名兵卒匆忙奔来,想是跑得太急了,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发……发现一只黑熊。”我不懂狩猎,却也知道熊生性凶恶,皮厚力大,遇上熊的危险性不亚于遇上狮子老虎。但见席间不少人已经变了脸色,皇上却似乎兴奋起来了:“好,好,朕到要看看是哪位爱卿抓住了这只熊。传令下去,捕得黑熊者,赏我金弓一把。”那兵卒依言下去通报,皇上先是端坐着等,逐渐坐不住了,从座上一跃而起。他本来就穿着骑装,这时候又吩咐引马来。皇后起身拦阻了几句无效,便对皇上身边一名身材高大的侍卫吩咐了几句。我这才发现,那侍卫也颇有几分眼熟,我仔细地在记忆里搜寻着相似的影像。直到皇上和侍卫骑马从我面前驰过的刹那,我才猛然想起,这对主仆就是当日我在街上听说书时看到的两人。
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皇上在街上听到有人将自己的情事当成传奇一般说是怎样的感觉,想必一定是骄傲的吧。
与黑熊的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据说是惊险万分,最后让穆尹合一箭正中心脏。
结束之时盘点,有人收获颇丰,有人空手而归,穆尹合的猎物数量不多,胜在质量高,鹿两只,熊一只。皇上大喜,唤来他的“穆爱卿”勾肩搭背的表扬,又吩咐内侍马上取来金弓,高兴得像个孩子。
金弓取来了,先是给我们展示了一番,说是金弓,其实是牛角的,但弓面处镶了金,还有明晃晃的宝石点缀,我很怀疑这样的弓到底能不能用,别的不说,宝石掉了一颗也心疼啊。皇上兴致勃勃的炫耀着他即将易主的金弓:“这把弓,是庭月为我寻来的,今日赐予穆爱卿,方才那一箭,实在精彩,果然英雄出少年。”庭月自然就是庄庭月,看起来和皇上私交不错,还负责为他寻找这样些玩物丧志的玩意。我看向庄庭月,他连骑装也是月白色,虽然已经在马上颠簸了一日,却依然显得洁净温暖。
皇上将弓赐予了穆尹合,又极有兴趣的说:“听闻穆爱卿这次带了人来?”
穆尹合笑道:“是,带了名叫阮晴的姑娘。”
皇上来了兴致:“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快带上来让我看看。”
穆尹合点点头,朝我走来。我一颗心慌乱起来,又担心待会他问起我身份,又担心若是他认出我来不知道如何反应。抬头看见穆尹合镇定的眼,才安了安心。
我一路只低着头,皇上笑道:“这姑娘很害羞,连头也不敢抬,听说很会弹琴?”
原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倒好,避免了我尴尬。穆尹合道:“正是。”
皇后插言道:“那不如请阮晴姑娘弹奏一曲。”
穆尹合吩咐了随从为我取琴来。皇后问:“不知阮晴姑娘等会想弹首什么?”
我想了想,道:“当今天下四海升平,乃是盛世,小女子想要弹一首《四时歌》,愿常年喜乐安宁。”
话音刚落穆尹合开口了:“《四时歌》虽好,但微臣觉得《凤求凰》才是阮晴姑娘的拿手好戏。”
我愣了愣,他从未听过我弹《凤求凰》,这样说用意为何?总不该是为了提醒庄庭月吧。
但皇上却一叠声的赞成:“好,那就《凤求凰》,只拣拿手的弹来。”
皇后也道:“凤凰乃是吉鸟,见之天下太平,意头也不错。”
既然皇上金口开了,我也只得弹这首《凤求凰》。熟悉的曲调从我指下流泻而出,娓娓的讲述着一曲凤凰于飞的故事,绵绵的音调其实并不符合这狩猎场上紧张血腥的气氛,但一旦静下心去弹了,自己也不由自主沉沦下去。
一曲既罢,赢得掌声无数,皇上命人赏了美酒佳肴,皇后赏了累丝玉燕金步摇。我谢恩回座,心里庆幸皇上没有认出我,又偷眼去看庄庭月,只见他若有所思。
穆尹和是个夜猫子,总是到了夜深时分才来敲我的门。还揣着酒,携着小炉。
我说:“今天为什么非让我弹那首《凤求凰》?”
他笑嘻嘻的去捞那温热了的酒壶,一人斟上一杯:“这是我刚偷来的,先来喝喝看。”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一股刺鼻的呛味,马上咳起来:“这哪里偷来的,一点醇香的味道都没有。”
他眨眨眼:“厨房,不让自己带酒,皇上的酒又偷不到,只好去厨房偷了。”
我楞了楞,忍不住失笑,忽然又想起我的问题他还没答,马上正了正脸色:“正经点,谈正事,为什么让我弹《凤求凰》?”
穆尹合像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你不是知道为什么了吗?”
看来的确是为了庄庭月,我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加快了:“庄家和这件事有关?”
他摇摇头:“无关,只是我不想让一些人太顺利。你可知道庄家是如何发家的?”
庄家的发家史,我是知道的。据传前朝末年,庄家还不过是个平常的书香门第,所有子嗣在成年之时均要游历天下增长见识,正是在游历之时,一位庄家的先人结识了彼时只是一介平民的太祖皇帝,两人一见如故,约定同游天下,岂料不过潇洒了一年,便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旱灾。他们一路上只见饿孚遍野,闻得哀号震天。而当时的皇帝好征战,不仅不开仓赈灾,反而继续四处拉壮丁去征战边境。庄家的先人与太祖皇帝见此情状大为不平,召集了数十少年杀了征兵的官吏,又劫了粮仓广派粮米,赢得民心无数。朝廷派了兵去镇压,他们就索性揭杆起义,自此之后,太祖皇帝领兵与朝廷对抗,庄家先人则四处筹集经费。本朝初建之时论功行赏,当日一同劫粮仓的朋友们个个封将拜相,唯有庄家的先人因在筹集经费的过程中对经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谢绝了官位只一心从商。新朝建立根基不稳,又发生过几次臣子犯上作乱的事,当年的功臣或真或假都获罪斩首了,只有庄家,成为巨贾,屹立五世不倒。
穆尹和见我知道这段往事,笑一笑:“同你说话比和那些三步不出闺门的小姐可舒服多了。”我也一笑,他不知道的是,我之所以知道那么多,完全是因为与庄家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又斟了一杯酒,轻轻抿一口,那姿势就像真在品位什么琼浆玉露一般。见我看着他,作势也要给我来一杯,我慌忙摆手拒绝,他才嘿嘿的笑着开口了:“自此庄家留下祖训,子孙不得入仕,不得参与朝廷恩怨。但这庄三公子若真看上了谈引的女儿,违背祖训与谈引携手,恐怕朝廷会大乱。”
我下意识的想维护那个朗如日月的公子:“庄家不过是商家,怎么有能力影响朝政。”
他摇摇头:“庄家的生意遍布天下,不管用来传送粮草还是传递消息都非常方便。何况庄家的真正财力,谁也不知道,若他们支持了别有所图的人,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方才只注意到庄家,听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谈引……”
他点头:“谈引与穆家一直是对头。”
“他不是还一直拉拢你吗?而且他这次根本没有来。”
“他与穆家的冲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谓拉拢不过是些表面功夫,他不可能让穆家又重新兴盛起来。至于陷害这回事,本就不需要亲自在场。”看着我不甚相信的表情,他突然开始讥笑我:“我还以为你真是机灵到不行呢,原来也只看表象啊。”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但是有一点我依然担心:“你今天大庭广众让我弹《凤求凰》,谈引也必定会知道。”
他无所谓的摊一摊手:“我该和他对着干,你则是身不由己,我们俩从此不和就是。”
他想得到远,既然如此,我也懒得理他,不如关心我的条件好一些:“那我还要不要作饵?”
穆尹和正了正脸色:“他们不敢下手了,贸然行动反而打草惊蛇。”
如果没有行动,我反而要忐忑了:“那我的那个条件……”
“谈引手握大权,连皇上都被他架空了。穆家世代忠君,皇上的这个江山是我们穆家一定要保护的。你能不能帮我?”
我并没有挽救江山的宏愿,但他坚定的目光让我有一些震动。他又说:“我并不是要扳倒谈引,只是想分庭抗礼牵制住他。也许很困难,甚至也许会死,但是无论成功与否,我也一定会先帮你实现你所想的事,”
“可是我能做什么?”
“只要你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