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吟》m&missy

5、第五章 冰封

　　顺治十五年初,皇四子殇.帝悲恸.追封为和硕荣亲王,葬于黄花山王爷寝.
　　终于还是走了.那个在这世上只停留了三百日不到的孩子.我能想像董鄂心中的痛,母子连心啊.多少个日夜,我竟然真的能看到董鄂那生不如死的模样.可是还不够,只要她在这世上一日,就有可能夺去我的皇后之位.斩草除根,想她已初染痘疫,现在又承受丧子之痛,怕是大限之期不远了.
　　“姐姐在想什么?”佟妃轻声问
　　“呵,没什么.只是想到件喜庆事儿.一时走了神妹妹可别见怪啊.”我笑着拍拍他的手.
　　“哦,刚刚说到哪儿拉?”我问
　　“哦,是那.刚说到现在宫中上下都在传说麟趾宫的董鄂妃是被他人恶意撒的痘疮才染上的痘疫.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据说还有人证物证呢.姐姐,您说这事邪不邪乎?”
　　我的背上传来一阵湿意.难道事情败露了?怎么可能?阿纳日做事向来谨慎,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纰漏才是.可为什么现在`````````
　　我赶紧接话道“诶呀,妹妹,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实在邪门儿,而且这一旦传入民间,不是有损我们皇家威仪吗?你啊,还是早日抽身别趟这滩混水了.”
　　“是,臣妾紧记皇后娘娘教诲.”
　　送走了佟妃,苏抹已从各处打探消息回来,说是大内侍卫的确是找着了一方粘有痘疮的帕子,只是没抓找下痘的人.现在,正在皇宫内秘密的搜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总是不得安生.如若内探通过这帕子找出阿纳日,便等于找出她身后的我.
　　怎么办?如今之计,也只有让阿纳日潜入内廷将那物证偷出了.阿纳日,事到如今,也只能看你我的造化了.于是我写了密信,谴苏抹偷偷的送入了麟趾宫.
　　过了几日,宫中的流言渐渐平息,只是我迟迟没能等到阿纳日的回复.连着几日我都无法安寝,我总被充斥着鲜血的恶梦惊醒.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梦境?这短短的几日就好像一生一样漫长.我在害怕,我害怕这道送给董鄂的催命符反倒成了我的.若真的如此,我又怎么对得起阿玛,对得起姑姑,还有科尔沁的百姓们呢?
　　“佛祖啊!我钟木娜愿终生供奉您,只求您保佑此事有惊无险.”我跪在神龛前,潜心祈祷.
　　“娘娘!”随着一声尖锐,似乎还伴着极度的惊恐的喊叫一群带刀的侍卫推开殿门闯了进来.他们有十来人,各个彪悍,被几个宫女扒着也仍然健步如飞.我一惊,跌坐在神龛前,双手颤抖着指着那个带头的侍卫
　　“你,你,你们反了不是?连我皇后的中宫也敢硬闯?”我厉声叱问
　　“臣不敢.”那个将领嚯的一下跪在地上,双手抱拳说道”皇后娘娘,臣大内侍卫统领阿斯根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啊?真的躲不掉吗?看他们的架势,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一样.
　　苏抹呢?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没有她,谁为我去求救?难道天真的要亡我?
　　阿斯根见我不说话,便接着说“臣等奉皇上手谕,请娘娘前往慈宁宫问话.”他语气生硬,一边说还一边掏出了刻有龙纹的令牌.
　　我知道,那是皇帝的贴身之物,见令如见人.如此一来,我再做反抗也只是徒劳.
　　“臣--妾--接--旨!”我跪倒在地,磕了一己响头.我的手抚过藏在胸口处暗格内的鹰戒,此刻,我只能企盼这戒指能在危难时救我一命.

　　清宁宫内殿.
　　我猛的抬起头,发现皇帝和姑姑都已正色坐在高堂之上.姑姑居中,皇帝则在她的左手边的位置上.看到我进来,刚刚还无神的眼睛中燃起了愤怒的火花.我知道,那眼神代表着无尽的恨.他不曾爱我,而现在他痛恨我
　　被自己深爱的男人恨着.这也好啊,至少我让他心痛,卑微如我居然只能用这种让他憎恶的方法扎在他的心上。
　　“臣妾参见皇上,太后娘娘.请皇上,太后安”我微微福了福身子.刚欲抬头,便觉得额前一痛.这突来的痛让我失了平衡,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啊!”太后一阵惊呼.
　　“贱妇!”皇帝狂怒的声音.”你!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儿自称臣妾?”他伸出手直指我的面门.
　　好可怕,皇帝的样子象极了一只发了狂的野兽,完全没有了平时静雅的样子.福临,原来,平淡如你,也能如此痴狂!我何其有幸,一个弃妇因为另一个女人而把你逼到了忍无可忍的死路,把那个被你藏在心底深处的自己逼到了阳光之下.
　　我低着头,摸索到刚才砸中我的东西.
　　一把兰花折扇.
　　那是我初嫁你时送给你的东西.因为知道你好兰,所以特意寻了上等楠木和江南最好的画师为你制的。那扇末的穗子,也是我亲手熏了兰香才系上去的。东西虽不知值个钱，但却是我爱你,盼你的心啊。
　　可现在,这东西却成了你盛怒时随手掷出的凶器.我对你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为什么不说话?你以为不说话朕就没办法治你的罪了?”他厉声问着
　　“臣妾不知皇上所言何事?”我壮着胆子承受他的质问.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皇帝是个精明人,若不掌握确着证据又怎么会这般兴师动众的置罪呢?与其一棒子被大死,不如拖延时间寻找转机.
　　我抬起头,对上他烧着的眼.
　　“哦?是吗?你不知何事?皇后,事已至此你还装什么糊涂.好,今天朕就念在与你夫妻一场的份上让你死个明白!”
　　是谁?他手上的证据是谁?阿纳日吗?不会,不会是她.阿纳日那般聪明.可如果是她呢?我得救她啊,可怎么救?用什么救?我的身上除那一枚戒指外便再没什么砝码.
　　“来啊.把人带上来.”
　　“喳!”
　　说着一群侍卫便押着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影走进殿来.那抹白色的身躯被他们粗鲁的摔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我死死盯着那人.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每根指头都渗着鲜血,白色的衣裙上也满是暗红的血迹.头发虽然披散着可仍挡不住脸上青紫的痕迹.
　　惨不忍睹!他们居对一个弱女子用刑!他们居然对我的阿纳日用了酷刑!我看着那趴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儿,记起了她小时候活泼,充满朝气圆滚滚的样子.心中一阵抽痛.
　　阿纳日,我的阿纳日!姐姐害了你.是姐姐让你进了宫,染上了奴气,是姐姐让你去害董鄂.害你生不如死.枉你唤我一声姐姐,我却亲手将你推入地狱.你叫我情何以堪?
　　“认识这个人吧!实话告诉你,朕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带着痘疮的帕子,这一切不过是个引出贼人的局.没想到放出消息的第三天这小丫头便自投罗网了.真是愚笨至极！以为销毁帕子朕就捉不到那兴风作浪的人.痴人说梦!”皇帝一甩袖子坐回到位置上“不过,”他接着说“让朕最没想到的是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居然这般血性.被用了这么多刑居然仍是半个字都不吐露.好,她既然不愿说那朕就替她说.麟趾宫宫女素儿,原名阿都沁.阿纳日,科尔沁部阿济郎之女,自小被卓礼克图亲王收养,与你感情深厚,情同姐妹.据说,当年她阿玛犯了事,判了流放,却被你的阿玛所救,所以至今他们一家都对你们感恩戴德.顺治十年随你一起嫁入宫廷,第二年便被你以年龄尚幼的借口打发分配至麟趾宫为奴.可笑,当年朕还被你这举动所感动,认为你善良贤德.不想,你这打发宫人是假在各宫安插细作才是真啊.”他说的气极,呼的一下站起身疾步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衣襟
　　“博尔吉济特.钟木娜,你真狠啊.把朕耍得团团转.一个小小的宫女纵有天大的理由也是绝对没胆子毒杀自己主子的.而趴在那儿的人却有这胆子,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吗?是你,我大清的国母.”他咆哮着“朕真是后悔当初尽允了母后娶了你.真真是瞎了眼.”他回头怨恨的看着姑姑.
　　我的姑姑,平日沉着稳重的太后,此时居然被自己的儿子逼得脸色惨白,呆楞在坐位上发不出声音!
　　姑姑,我让科尔沁蒙羞了.
　　怎么办,连你也不会救我了。可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为族人门坐稳这个位置,我只是想争取自己幸福的权力.我有什么错?现在你们一个个的把我当做蚂蚁般踏在脚下,对我毫不怜惜的羞辱.我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需你们如此对我?
　　我好恨。我跨坐在地上,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我偏头去看躺在地上的阿纳日.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此时正死死的盯着我.她的眼里满是泪水,还有一种我无法读懂的情素.她乖巧的躺在那儿,然后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保重!”她把嘴张得很大,慢慢吐出这两个字.我意识到她意图,心头一惊.刚想开口喊她,只见她猛的站起来狠狠的朝旁边的柱子撞去.”嘭”的一声把正个宫殿都撞入了死寂.
　　“阿纳日!!!!!!”
　　我不顾一切的朝她奔去,准确说是爬.她的动作榨走了我今天的最后一丝力气.
　　好红,好红.她的身体里开出了一朵赤红的花.染红了她素白的宫衣,染红了我的眼.
　　“阿纳日.”我一边哭一边朝她爬.我的心好痛啊.我的手足被砍断了.
　　我把她抱在怀里.她撞得实在太狠了,血从七窍里不停往外流.她的血这样红,可脸却好白.身上还缠着绳索.我想把这些全都从她的身上抹掉.我胡乱的撤着,抹着.可却把一切弄得更乱.
　　“为什么?为什么血止不了?”我哭喊着
　　“姐姐.”阿纳日微弱的叫我
　　“恩,我在.”我的泪落到她苍白的脸上.
　　她把我的头拉低,对着我的耳朵断断续续的说:”姐姐,其实我已经把事办好了.帕子我也毁了.我这一死,他们便再没证据逼姐姐了.姐姐可千万别说啊.”
　　“好,我不说”
　　“姐姐”
　　“恩?”
　　她气若油丝,扒着我的手,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吸了一大口气后,缓缓的说
　　“姐姐,你我都是苦命人,本就不属于这里.如今我去了也是解脱,只是又要让姐姐一个人了.本是说好要陪姐姐到最后的,现在却不得不食言了.这是阿纳日欠你的,若有来世,姐姐就到里皇宫最远的草场上来找我,到那时我们姐妹就再也不分开了”说着,她的泪从眼角滑下,眼睛里刚刚还闪动的情绪一下子便灰暗了下来.
　　”阿纳日!”我推她,见她不动,便又晃晃她.她仍是不动.我不敢相信,阿纳日就这样舍我而去了.他不是说要为我驱寒吗?不是说最疼我吗?现在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她还那么小,一辈子连件锦衣都没有,连件像样的首饰都不曾有过.这些我都还没来得及给她呢.我都没来得及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她居然就这么走了.
　　阿纳日,姐姐不原谅你.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凄冷的大殿中,一个人走了?姐姐不原谅你啊,不原谅.
　　我混身是血,眼睛已被泪水胡的看不清东西.我抬头,冲着高台上的人喊着:
　　“救救她!姑姑!救救她啊!皇帝哥哥!我的错,全是我的错!阿纳日不能死,她还是个孩子!”我的哭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徘徊.它像是一把锥子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动.他们站在那儿象一块块石头,没有哀伤也没有喜悦.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挪动半步.
　　我急了,抓紧阿纳日的衣襟,对着那些宫人、歇斯底里的叫着:”你们都反了.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快来救她,本宫命令你们,快动啊.”
　　他们仍是站着.
　　“姑姑!”我恳求着.”姑姑!”我没力气了.刚才我没了站的力气,可现在就连发声的也没有了.好累.我就象去炼狱走了一趟.浑身都是伤,可是别人却看不见.这一道道的血口子,只有自己知道割的有多深,痛的有多切.
　　“你还记得自己是皇后.现在不过死了一个小小宫女你便如此.那朕的皇贵妃呢?她那样善良的女人你也下得去手?”又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却震的我头都快裂了.
　　我扫过他和太后的脸.他们一个带着鄙夷,一个带着厌恶.
　　我觉得自己就象是他们手中的玩物,玩腻味了便弃置一边不闻不问.可我是个人啊,会害怕会痛苦,会想要被关怀，被疼爱，可那个唯一疼我怜我的人也被他们活活整死.如今我才明白,我恨的不该是董鄂而应是董鄂身后的他们.皇帝宠爱董鄂也许是有三分的真情，但那剩下的七分应该是对太后的不满吧。而我是太后的亲侄女，他不敢正面反抗太后，于是疏远我，冷淡我，专宠除我之外的女子便是他对太后最无声却又最有直接的报复。其实董鄂也不过是一件工具，如今是她而明后又不知会有多少个她一样的女子啊。自古帝王多薄情，又有几个是真的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可怜我一时糊涂居然千辛万苦的去毒害一个和我一样不知道明日在何处的女子.
　　我真傻，五年，整整五年，到此刻我才想明白。自己从不曾占据他们心中的任何一块地方，姑姑疼我不是因为我是她的亲侄女，而是因为我市科尔沁未来的希望。皇上厌我，冷落我也许只是因为他把我看作是太后的同党，始终把我当成他的敌人。可我却傻傻的夹杂在这对母子之间，为他们快乐，为他们痛苦，还以为他们至少是把我视作亲人，至少是为我投入过些许情感的。我的泪白流了，我的血也白流了。我从始至终都是个自己演戏给自己看的小丑。我的一生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导这出闹剧看这出闹剧的恰恰是被我视为亲人的太后和皇上。这样的结果叫我如何不失望，不痛恨？
　　那就让我在这出戏的末了加上点自己的东西吧。我一生都做着被别人牵着线的木偶，现在也是该把这线扯断的时候了。
　　我仔细擦掉脸上的泪和血，然后扶着地颤巍巍的站起来，对着太后冷冷的说：“姑姑，你现在一定是恨透了我吧，恨我不争气，恨我让科尔沁蒙羞。可我也恨你，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对了，我还要告诉天下人，他们美丽端庄的太后娘娘也不过是一个靠自己的身子和美貌爬上这高位的贱人。表面美丽，其实内里早就烂成了一滩连狗都嫌的东西。”
　　听我这话，太后先是一愣，接着拍案而起，大喊一声“放肆！”
　　“放肆？”我冷笑着重复她的话，“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放肆？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若不是你我钟木娜又怎么会有今天？我本是在草原上翱翔的鹰，却被你活生生的折断双翅关在了这不见天日的牢笼中。我的断翅至今还在淌着血呢。可你为什么从不曾低头看看我，不看看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吃的是什么样的苦？这都是你欠我的，你欠我一条属于自己的命。这辈子讨不了，下辈子我也会讨回来。”
　　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被我阴森的语调吓得颤抖。而姑姑也象是一只泻了气的皮球倒在了位置上。我偏过头去看向皇帝，他见我看居然害怕的将身体往椅子里缩了又缩。样子真是滑稽。
　　“缩头龟”我轻蔑的说。
　　“你，你反了！”皇帝结结巴巴的吐出几个字，“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疯妇，成合体统？”
　　“是，我是疯了。我早就该被你逼疯了。我苦苦的爱你，恋你，换来的却是你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训的对待。换做别人早该疯了，可我却还在等，还想着也许哪一天皇上就能想起我的好，就能来看看我。而你能躺在董鄂的温柔乡里，何曾想到过我这摆设般的皇后？她董鄂的痛是痛，我的就不是那？”我的泪还是落了下来，我太起手指着他“我要骂你，骂你的薄情骂你的见异思迁。我是姑姑的侄女，可我却不是她，我只是一个拿自己的尊严来爱你的女人。我爱你所以容不下别人，这样我又有什么错？而你呢，你把我的心和尊严都踩在脚下踏了个稀烂。”我狂怒着把那把折扇丢到了皇帝面前。他一惊，“啊”的一声惊呼，用双手蒙上了眼睛。
　　看到他的样子，我突然有一股说莫名的笑意，我想笑他。笑他不象一个皇帝，到更象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我对自己说，看看吧，钟木娜，你穷其一生去爱的男人就是如此一副孬样。枉你平日心比天高，到头来却把心留给了这样一个家伙。哀栽，哀栽。他不是英雄，是个狗熊啊。
　　想到此，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我不停的笑，眼泪一颗颗掉到地上。
　　“你笑什么？”皇上颤抖的问
　　“我笑你。我笑你这没用的东西，一辈子只能待在额娘的怀里。我笑大清祖先何其凶猛却生出你这么个孬种。我也笑自己，居然爱上你。”我一屁股坐到地上，缓缓抽泣起来。
　　一时间，整个大殿不再有任何声音。他们都被吓坏了。好啊，要的就是这样，我要让他们不舒服，我要扒开他们的皮囊让他们的灵魂出来见见太阳。我知道这滋味不好受，可这正是我要的效果。
　　“啊。”我长舒一口气，躺在地上。“真舒服啊”我说。是啊，真舒服。这么多年，我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的结也该解开了。现在我就躺在这儿，要杀要刮都随便吧。
　　我静静躺着，眼前终于变为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