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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医治疯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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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到李府治病这件事,温则虞是既期待又头痛。期待的是,自己最近正好在研究失心疯的治法,恰好能将李于飞这种顽症作为实验对象;但头痛的是,李于飞一见了自己这样的年轻男子便喊叫着满屋乱跑乱躲,根本无法好好替其把脉。上次他父亲李凯风本想狠个心拿绳子捆他,谁知他一见到绳子就哀嚎得更厉害,李凯风一咬牙,不理会他,叫人按住了继续捆,才捆到一半,他早把嗓子给哭喊哑了不说,竟吓得尿了一地。李于飞疯则疯矣,平日大小便还是能控制的,可见此刻是如何的魂飞魄散。这下李凯风是怎么也不忍心了,只得作罢,赶紧将他解开,柔声安抚了好一番,才令他渐渐平静下来。
可叹李凯风贵为国舅,素日最疼爱的嫡子之一,今日却成了这幅模样。
为了顺利接近他,温则虞只好装饰了白发白胡子,扮作个垂垂老矣之人——这样李于飞总不会怕了吧!他还记得林逸秀上次听了他的烦恼后,抿嘴笑着建议他不如扮女人,反正模样也够清秀……但温则虞平日虽对林逸秀近乎千依百顺,对这可是不肯依了。要是扮老头真的还不行的话,再考虑好了……
温则虞扮好后,便弓着腰驼着背,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李于飞的房门。
“……谁?!”正在画画的李于飞仍是十分警觉地惊呼了一声,把笔一扔缩到了角落里,“不是说了进来要先敲门吗?!”
“抱歉,打扰李公子了……”温则虞压低着嗓子道。他听说过,现在就是李于飞的父母进他房门也得先敲门,只有听到是最熟悉的声音,李于飞才肯放他们进来。不过最初,他可是连亲人也不认的。上次温则虞虽未能好好把脉,还是开了药方,好歹他如今也算是有些进步。“老夫是来给公子治病的。”
“我没病!!”李于飞尖声嚷道,“我不要再整天吃一堆苦药!!更不要被针刺!!你们都给我滚!!!”
“………”温则虞猜想,他所谓“被针刺”应是指有大夫对他用过针灸之法。他本就被肖朗用银针折磨过,这样会唤起他最苦痛的回忆,确实不太合适。而疯癫的人心智常常会回到孩童状态,讨厌吃药也很正常。何况如今父亲天天给他灌各种药,就是寻常人,肯定也喝得厌烦了。“……其实呢,治病也未必就要喝药刺针……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也许我们聊聊天就可以了!李公子在画画是吗?可不可以告诉我画的是什么?”
“你自己没眼睛不会看啊?!”
“……呵……”他这句话倒是答得挺正常的,温则虞不禁笑了笑,便细细去看那画,“……是牡丹是吗?还真是惟妙惟肖呢!李公子不愧是画技过人、名动京城之人!”
据温则虞了解,这李于飞从前算是个纨绔子弟,也和林逸秀一样热衷于吃喝玩乐,不过因为受父亲重视,被逼着只能稍微干点正事。他的天资虽不如林逸秀那么高,但也是个聪慧之人,所以不用花很多时间文武也都还过得去。而他喜欢的玩乐方式中,其中一项便是画画。不过他画艺虽还尚可,说是“名动京城”未免太夸张了点,只是此刻为了能和他拉近距离,温则虞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而且,他在疯癫之后,画技倒反似有所进步。一来大概是因为他最近足不出户专注于此;二来也是因为,患疯症之人大多不再能用语言文字等方式正常地表达自己,而绘画则是不管孩童老人、心智如何,都能通用的一种表达。
“算你有眼光!”听了温则虞这番夸赞,李于飞果然减轻了敌意,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喂,你声音明明很年轻,扮老头子干吗?”
“………!”温则虞心中不禁一惊——自己一时忘了掩饰声音,不想他在这些方面竟敏锐至此!“……呵,李公子可真是个聪明人呢。”
“你说我聪明?”李于飞笑起来,“你果然有眼光!他们都说我已经傻了!”
“………”温则虞忽然有些心痛——李于飞的病症迟迟未愈,固然和他的悲惨遭遇有关,但周围人的目光也是一种帮凶。“李公子,其实他们说你不正常,皆因你现在不肯出门不肯见陌生人之故……不如你试着跟我出去走走,然后再平平静静地回来,这样一来,我或许可以说服令尊不再让你吃药。”
“……真的吗?这样就不用吃药了?”李于飞看起来有些心动了,“……但是不行!外面太危险了!!有坏人要抓我!!”
“李公子请放心,我们自然会带足够多可以保卫你安全的人。”温则虞心中更添怜惜,这才发现李于飞未必就有多疯,只是对这个世界太害怕了而已。
“我上次也带了人!!可是那些没用的孬种都死了!!然后我就被抓了!!然后……然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李于飞忽然抱着头疯狂地大叫起来,然后又开始满屋逃串。
“飞儿!!”李凯风闻声赶紧赶来,一把将他搂入怀中,“没事没事,飞儿别怕!爹爹在这里!以后任何坏人都不敢再伤害你了!!”
“……我不信,我不信……!!”李于飞哭喊道,“我以前一直都相信你真的能永远保护我……可是为什么在那种时候你没有出现!!为什么我无论怎么叫你你都不出现!!你根本就救不了我!!这世上没人能救得了我!!!”
“……飞儿,是爹对不起你……是爹对不起你啊!!”听了这番话,李凯风已是老泪纵横。
“………”从李于飞的言语中,温则虞深切体会到了当时他的心情有多么绝望。他既深深为之痛惜,同时也深深地憎恶那个心狠手辣、伤他至此的男人!
“让我死吧!!让我赶紧死吧!!我不要再那样生不如死地活着了……!!可是为什么要把我绑得那么紧,还牢牢塞住我的嘴……让我连咬舌自尽都不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对,对!我现在没有被绑着了!我可以去死了!!”说着,李于飞就挣扎着要离开父亲的怀抱,往墙上撞。
“飞儿!!”李凯峰忙用力将他控制住,哽咽道,“你若真要死,不如就先杀了你爹我吧!!你看,我身上有剑……你把它拔出来,只需要那么一刺!我便先解脱了!!”
“………”听到这句话,李于飞终于停止了动作,并没有真的去拔剑。
“……抱歉,温大夫,他又发病了。”在好不容易令李于飞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李凯峰一脸歉然地对温则虞道。
“无妨……”温则虞摇摇头,“我反倒觉得,令郎的病情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只要不受刺激的时候,他是相对正常的。李大人,我想跟您商量商量,令郎因对寻常的治疗方式反感,便对所有大夫都十分反感,这样很不利于开展今后的治疗……不如您先让他停药几天吧!”
“……这……他会不会变得更严重?”李凯峰很犹豫。
“只要不刺激他,应是不会有大碍。”
“可是,其实也未必要有刺激他才会这样……”李凯峰却仍是忧心忡忡,“有时他一个人待着也会突然发病……或是晚上从噩梦中醒来,又要闹一场……”
“我想,整天一个人画画或是发呆,实在颇为无聊,难免会胡思乱想……不如你们白日时多抽时间与他交谈……当然,我知道李大人你诸事繁忙,令夫人也可代劳。另外我不知道李公子是否还有其他肯亲近的人?”
“他以前和他大哥关系还不错,如今他大哥来看过他几次,他倒也没太排斥。”
“嗯,那你们便轮流与他聊天,尽量别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闲着……”
“但是……要聊什么?”李凯峰对此事仍是迟疑。
“聊聊他的画呀,或聊些好吃的好玩的之类开心的事,随便什么都可以。”
“我只怕如今随便说什么,他都会往那上面想……他一个人时发病倒也不算频繁,可所谓言多必失,我只怕那样反而会加深对他的刺激……”
“……我是不确定到底哪样做风险才最大,但我很确定,如今令郎很需要亲人的温柔关怀与陪伴!你们若不肯抽时间陪他,因嫌他随时会发疯便不肯与他多相处,而只扔一堆银子去请大夫买药,那定是事倍功半的!”温则虞的语气不自觉地严厉了几分。
“……温大夫何以要用‘嫌’这个字?!”李凯峰闻言心中顿时一颤,“我那是担心,是怕!我之所以请那么多大夫买那么多名贵药材,就是因为我不肯放弃他!他是我的儿子!无论其他人怎么看他,我对他的爱是一如既往的!”
“李大人,我当然不否认您的拳拳爱子之心!只是人心都很复杂……您当然是因为爱他才企盼他赶紧恢复正常……可也请您设想一下……如果李公子这辈子真的就只能这样了,您是否能接受这个事实、能接受一个这样的他?”
“………!”李凯峰被这个问题问得又是心头一惊,“……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我当然会尽我所能地供养着他……即使我百年之后,也会留下足够令他一生丰衣足食的资产,并且安排好能代替我照顾他的人……”
“供他生活是一方面……您还愿意和他交心吗?”
“……交……心?”说真的,李凯峰没有想过,和一个患有失心疯的人要怎么交心。
“其实没有那么难……比如好好看看他的画,给几句点评……甚至你有烦恼,也可以说给他听……也许他听不明白,也许他帮不了你,但你也可以通过倾诉自己减轻些负担……又也许,他心底其实什么都明白呢?”
“……这画,”李凯峰觉得温则虞的后一个建议实在有点匪夷所思,怎么可能去和一个自己心绪都一团糟的人倾诉烦恼??不过前一个,倒还姑且可以采纳,“飞儿画的是什么花呢?”
“是牡丹啊!他都知道!”李于飞指了指温则虞。
“……李大人,你看……你大概并没有那么懂他呢……”温则虞不知道,李凯峰以前所谓的“宠爱”,是不是就是多给些银子,偶尔夸赞或说笑几句。
“……我不是很懂画,觉得只是玩物丧志之物。”李凯峰有些尴尬地笑笑,“好吧,那停药之事我且试试……若他情况不稳,还是只能恢复了……”
“好。”温则虞点点头,对李于飞微笑道,“你看,我说服了你爹爹不再给你吃药呢!你要怎么感谢我?”
“你要多少银子,说吧!”李于飞不假思索地答道。
“………”温则虞有些哑然失笑,不愧是以前常常一掷千金的富家子……“除了诊金外我不需要多的银子,只愿你能多配合我……让我帮你切切脉,好吗?”
“哦!就这事啊!这容易!”李于飞终于配合地伸出了手臂。
温则虞总算有机会细细把一番脉了。“……唔……李大人,我想我刚才的初步判断应还是比较准的,李公子停药几天问题不大。”
“好。温大夫辛苦了。”李凯风见温则虞对付自己的儿子倒似很有一套,对他不禁更添了几分信任。
“李公子,”温则虞又看向李于飞,“不吃药之事也需要你自己的努力,方能长久……这几天你多想些开心的事,少想些过去的烦恼,保持快快乐乐的,好吗?”
“好吧,我尽量……”李于飞答应了。他当然不是主动愿意去回想那些的,那些思绪全都是在某个瞬间不由自主地跳入他的脑海。
“那么,我们下次见。”温则虞笑了笑,然后摘下了白头发白胡子,“下次就以我的本来面目来见你吧……可以吗?”
“……啊!我记得你!你不是来过的嘛!”
“……李大人,你看,”温则虞转头向李凯风微笑道,“令郎在某些方面仍是聪慧过人呢……你们可别再把他当傻子看了。”
“……这种话我可没有说过!不知是府中什么人在胡乱议论!”李凯风肃然道,“等我听到了,定要割了他的舌头!”
“是三哥说的!”李于飞忽然插嘴嚷道,“我那日去上茅房,就听到他在跟人说‘真不知道爹天天在一个傻子身上花那么多钱和时间干吗’!”
“………”李凯风有些尴尬。说出的话不好收回去,尤其是对现在如小孩子般事事都当真的李于飞而言……但本以为是哪个下人在乱嚼舌根,既然是自己的儿子,当然不能说割舌头就割舌头……“你三哥平日里也待你不错,那天许是心情不好吧……爹爹就狠狠打他一顿屁股,你看好不好?”他用商量的口吻询问着李于飞。
“好吧!”李于飞倒也爽快地同意了,“拿棍子去他捅的□□他也行啊!”
“………”温则虞不由得皱了皱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种很高尚的境界;但是很多时候,一个人被伤害了,却会想用同样的方式去伤害其他人。
“……飞儿别胡说。”李凯风也苦笑了一下,他当然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儿子,“来人!去告诉三公子,让他自己去领三十大板!并且,他下次要再敢说他弟弟坏话……那就没那么便宜了!至于是打六十,还是真割了他舌头,抑或是把他交给他弟弟自己来处理……我还没有想好!但愿他不要让我有机会思考这个问题!”
“是,老爷。”李府下人如实地转告这番话去了。
“………”温则虞心想,其实李家三公子出于嫉妒说那么一句话也是情有可原,未必要惩罚得如此之重。这李凯风看起来平日里对儿子也不是什么温柔的慈父。“……那么李大人,我便先告退了。”
“嗯……我送你到门口吧。”李凯风也起了身。
“那么李公子,我们过几天见~”温则虞回头冲李于飞留下一个温柔的笑容,“我也会抽时间多来陪你聊天的……就不知你欢不欢迎?”
“要来就来呗。”李于飞已经拿起画笔继续画自己的画,不再抬头看温则虞。
“李公子不讨厌我就好。”
今天的诊治,似乎已经比温则虞料想中的效果更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