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州录》崖余九岸

3、太瞿册（三）

　　待第五綦走远后，空桑稷扔掉他的衣服，拍了拍自己的白衣，向着和他刚才所指路线完全相反的路走去。
　　太瞿主宫整个分为十二宫，每宫有正殿偏殿及别院，国主第五凉秋所居御景宫，钟离王后在思贤宫，空桑稷所在的是天赐宫，正是第五綦的住处。天赐宫花园较多，道路曲折，游廊水榭，交错相通，比御景宫少了几分庄严。空桑稷边走边环顾四周，正看着忽然一黑影冲到他面前，“殿下，前方的路我都记下了。”
　　空桑稷点点头，“那我们就回去吧。你带路，我好像迷路了。”
　　黑衣人转向他身后，“殿下，那太瞿世子之事我有听说，寒衣还劝殿下能忍则忍。”
　　空桑稷淡哂，“太瞿世子不足为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罢了。”
　　转眼已至翡华殿路上，空桑稷向四周看寻了一番，终于看见东面第五綦口中离得不远的流华殿。向门前两个侍卫点了点头后空桑稷推门，踏入自己住所，院中有一老树，树下站了两排人，前一排宫女，第二排宦臣。一见空桑稷，众人俯身行礼，“恭迎栾国世子殿下。”
　　怪道众人称赞空桑稷有礼，只见他躬身回礼，道：“劳烦各位了，堇修初来太瞿，不通晓太瞿礼仪，日后还望各位多有指点。我平日无事，也无须人伺候，就请各位一如往常，不要因为堇修在此有所束缚。”
　　这些人都不是上等宫人，以前也只在第五綦和第五絮处干些杂货，受尽上等宫人的粗使，从来还未有人对他们如此和颜悦色过，因此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空桑稷又拱手躬身，“各位不必听我号令，请自如行动。我先进屋了。”
　　此时燕寒衣早已换下了黑衣从侧房出来，已是一副宫女的装扮。只见她身姿修长，看着显瘦却毫无仕女的窈窕，她见空桑稷进屋后对下边的人挥挥手，“该干啥干啥吧，我家殿下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只要不烦他就行。”随后她敲门，得到空桑稷的许可后推门，从袖里取出一张纸，“殿下，音律已谱好。”空桑稷见她伸手递东西才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愣了片刻，想笑又掩口，“你打扮这副样子作甚”
　　燕寒衣仿佛没觉察到一般，“太瞿宫女都如此打扮，有何不妥”
　　空桑稷看着她脸上两坨红以及松散到快要垮塌的发髻，实在忍不住道，“你就在我这里洗了吧，让人看了未免笑话。”
　　“我刚才还在外边和他们说话，也没见谁笑啊？”
　　空桑稷摆摆手，取来一块帕子，抬手准备替她擦拭。
　　第五綦回殿后还不痛快，喝了几杯冷茶后决定去找空桑稷将自己的外衣要回来，不光要，他还要看他亲手替他洗好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推开了翡华殿的大门，只见一群人站在院中比划着笑，口中还说着些“小国没见过世面，看着脂粉好就拼了命往脸上涂呗!”“诶呦呦，丑的真真叫人吃不下饭。”“那栾世子一表人才，怎么将她带了来呢？”
　　见第五綦，下人门立即噤了声，又唯唯诺诺站到了一旁。
　　“你们在做什么”第五綦冷声问道。
　　“回殿下，栾国世子小人们不用跟前伺候。殿下来要小的进去通传吗？”
　　“不用，来我自己的房子逛逛。”
　　第五綦伸手一推门，就看见空桑稷双手抚在侍女脸上不知在干些什么，见他后那侍女还忙红着脸向后退去，头发也乱作一团。
　　第五綦赶紧抬起衣袖遮住了脸，“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堇修兄这天还没黑透，您好兴致啊。”
　　空桑稷懒得解释，“殿下有何贵干”
　　“啧，堇修兄今日真教我大开眼界，原来众人嗟叹的盛世白莲真实面目竟是这般。”
　　空桑稷冷笑道：“左右没干扰你，何必冷嘲热讽。”
　　第五綦斜目，挂了一幅鄙夷的神情，“目无尊卑，欺辱侍女，在你们栾国作风乱也就罢了，来我太瞿还不收敛，真是脏了我这儿翡华殿。”
　　空桑稷脸上有了愠怒之色，攥紧了拳头，又做拱手状，“殿下天色不早，来此有何贵干”
　　“我来取我衣服，边羗进贡，上等鸭绒织造，让你穿了我心有不甘。”第五綦趾高气昂，势要给眼前的人一个下马威。他都想好了，如果空桑稷不肯亲手洗的话，他就叫来宫中暗卫高手，将空桑稷好好教训一顿。
　　想起了那件衣服，空桑稷悠闲将手中的帕子抛至脸盆，找了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不经意道，“哦，走了几步嫌那衣服累赘，扔了。”
　　第五綦眯起了眼睛，皮笑肉不笑，“很好。”
　　说时迟那时快，紧接着一道寒光，空桑稷挂在架前的剑被第五綦拔出后架在颈前，“你猜我敢不敢杀了你”
　　空桑稷面不改色，神淡气闲道：“我猜你不敢。”
　　紧接着，一把剑抵在第五綦脖子上，“劝世子别不识好歹。”
　　第五綦回望过去，正是刚才那满脸通红的女子，虽然面相是女色，但声音清雅响亮，没有女子的绵甜细润。
　　“你知道这一剑就够你判十回腰斩之刑了吗？我明明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还是说你甘愿被他玩弄”
　　空桑稷将他颈前的剑用手指弹开，“好了。寒衣，放下剑，你先下去吧。”
　　燕寒衣不服，收起剑白了第五綦一眼，推门出去。
　　空桑稷坐到了案前，看向第五綦道，“殿下三番五次为难我究竟意欲何为”
　　“没什么，看你不顺眼。”
　　空桑稷又是好脾气的样子点头轻笑，“是个理由。”
　　“你不适合用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空桑稷说懵了，正在此时门外有人通传，说钟离王后要见第五綦。第五綦整理了一下衣服，回头抛下一句，“有时间咱俩得打一架。”然后开门走去。
　　空桑稷感觉荒唐地哼笑了一下，莫名其妙，合着这人真以为他们来是陪他玩耍的？

　　第五綦进屋时钟离傲霜正在厢间暖阁上坐着饮茶，烛火的朦胧光线照在钟离傲霜的侧脸上，居然显得那么柔和。第五綦立定在旁边行礼，“见过母后，问母后安。”
　　“今天见着你表哥了？”
　　“回母后，见到了。”
　　钟离傲霜点点头，“云扬那孩子机灵，日后你们兄弟两处相处要和睦。”
　　“本应当。”
　　“听说你和栾国世子结下了梁子？”
　　“并未。”
　　“你这孩子，什么都不愿和我说说。”钟离王后轻轻叹了口气。
　　“儿子和栾国世子相约切磋，和表兄也相处和平。”
　　此时的第五綦和别人见过的他都不相同，冷淡的像个木头人一样。
　　“别杵着了，坐下吧，陪母后再说说话。”
　　“时候不早了，母后身体不好，还是早些休息吧。”
　　看着第五綦离去的背影，钟离傲霜捏着杯口将怒火压到心底，不知该怨自己还是恨第五凉秋。那孩子十岁之前明明天真烂漫，许是她将他逼得太紧，让他产生了逆反心理，可是她是真的为了他好啊。
　　第五綦出门后又回头望了那窗前钟离傲霜的影子一眼，他多想再重新投入母亲的怀抱里撒娇啊，只是再也不能够了，从他听到那个秘密开始。
　　往回走的路上一阵幽幽地音乐声传到第五綦耳中，并不是太瞿地旋律。越往住处走，这声音越清晰，曲调婉转，却透露着一丝丝怪异。人常寄情于音乐，或哀怨惆怅或兴高采烈，有的曲调使人内心平静，有的使人产生共鸣，可这曲子没有情绪，或急或缓，时而凄厉时而震撼，极难拿捏。
　　他循着声音找去，未走几步只听那声音戛然而止，夜色已深，月挂正空，第五綦打了一个寒颤，后悔将那件鸭绒外衣给空桑稷。
　　若不是夜深，他势必再去找他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