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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拾得将军与九连环(一) ...


  •   亥时方才踏出张侍郎的府门,仰头望天空正缓缓的飘着雪,像是有双手从无尽的黑暗里不停的撒着柳絮。
      是冬天了啊,过去我是最喜欢冬天的,因为太冷,所以到了晚上爹爹也好,哥哥也好都不爱出去,只将炉子烧得旺旺的,灯点得亮亮的,围坐着喝茶、谈天,我和哥哥笑闹着,满屋子都是欢笑声,那样让人安定的冬夜。
      小霏递过了用团花布裹住的暖手炉,曳地的裙子虽然飘逸,在这样的雪地里走起来却很尴尬,若是拖在地上浸湿了等会上了车便会很不方便,孟极走过来示意要背我,我摇了摇手不要,只一手抱着暖炉,一手拽着裙子小心翼翼的朝马车走去。
      依稀听得什么地方传来“趴踏趴踏”的声音,很是急促,声音越发清晰起来,这才听出是脚步声。雪不大,雪花一落在地面便融了,路上泥泞一片,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那脚步声是自张府左侧的小岔路传出的,我正待让孟极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便见那拐角处飞奔出一个人影,速度那样快,就直冲着我们撞过来,孟极在我身后猛得一拽,我朝后一退,那人便从刚才我站的地方一窜而过,又一溜烟的跑了。好险!孟极急问:“姑娘没事吧?”我到是没事,就是被拽得吓了一跳,正待答话,那拐角处又传来了极清晰的脚步声,这次似乎人挺多,孟极忙说:“恐怕在追刚才那人呢,姑娘快些上车吧。”我并着小霏三步并作两步的跨上了车。上得车坐下才发现一身长裙都溅满了泥点子,好不狼狈,好在这是回家而不是去赴宴会,追过来的人已经到了马车外,我掀起帘子偷偷的看了一下,大概有七八个人,一看便是街上的混混打手护院之类。他们停住了想是准备盘问一番,但发现这是侍郎家的门口,马车和马车边站着的孟极又装扮得齐齐整整,心里有所忌惮,又朝前追去。
      待那些人追得远了,孟极才上了车,扬起鞭子一抽,马车缓缓前行。

      冬日天冷,我吩咐孟极穿小路尽快回琉璃阁,我与小霏并肩坐在马车里闲聊些乱七八糟的事。
      晃晃荡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小霏扬起帘子问:“到了吗?”
      孟极没有回头:“就快到了,只是这儿躺了个人。”
      我也探出马车去看,这是条小路,穿过这可以直接插入琉璃阁所在的东大街。马车的前边黑乎乎的真的好像躺着个人。小霏有一点害怕:“这不会是个死人吧?”
      孟极下车去看,转头说:“没死,但是好像受伤了。”
      我说:“那暂且搬上来吧。”
      孟极有一些犹豫:“可这是个男人。”
      “那就绑了搬上来。”

      自从孟极说那人没死的时候,我内心就开始有几分激动。这几个月的生活无非是琉璃阁、聚会来回打着转,我最初以为,只要有一条不那么难走的活路,我就满足了,但是当生活这样浑浑噩噩的进行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无尽的空虚,过去的一切还没有弄清楚,未来的一切漫长到看不见尽头,我就像一个不停在旋转着的漩涡,在过去与未来间拉扯,我渴望改变,又害怕改变,我希望什么人能在我的生活中丢下一块石头,改变我原来的轨迹,即便也许这石头太小根本改变不了,我也期望着有这样的一件事情发生,提醒我不要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
      任何状况之外的事情,都可以是那一颗石头。

      琉璃阁的红牌姑娘们都有独门独院的权利,毕竟往来的不是商场便是官场的大红人,若是都夹杂着住在一块,万一哪一日恰好两个对手来寻乐子互相遇见了,各自张着耳朵去听壁角,岂不尴尬,而这也恰恰方便了我带回一个一看就身无分文的陌生男子。
      现在那块“石头”便躺在我柔软暖和的床上。
      我真的不算是个善良的人,我也不会做出牺牲自己的床去救助一个陌生男子的事,但当孟极为这个人检查好伤口换上干净衣裳又擦净脸面之后我愕然发现,这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我拣来的男子居然就是穆尹合。真没想到,是这么大块的“石头”,若命运的轱辘就这样滴溜溜的转下去的话,后世的人会不会也把这事美化成一段浪漫的邂逅?就像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我这能叫什么?青楼女路拾少将军?虽然很欠了点风雅,但也不失为一段传奇啊。
      据孟极说,穆尹合身上有很多伤,但并不危及性命,想是体力透支鲜血流得过多所以昏迷不醒。以伤口新旧程度和身体温度来看,我有理由相信,这位将军大人便是先前在张侍郎府前窜过去的那名男子。我肆无忌惮的打量他,心里暗暗觉得神奇,这将军也不知道怎么混来的,还说打过胜仗,结果却被混混追打到遍体鳞伤,随便找个背街小巷就这样晕了,若不是我半夜拣了他来,说不准明日便英年早逝在那了,我想起唐朝高僧拾得的故事,突然好笑起来,今夜,我可碰上了个拾得将军。
      我转头招呼着小霏:“今晚我们挤着睡。”

      小霏一向起得早,我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梳洗。回到卧室看那穆尹合居然还没醒,我摸一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热,这才安下心来,吩咐小霏去厨房要两碗粥来,自己找了本书坐在几前看起来,没翻几页就觉得没意思,推开窗户透气。今日的天气很是不错,昨夜的小雪还来不及妆出一个银白的世界,便已经淡淡的化去了,所有的地方却都还是湿漉漉的,连空气里也有潮湿的水汽的味道,天空有云,云后却隐约露出了太阳的影子。我突然很想去街上逛一逛,真的太久没有出去过了。
      床边传来了响动,回头只见穆尹合已经醒来了,半支着身子坐在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突然咧开嘴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是你啊,谢谢了。”
      我矜持地笑一笑:“不打紧。”
      他准备掀被下床,突然道:“我的腿好像有点行动不便了。”
      孟极说过,他的腿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当时他只顾着逃,所以那伤口越发恶化了。我点头:“是的,有一点伤,不过不打紧,等会我着人送你回去。”
      他,笑了:“好。”
      说话间,小霏已经端着晚热腾腾的粥过来了,我招呼穆尹合喝下,他喝完了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于是我着小霏再去找点馒头之类的给这位将军填填肚子。
      屋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先打破了安静:“你的琴弹得很好,可惜。”
      一听得“可惜”两个字,我便感觉一股无名怒火直冲上来,打断了他的话:“弹琴娱人娱己没有什么不同,娱一人与娱多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可惜的。”
      他也不计较,只淡淡的说:“也许吧。”
      我本来是怒气冲冲的,他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却恰似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可使。我不好发作,却又内心不快,又生气,又烦躁,只不停的拨弄右手腕那串赤玉手串。
      他突然说:“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只冷着脸:“没有。”
      他笑了:“我以前见过一个人,跟你一样,也是生气的时候就一个人把手串拨弄得哗啦啦的响。”
      他的语气像是有眷恋,但我不想追究。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在生不能生的气,所以我停住手:“小女子怎么敢生将军的气。”
      只是不敢生,不是不生。他楞了一愣,问:“姑娘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我突然有刻薄的念头生出:“请将军见谅。要等晚上了。但是若将军等不及我也可以派人去通知将军的家人来接。”
      他摇摇头:“不用了,就等晚上好了。”
      我说晚上并不是真的晚上,只是生气了故意刁难,但他却偏偏说晚上也行,我索性向他告别说是有事要做。他居然也不生气,点头应了,直到我行至门口的时候听得他叫唤:“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我是没有资格对一个将军发脾气的,我尽力的去忍了,我也没有资格把为什么不高兴说出来,因为这就像直接说他不对,但是我却忍不住了。我想了想,终于说了,“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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