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回春醒迟迟日》以茶

1、第一章

　　叠云镇毗连市区，中心广场上地面砌石平整，溜光可鉴。黄昏，蹒跚的夕阳沿岿谧的远山顺坡西下，吐露出霞光万丈，在这片空阔的广场上洒了一地金辉色的麦光。广场中央青苔碧幽的喷泉池，似一波镜面老僧入定纹丝儿不动，潺湲的流水声久已飘遁去少年时候某个秋日的时光，喑然消迹。喷泉池两侧的圆形花坛里，花草倦拂壅土入眠，沉香春泥。连垂直于这个广场的道路两旁的果黄色银杏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一块儿陷入了昏顿的遐思。

　　是谁倏然之间带来了小镇广场的欢腾？——是那舞动生命，勃发激情的颀美身姿，一群骚动着生命底层火热能量的人们紧紧跟随着一个美仑美奂、动作优美的舞者。他——一个俊硕有力的领舞者，踢踏着青春飞扬的节拍，在奔腾的乐感里恣肆舞动，喘息着舞武的火焰，旋徊着艺术的精髓。能和着节拍跟上舞姿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毕竟只是小镇上的小商小贩、农民、售货员之流的集合体，他们远远领会不了舞蹈艺术的玄奥真经。于是，他们识趣地停下来目不转睛地欣赏。
　　整个广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着火红色的舞衣如痴如醉地舞、舞、舞，一百多人定住了眼，睛瞳震颤只为他肢体的每一次动达。他似蛟龙戏黄河飞瀑，矫然开宏。身形时而曲若浦柳，时而笔直若青松，茹柔吐刚。围观的人越聚越密，人群就像古罗马角斗场层层圈住了他。最后一个舞蹈，他眼含脉脉深情，姿态柔缓似梁祝版的太极，整个人犹如化身灵动的鹤，肢体的关节一节一节地波动，赤裸裸地露出一双深阑的眼睛在人群中苦苦地寻觅。人们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生命的探寻左右张望，极力想分辨出谁是藏在人群中他要找寻的那一位天使。寻觅爱！一定是了，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读懂了他的心声，这样一双深情的眼睛不是在寻找梦中的女郎还会是什么呢？
　　偏偏领舞者的目光锁定在一位风韵俏丽的少妇身上，胶住了似地不再腾挪。少妇名叫瑞莲，是镇上钟表匠二度开花新婚燕尔的妻子。钟表匠已入不惑之年，身形佝偻，面目丑陋，老态毕现。瑞莲却三十刚出头，嫩得还像是一朵掐得出水来的凤仙花，迷人妖娆。一度曾有人造谣说她是被拐骗来的，骗婚。小镇上闲来无事的人们对此津津乐道，一来二去知道了她是寒村人，于是沿此线索按图索骥人们编出了一长串情节曲折动人的凄美故事，最后的结论都万变不离其中——这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自从人们的视线被这个领舞者完全吸引以后便再也无闲暇品谈瑞莲了。时间一久，总要咂点新鲜事儿人们的嘴才不会感到寂寞。

　　没用多久，镇上的万事通王小伍便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这位露天舞池中的翩翩王子叫楚樾，是市政歌舞团的副团长。据闻，他十四岁就赴俄罗斯国家剧院参演芭蕾舞剧《天鹅湖》，一举摘得当年国际舞蹈大赛新人奖的桂冠。此后，他连续三年荣膺国际上的杰出舞蹈艺术家称号。王小伍沾沾自喜地逢人便报料这些别人不得而知的新闻，以显示他消息灵通，比别人都要能耐。
　　从今年三月伊始，楚樾就一直来这个小镇的中心广场表演独舞，每天从黄昏跳到夜幕降临，然后翩尘而去，期间从未间断。他那一双坚毅、深遂的眼睛显出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他实在太年轻了，二十岁刚出头而刚出头而已。这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总在人群中顾盼流连，像是在找寻失去的最珍贵的东西似的。任何人上前搭讪他都不搭理，起先人们以为他个性倨傲，后来才得知原来他竟然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但这个小小的暇疵无碍于人们对他舞蹈的欣赏、品赞，简直可以说是赞不绝口。一时间，他如仙人般的绝美舞姿成了镇上的人们在茶余饭后品味不绝的谈资。
　　今晚跳罢最后一曲，他朝围观的人们绅士地鞠了一躬。绵长的掌声久久不绝于耳。当人们竞相散去，楚樾遽然纵身跳下舞台，奔向瑞莲刚刚走的方向。不多时，他便看见前面身量苗条，正迈着小碎步往前走的瑞莲了。他飞跑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挡住她。瑞莲骇了一跳，迎着路边昏黄的灯光看清是他后，意外地问：“你有事吗？”楚樾一瞬不瞬的黑亮晶瞳渴盼地直盯着她望，拼着命点头一面又熟纫地比划起手语。瑞莲如坠五里雾中完全看不懂，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时，他忠诚的丈夫钟表匠寻着灯光来接她了。瑞莲立时像遇着了救星，瞥了楚樾一眼后随丈夫往回走。楚樾定定地站在原地呆若木偶，痴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一点一点消失。情急之下他伸出手张口想大声地叫住她，但死去的喉咙却发不出哪怕是任何一丁点的声响，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瑞莲跟随丈夫越走越远，消失在夜晚的黑沉沉的幕布里。黑暗里，一滴橄榄栽子的热泪凝在他悲怆的眼眶里，久久没有离去。他深信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