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莫相逢》维子

2、选秀

　　青国五月才迎来初春，细绵的雨丝轻纱般笼罩天地，雨小却极是冻人，立在檐下的仕女穿着薄薄的春衣，迸溅的雨水浸湿裙角贴在小腿上，风一吹，又冰又凉。老太监瞧见她冻的嘴唇都泛白了，压着尖细的嗓音忽然说，“陛下的茶水指定是凉了，你去盯着再烧一壶，待会儿啊送进去。”

　　他两侧松弛的面颊随着说话抖动，有些滑稽。

　　仕女感激的看了眼老太监，哆哆嗦嗦的退下了。

　　自打宋大人进了内殿后她就在门口候着，都一个时辰了，如此站下去，她定是要冷出毛病来的。

　　“呵…”辜汉初慵懒的倚在长桌后，嗤笑了一声，将手里奏折扔在桌上，动作牵动了玄色的衣袖，隐在褶皱里暗金的刺绣展开，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龙。

　　他又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开，粗略扫了几眼，不善的脸色猛的沉下，转头瞪着大殿上长身玉立的宋乘。辜汉初是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梢上挑，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却是邪气尽生。

　　辜汉初阴测测的笑了，“坊间传言，寡人对宋卿有非分之想…”

　　宋乘挺直了背，瞥一眼辜汉初就立马垂下眸，他的脸慢慢变得铁青，手也微微发抖，显然是怕到了极点。

　　辜汉初皱眉。

　　这货怕不是又装？

　　果然，宋乘声音响起，“臣对陛下绝无非分之想！”

　　辜汉初的脸黑了一寸。

　　似乎觉得不妥，宋乘思酌片刻。

　　“臣不介意陛下对臣有非分之想！”

　　这话掷地有声，让门口守着的老太监听了个清清楚楚，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尽力的瞪大，绽出不可置信。

　　“砰——”辜汉初的手重重拍向长桌。

　　《边境录》载：边北之境，地幅万余里，二十七府，三府为一郡，是又九郡，四古族镇守分管，相互制衡。后，辜宋二族联姻，结为盟友，辜氏称帝建青国，青国强盛富饶，曾屹立边北的四族被青国取代，后世便又称边北为青北。

　　青历三十三年，皇帝辜汉初和丞相宋乘是京都百姓津津乐道的主儿。

　　辜氏二世皇帝名为辜汉初，自小机敏聪慧，先帝立为太子，没半年，先帝驾崩，太子继位。登基几年来，百姓安居，鲜有战事，贤君之名远扬，可辜汉初后宫竟无一人，连宠幸个宫女的事情都未传出过，人们不解之余开始浮想联翩——皇帝莫不是有龙阳之好，故不近女色？

　　于是百姓目光转向了宋乘。

　　宋乘是老丞相嫡子，有神童美誉，十岁在朝堂上应诸臣之变，得先帝青睐，老丞相辞官后，位子就传给了宋乘。

　　据说，宋乘与皇帝同年生，身高八尺，貌似仙人，好不俊朗，是多少闺中少女梦中思心中念。与这般优秀的男子日日共处，难保皇帝不起非分之想。

　　宋乘见辜汉初真发了怒，身体明显的抖了一下，头垂的愈深，嘴角倒上扬着。

　　“宋卿有何好法子堵住悠悠之口？”

　　辜汉初似笑非笑的，得亏他这些年和宋乘斗智斗勇磨练的差不多了，不然非气的吐血三升。

　　宋乘正经道，“陛下心中明晓，万全之策当是令九郡二十七府选良人入宫。”

　　此话确实不假，许是嫉妒辜汉初这帝位来的太轻巧，当年几位皇子心有怨气，勾结郡公意图造反，并在民间大肆宣扬，先帝驾崩并非巧合，皆是丞相宋氏暗地操作，宋氏一族乃辜汉初生母宋太后亲族，辜汉初早狼子野心有意勾结。

　　然，辜汉初可不是什么好摆弄的善茬，先是擒住几个皇子发配蛮荒，后又逼的叛乱的郡公家中自缢，贬谪数个前朝重臣，将朝臣彻底来了个清洗。

　　一时朝堂上人人自危生怕惹怒了残暴新主。

　　辜汉初到底是存了私心，此番一是平息反乱，二是他登基不久，须得铲除异己巩固势力，孰是孰非已经不能考究。

　　虽然是平息了反乱，可九郡郡公们见这小皇帝血腥手段，心惊之余渐生了嫌隙。

　　九郡虽被统一依仗青国，却更像是藩国，或许早就有人不甘屈居他人臣子，韬光养晦，待机而发。

　　此时若是叫九郡挑人来，一来可牵制九郡，二来在他眼皮子底下翻花样总比见不到的好…

　　辜汉初掐断思路，抬手揉着太阳穴，许久才心不在焉的说，“朝堂本就不安生，后宫若再进了九郡的女人，定会牵扯各方势力…至时搅合一起…”

　　宋乘半退两步，好似一个不稳就会栽倒在地，辜汉初掀起桃花眼，警告的盯着宋景堂，生怕他搞幺蛾子。

　　“莫非…莫非…”宋乘倒退一步，满脸的惶恐，“莫非陛下当真对臣…”

　　“宋乘！”

　　老太监听着皇帝直呼丞相名讳，好像是怒了，心里为宋乘掐了把汗，随即，又传来一句。

　　“择吉日，寡人亲选良人入宫！”

　　宋乘温润笑着，哪还有之前诚惶诚恐的模样？他一俯身，清脆开口，“陛下圣明！”

　　出内殿，正巧与端着茶水的仕女擦肩。

　　仕女停住脚步行礼。

　　宋乘盯着茶壶，笑着说，“待会儿当心割了手。”

　　仕女红着脸，晕乎乎的，宋大人第一次与自己搭话，竟还是关怀之意。再回神，看宋乘已经走了几步去。

　　她反应过来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手。

　　好好的，怎会割伤呢？

　　摇摇头，又恭敬的端着茶水进殿。

　　宋乘还未走远，就听“啪”的几声，好像是那茶壶碎了…

　　出了宫门，老太监后脚追了上来。

　　“宋大人！宋大人！您等等老奴！”

　　宋乘脚下一顿，回过身看见身着绛红色太监服的老太监步履匆匆跑来。

　　这老太监这么老了，腿脚还是挺快。

　　想着时，老太监已经站在了他面前穿着粗气，见这青年宰相盯着自己的腿笑的不怀好意，又不禁退了一步，“宋，宋大人？”

　　“嗯？”宋乘心情好的应了一声，“江总管亲自相追，可是陛下有何未吩咐的？”

　　老太监喘匀了气，腮边的肉剧烈的抖着，好一会儿才笑着道，“陛下说有个物什要给大人瞧瞧，方才忘了，叫老奴特地送来…”

　　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双手呈在宋乘眼前，“陛下还说，您若是喜欢，便赠大人了。”

　　其实不管宋乘喜不喜欢他都要受着，难到还能拂了皇帝的脸面？

　　宋乘的眼皮猛的一抖，面上不显，也不接木盒。

　　雨落在脸上，老太监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子车很喜欢，请江总管代子车谢过陛下了。”

　　宋乘稳稳的接过木盒，丝毫没有打开瞧一眼的意思。老太监抬手用袖子拭去眉毛上的雨珠，小心的琢磨面前人的心思，颤抖声音，“大人…陛下…”

　　“江总管。”宋乘打断老太监的话，“子车蒙父庇荫为相不久，实是不知圣意脾性，日后不足，望江总管指教！”

　　老太监心颤。

　　“大人折煞老奴了。”

　　宋乘勾唇，行了礼转身出宫门。

　　老太监目光落在宋乘直挺的后背上。

　　宋乘今早下朝就去长宣殿了，身上还是丞相蓝绿的朝服，其他大臣的朝服是清一色的玄黑，无图案，只在袖口领口等地滚着红边，而他的朝服上用着银色的丝勾着一副巨大的禽鸟，昂着首振翅，似鹤却有长尾。他没有带小厮，独身走在雨中，身后的禽鸟刺绣晃动，似展翅欲飞。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个黑点。

　　初三是吉日，九郡各送上八位良人，由宋乘初选，再让画师画了画像给辜汉初亲选。

　　辜汉初坐在高台龙椅上，眯起眼儿看小太监展开的一幅幅画像，眉头皱的深。

　　他半倚靠背，冲身边的宋乘勾手，宋乘迟疑着将脑袋靠近他。

　　“听闻良人是宋卿选的？”

　　这话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乘老老实实的开口，“臣知逾矩，是太后近日凤体违和，故将重任交给了臣。”

　　辜汉初笑了几声，脸瞬间沉掉。

　　“试问宋卿，你是替寡人选妃还是扩充兵力啊？”

　　宋乘挑着眉毛抬眼看辜汉初，不解。

　　“你瞧那个，身高七尺，比寡人与你还壮实，若被那厮熊抱一下，寡人岂不是非死即伤？”

　　“还有那个，脸上的麻子可与天上星斗媲美…那个，眼边拳头大的红斑…”

　　辜汉初比划着。

　　就算宋乘有意选丑，九郡竟也敢送来！

　　宋乘咳了几声，“陛下，万不可以皮囊视人！…此番入宫进选的皆是品行贤德之人，陛下怎可因相貌品评？”

　　“你狠…”辜汉初嘟哝着，轻笑又道，“宋卿也不曾婚娶，不如选个良人，寡人赐个…”

　　“如今举国关怀的是陛下，臣不敢逾在陛下前头！”

　　辜汉初看着宋乘带笑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拧起眉盯住宋乘，随手一指，“便她了！”

　　远处扶着画像的小太监喊。

　　“平乐府府尹之女，温九州。”

　　宋乘一震，侧目，口中无声的重复了一句。

　　平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