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白日仙

5、5

　　起初觅夏并没有为了眼前这个剃了板寸的刺头儿停下脚步的意思——她急着找自己的身份证。

　　但刺头儿好像不这么想。

　　几乎是在擦肩的一霎那，冯师法扯住了她的衣袖。觅夏几乎可以感觉到血液淙淙逆流过自己的脸颊。班上自习的同学在徐觅夏冲出教室要去找身份证的时候仍保持着尖子生们特有的清高埋头写题，对此不闻不问。但却在这个瞬间，他们却以一种强烈的默契齐齐地抬起头，盯着徐觅夏。

　　学习是会让人变态的。

　　徐觅夏在他们的瞪大了的眼睛里看到了五个大字，分别是：狗、血、八、点、档。

　　这个时候徐觅夏已经有些中气不足了，她尽可能地压低自己的声音，却不想落在旁人眼中更是痴男怨女，不可言说。

　　“你什么事儿啊？”徐觅夏这个时候已经烦得不行了，“我急着有事呢！”语气也变得不善。

　　而对方呵了一声，问：“徐觅夏？”

　　“嗯？”

　　“徐觅夏？”

　　徐觅夏几乎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了，她猛地甩开了冯师法的手：“你这人——”

　　她没有骂下去，因为这个小刺头混混悠悠然地从裤兜里掏出了她的身份证：“我说你下午跑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徐觅夏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骂人的力气，劫后余生，她木然地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太谢谢您了。”

　　一双眼睛，两双眼睛……班上的同学又低下头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徐觅夏松了一口气，她始终没有修炼够一副足够登台唱戏的厚脸皮，也难怪母亲马瑛时不时抱怨徐觅夏这个女儿登不上台面。

　　丢脸大发了。这就是存在徐觅夏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尽管其实真相也许是没有多少人对这些笑料太过上心——除了徐觅夏自己。

　　徐觅夏像个中风的老年人一样佝偻着向自己的座位走回去，希望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更低一些，但冯师法却似乎是一个天生的高调人物，放在《西游记》就能大闹天宫，搁在《水浒传》就该梁山起义，只听他提高声量，喊道：“诶！你等等！”

　　在徐觅夏的眩晕结束以前，他已经从自己那个一本书都没放的阿迪达斯书包里变戏法一样地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蛋糕盒子。

　　“这个也给你！”

　　徐觅夏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要鼓起来了，她只能问：“……为什么？”

　　这回轮到冯师法不耐烦了：“送你东西你收不就行！问那么多干什么？”

　　呵呵……徐觅夏这个时候只想把奶油蛋糕糊到欠揍的二世祖脸上。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她本来想这么回冯师法，但最后考虑到他可能的文化水平，还是化作了一句：“谢谢你了，我不吃这个。”

　　冯师法瞪大了双眼：“这是海盐冰淇淋蛋糕，很好吃的！”

　　徐觅夏：“呵呵呵。”

　　鬼使神差的，她说：“谁生日？”

　　冯师法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黑臭黑臭：“这你甭管。拿着吧。”

　　徐觅夏：“呵呵呵。”

　　这个时候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五块钱的红宝石奶油小方，哈根达斯的冰淇淋蛋糕固然很好，但显然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毕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这个时候晚自习的下课铃恰好打响，夹杂在沙沙的收拾书本的声音里的还有一些交头接耳的闲言碎语。八卦的力量是无限的，何况在一个密闭又无聊的环境。

　　徐觅夏不知道海盐为什么能用来做蛋糕也不想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她只想知道面前这个不良少年的脑子里装的是不是奶油。

　　但最后她只是木着脸，像一具埃及僵尸一样，木然地从这个不良少年身边走了过去。

　　这天晚上徐觅夏在教室里待的尤其晚。

　　她一口气做了两张化学卷。又整理了这个单元的数学笔记。

　　什么都会欺骗你，什么都有可能会背叛你。但知识和成绩永远是你最忠实的朋友。

　　应该说，徐觅夏深谙其道。

　　待到教室不能再待的时候，她终于晃着宽大的校服裤腿从座位上起身。很好，教室里没什么人了。徐觅夏心满意足地想。

　　但很快她发现：人走了，狗还在。

　　“你怎么在这里？”徐觅夏提着书包带子的手一顿，几乎想要翻一个白眼。

　　而冯师法也无愧于这个白眼。他靠着门框，特别吊儿郎当，特别欠揍：“咋的，这教室你开的？”

　　徐觅夏：“呵呵呵。”说起来这教室确实是她开的，每天早上都是她最早一个到教室拿钥匙开门。

　　滚吧。徐觅夏根本不想跟他说话。

　　“哎，等一下。”冯师法伸手拦住了她。

　　“一天之内遇见你这么多次也算是特别的缘分了，你就把这个蛋糕拿走吧。”冯师法说。

　　这一次徐觅夏把白眼翻出来了。

　　“你这是改行了吗？”徐觅夏问。

　　“什么？”冯师法觉得自己有些摸不到头脑。

　　“我说——”徐觅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提高了声量，“你是因为麻辣烫店倒闭了，所以改行卖蛋糕了吗？！”

　　说完她就想跑，没跑成，冯师法扯住了她的书包带子。冯师法鼻子都被她气歪了：“免费送不要钱你还不乐意了？”

　　你妈的，倒贴都不要。觅夏在心里想。

　　“今天是我生日。”徐觅夏突然说。

　　冯师法一听刚想说那不正好，但话还没说出口，徐觅夏就大声地道：“所以我不要免费的，行不行？”

　　冯师法噎了一下，然后道：“……那收你点钱？”

　　徐觅夏磨磨蹭蹭地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11点了。宿管是一个四十五岁上下的阿姨，身材瘦小，长着一双吊梢眼，性格十分不好惹。

　　不知道为什么，她十分不喜欢徐觅夏。宿舍日常检查的时候。对别人都是轻轻放过，对最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徐觅夏却是百般拷问。

　　徐觅夏百思不得其解。

　　见是她轮值，徐觅夏的心沉了一下。果不其然，下一秒宿管阿姨已经扬起眉毛，对于徐觅夏拷问道：“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下午面对冯师法说出来的台词，就这样应用到了她自己身上，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徐觅夏几乎想要拍掌大笑问一声，这是哪个天才作者写出来的剧情？

　　但她一贯的内敛还是让她木着脸走近柜台。抢在那个宿管阿姨提问之前，徐觅夏说道：“11点才算迟入，我没有迟入。”

　　徐觅夏看到一张鲶鱼一样的嘴，在她眼前一张一合，最终是宿管阿姨青着脸挥手放她离开。

　　徐觅夏当然可以装作自己犯了错，任她批评一顿，也许这样会让这位中年女人疏解一些对徐觅夏的不喜。但如果徐觅夏是这样善于替人考虑的话，也许也不会招来今天的不喜。

　　楼道灯忽明忽暗，徐觅夏踩着自己的影子，推开了宿舍的门，上铺的张明静已经洗完澡，坐在床上涂指甲油。

　　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喜欢把腿从栏杆的地方伸出来晃着。

　　如此，徐觅夏从通道走过的时候，不免会闻着她的脚丫。

　　这对于处女座徐觅夏来说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但今天徐觅夏实在是累了。她把书包丢到床上，推开阳台的门，走到水龙头旁边，拧开水龙头，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她洗了一把脸。

　　“觅夏，觅夏。”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什么事？”徐觅夏拧了一下水龙头。

　　舍友林娜娜扒着阳台门，悄声问她：“晚上那个男的是谁呀？”

　　阳台门被她拉扯开一条缝儿，空调冷气从这条缝里源源不断的吹出来，徐觅夏的手臂微微有些冷。

　　徐觅夏把毛巾甩到到毛巾架上，擦干了手上的水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四平八稳、古井无波：“没谁，送外卖的。”

　　林娜娜的眼珠瞪得滚圆，显然不相信她这句话，但徐觅夏当然也不会给她再质问的机会。

　　“啪嗒”一声。徐觅夏按下电灯的按钮。世界归于一片黑暗。徐觅夏忍着跳起来把张明静的脚塞回去的洁癖，大字状趴到床上。

　　去死吧，都去死吧。徐觅夏想。

　　第二天徐觅夏起的特别早。

　　五点多钟，天空刚擦出白亮的、蒙蒙的光，这个时候，徐觅夏醒了。

　　阳台有稀稀疏疏的声响。可能是老鼠打架，毕竟这对于不太良好的宿舍环境来说还是非常有可能的。

　　但最大的可能应该还是某个早起的舍友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学习。

　　徐觅夏躺在床上活动了活动骨头，颈椎一节一节咯吱咯吱的声音震得她的耳膜有些不舒服。

　　就像这个年纪的许多高中生一样，徐觅夏有着轻微的胃病和颈椎病。但每次她一提出去看病，母亲马瑛不免就要道：“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病啊？”

　　周末回家一定去看看颈椎。徐觅夏想。

　　徐觅夏轻手轻脚地下床，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响，但上铺的张明静仍然在睡梦中喊了一句：“别吵了，烦不烦啊？”

　　徐觅夏的后背僵了僵，想了想还是把拖鞋拿在手里，捏手捏脚的走到了阳台。宿舍唯一一个文科生李慧思果然已经在那里埋头苦读。

　　她盯着历史试卷的时候神态非常专注，甚至可以说有些偏执，如果目光可以比喻成火炬，她的目光已经把试卷烫出了两个黑洞。

　　徐觅夏非常有默契的从她的身边走过，默默地找出自己的牙刷跟水瓶。

　　她并不问李慧思正在做什么，题目写出来了吗？

　　就只是放空自我。薄荷味的牙膏一点点在舌尖融化，有些辣。徐觅夏在脑海里默默的背诵着今天早上要检查的《陈情表》。

　　刚背到“臣密言”这一句就梗住了。冯师法，这个阴魂不散的人，手里提着个蛋糕盒，靠着宿舍楼下的大榕树，悠哉悠哉地吹着口哨。

　　为了创业走到这一步，这精神是多么的令人感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