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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凉夏 ...

  •   玄武天皇 正和元年

      正是仲夏庚申夜,不若往常的庭院深幽,月影寂寥。今晚清凉殿灯火辉煌,处处可见人影晃动,就连平素清净的斋院也是热闹非凡。夜风微微拂来,和着那沉郁熏香,烘托得这平素严肃的庄重之地多了几分缥缈之意。偶见一节华丽衣摆从帘内泄出,那层层叠叠的丝缎晕出如水般柔媚的色泽,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这衣着的主人莫非是天人下凡?

      此时清凉殿内正琴声叮咚,艺人载歌载舞,妖娆的舞姿,谄媚的笑脸,仿若卖力地为这尘世喧闹增添一分浮华。

      而那坐在席上的大人们大多看得津津有味,庚申日,彻夜无眠已是惯例,难得不是请阴阳师镇夜地念那不明所以的咒文,莺歌燕舞的享受,何乐而不为?

      “右兵卫佐大人,难得这么花好月圆的日子,人人肆意作乐的时分,你怎么如此漫不经心。”随手倒了一杯酒用手拿着就这么停在平臣玖胸前,夏川草登正襟危坐,那神情也如平素大臣间相见时的不卑不亢,但细细钻入玖君耳中的语调却是说不出的吊儿郎当。

      “哼”面无表情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估计那哼声只有在相熟得推心置腹的人面前才会出现。两人一敬一饮,表面看来便是酒席上的觥筹交错,但途中的调侃提点怕是只有这两人才心知肚明。

      “玖君,你真该学学光野,如此从容应对,游刃自如,在这清凉殿上便该如此表现才是。”

      “你若有心,怎地不身体力行?”

      “唉,你又何必用这话激我。我这闲散性子做不得大,家中已有父兄撑着,我只求平稳度日而已。再说,我这官若做大了,时时忙碌,哪有时间照看你?若你又惹出什么事,这可怎生得好?”

      “草登!”怒目斜视身旁笑得如春花灿烂的人,玖君虽气得吼了出来,但那声音仍是压得极低,余下的怒火只得由握紧的拳头上的青筋排解。

      蓦地稍远处暗绿色的眸子往这边看来,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但眼神中那一丝关切却容不得作假。

      一路的歌舞盛宴不觉已到子夜,艺人拜谢了皇恩,从帘后退了去。中途的歇息,原已杯盘狼藉的桌子被收了去,换上清新的热茶和果点,稍事休息后想必是又一轮更为精彩的歌舞。

      趁这休息的当儿,光野施施然向玖君和草登这边走来。

      华服衣冠,在藤原光野身上有了不同的诠释。虽是一脸的淡漠隐隐的疏离,却依然是容颜俊秀,眉宇轩昂。光野从喧嚣中慢慢走来,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平静无波。

      依旧是微颔首的寒暄,全了那供人观看的礼数,草登向光野挤了挤眼,意是夸奖他在这宴席中如此沉得住气,恭喜官场之道又精进了一层。

      淡得几欲不见的笑容出现在面如冠玉的脸上,算是朋友暗讽眼神的回应。

      受不住一黑一白两人的眉来眼去,玖君打算开门见山。“咳,好了,光野,恕我直言,你当真打算在仕途上汲汲营营?”

      “是。”

      “如此真不像清高的你。”看着眼前仍是清俊得不似凡间物的男子,玖君不解。

      “藤原家需要我。再说,清高不能当饭吃,不,应该说连生存都无法保证。”身为朝中贵族,身处权力斗争漩涡中心的贵族,若无权无势,只会落得被迫害被残杀或是被放逐后客死异乡的下场。“玖君,草登,我们三人皆是同类。这样的话,由你问来,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光野苦笑了一下,便施礼而去。

      “同类吗?”草登失笑,世事恐怕真会承他的贵言呢。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下一场的歌舞开始了。

      光野依旧是淡定自若地应酬,至于那台上演的是哪一出,全然不知。

      “藤原少将,别来无恙?”来人正是大和封平少辅,凡事谨慎圆融的一个人。藤原一家和大和一家不甚相熟,来往也不甚密切,交情止于点头。

      “有心,一切安好。大和少将如何?”

      “呵呵,我这闲职又怎可能有什么劳神劳心之事?近日来朝堂上见少将皆是来去匆匆,怕是身有要事吧?看来擢升之日不远。”

      “我等皆是为天皇效力,只是竭尽本分而已,又何来晋升之说呢?少辅莫要取笑我了。”

      说着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冷淡得可以,只是两副皮相在活动罢了。

      “藤原少将,觉得今日的宴会如何?可有喜欢的?”为了活络气氛,封平适时转了话题。

      “哦?”这等打发时间的无聊事,光野从未注意。宴会只应是拓展人脉的地方,“现在这场,私以为不错。”向前瞄了一眼,见那台上一身着十二单的艺人在翩翩起舞。举手投足极尽风华,若是男子所饰,演技应是登峰造极了。

      “果然是所见略同啊。听闻台上表演的乃是一女子。”封平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丽影,毫不掩饰赞赏之意。

      “女子?”若是女子表演歌舞,且能登上王宫这大雅之堂,本朝可是从未有过先例啊。“若果真如此,定是非凡之人了。”

      “哦?难得不近女色的少将如此评价。”

      台上女子,能为人所不能为,不敢为,必有非凡胆识与才智,日后或有合作机缘。“她叫什么名字?”

      “知墨。”

      清凉殿的后院此刻人声嘈杂,原是人迹罕至的储物房被辟做了一干艺人的卸妆换衣之地,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各地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原本清静雅致的深宫内院却像集市大街般鱼龙混杂了。

      在这偌大地方的角落,点着盏晕黄的油灯,一位少女正卸着脸上的浓妆,黑影漫上了半边秀颜,淡去了她的表情。

      “墨儿,恭喜这次又是众花之魁啊。”出现在少女身后的是一位年轻妇人,唇如樱桃,眸若流星,典型的未语先笑,风姿撩人。正是一班艺人的带头——琉璃夫人。妇人拍拍手,身后小厮随即端上一托盘,里面大大小小的堆满了香纸,有些纸上墨迹尚未干透,想必是贵族们搜肠刮肚后心急赋上的情诗。

      “众花之魁?又与我何干?”手上的动作仍是不紧不慢的进行,对妇人的话语无动于衷。

      “你总是那脾性,罢罢罢,反正你这性子也只会在我面前使。瞧瞧这书信,怕是京城内的名媛没一个赶得上你这般风光呢。”

      知墨瞄了那些香纸一眼,眼里藏不住的轻蔑。“这些香纸给我有何用,那些人若是羡慕,何不通通拿去。放在我这,反而浑浊了空气。”皱了皱眉,心里啐了那班闲来无聊吟风颂月的贵族一句,无事把这纸熏得如此呛鼻。

      “都把这些个扔了去吧。”

      “当真不留着?好好坐下挑几个值得来往的,安生给他们养着,不比这没日没夜的操劳好多了?不是我势利,墨儿,这青春还有多少年可抛弃的,与其眼睁睁看着晚景凄凉,不如嫁入富贵人家作个妾室,起码得个衣食无忧。”

      “琉璃姐,您知道我是受不得迎来送往的人,何苦要我这样曲意逢迎?我自个儿的事,自个儿会处理,就不劳您费心了。”

      “你这丫头,人前乖顺,脾气实则倔得很,这样的生活,实在委屈你了。你不喜欢,我就不委屈你了。”摇摇头,琉璃夫人用手顺了顺头发。那发丝依然柔顺,只是已失去了多年前亮丽的光泽,不得不感伤啊。

      看着琉璃夫人带着小厮就要把那托盘端出,知墨轻轻唤住了两人。“且慢,这托盘就留着吧。总是别人的一番心意。”虽然这班权贵总是朝三暮四,那心意恐怕比纸张还轻薄,留下来看看各人的才情也是无聊时的消遣。

      平安京东北方鬼门 安倍宅

      三个黑影一前二后地追逐,前头那黑影跑得极快。不同一般男子把头发束起戴上便帽,那人随意地把头发扎起,状似马尾,发丝随着奔跑肆意地散开,潇洒飘逸。

      此时却不是卖弄潇洒的时候。

      前后的距离眼看渐渐拉大,但后面那两人仍是紧追不舍,丝毫不肯放松。

      眼看就要过那鬼门前的小河川。传说中这河川是怨灵聚居之地,再踏过木桥,便是魑魅魍魉横行的所在。忽然天幕边划过一道闪电,一瞬间照得这荒野亮如白昼,树影分明得吓人,仿若地狱里爬出的鬼怪化作了人形在徘徊观望着人世。前头那人依旧是拼命向前飞奔,后头两人却吓得顿了顿脚步。

      就在这停顿的当儿,前面的身影已然没入黑暗中。

      接着是一阵紧过一阵的雷声。

      后面的两人虽被吓住,却也紧咬着牙向前移动。晃悠悠地过那犹如鬼门关的小桥,瞥见桥下那阴森森却也透着光的河水,凉意不自觉地从脊背冒出,隐约间觉得让水里的鬼魅抓住了衣领。

      不远处摇摇晃晃地出现了一盏暗黄的灯,难道……是黄泉路上接应的使者?

      瑟缩的两人同时倒抽了口气。

      “两位深夜时分到访,不知有何贵干?”清冷的声音幽幽道来,持灯笼站在荒野处的是一年轻女子。

      “……多,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这女子深夜在此,不是平常人家女子啊。莫要惹上什么鬼魂才好。

      “既然无事,那请回吧。时候不早,恕不招待了。”接着灯笼微微向下移动,应是女子鞠躬作了个送客的动作。

      “那……告辞……”犹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两人转身逃命去也,哪还管得刚才追击的目标?那莽撞之人恐怕早已置身鬼怪口腹了吧。

      望着鼠窜而去的两人,良久,女子道了声“出来吧。”一个身影便从黑暗中现身,正是方才被二人追击逃命之人。

      “又欠你一次情了,流云。”嗓音清脆,被追之人原来是女儿身。

      “我可不稀罕你欠不欠的,倒是你这次怎地如此不小心,又是伤又是被人追杀的。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杀手荼蘼啊。”女子回身,闪电再次划过,清晰勾勒出这白衣的身影,秀发如缎披散在身后,分明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只是眉宇间少了分喜乐嗔怒,眼神中多了分坦荡了然。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再说我荼蘼又不是神仙,我只是在血中端饭碗的人罢了。”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见血光的,但每次见你总是浑身是血。也罢,夜里风大,要下雨了,先进屋疗伤吧。”说罢,白衣女子和黑衣人并肩走入身后的竹林。

      日正当中,知墨倚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昨日收到的情诗。按理说答应与否都该回复的,这才显得礼数周全。但那诗歌实在乏味,多有抄袭,文句又不通,玩弄文字的主儿,想必对感情也是这般随便。

      叹了口气,知墨打算认命地执笔回信。要在贵族间游走逢迎真不容易。蓦地瞥见一堆色彩斑斓的纸中露出了洁白的一角,好奇心起,伸手抽出了那纸。

      纸上墨迹浓淡得宜,笔法遒劲,写的却不是风华雪月,只有聊聊数字:

      宴间得见芳容,久仰盛名,望求一聚。武藏介少将光野拜上。

      拿着那无味无色的纸,知墨莞尔,这样的邀请推辞不得呢。况且这纸张正是她喜欢的类型,这介少将但见无妨。思及此,她轻声唤来随侍的黛眉,低声吩咐了几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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