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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甘柿林没有调车,郦云舒和他是在闪过中午,坐客车回到甘柿林老家的。母亲经过几天的治疗,血栓基本得到控制,身体除了行走有些影响外,没有大碍。见到郦云舒的到来,甘母有些意外,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生怕她脸上有一个部位变化似的。她被看得不好意思,说我还是我,没有一点走样。
      甘母笑了,说前几天我还做梦梦到你,成了俺家的媳妇。见儿子在旁边用眼瞪她,忙说,不说了,梦都是假的,与实际正好相反,是我想你了。她抿嘴笑着不说话。
      吃过午饭,郦云舒为甘母做了诊断。告诉她像她这样的年龄得了这种病,药疗是必须的,但更需要从饮食和锻炼两方面入手。给甘母又做些心理辅导和用药方面的交代。甘母说这些我都知道,请你来不光是为我看病,是想让你瞧瞧俺柿子沟的风景,也是想见见你,谁让咱娘俩这么投缘呢。
      让儿子带她去后沟看风景。
      后沟是柿子沟的一条岔沟,有一公里长,沟的两面坡山上长满柿树,树龄都在三十年以上,是柿子沟柿树最集中也是秋天景致最好的地方。每年入秋之后,柿子长在树上慢慢由青变红,起初遮掩在浓密的柿叶里,偶尔一树间或有十几个先红了脸,就像开在绿叶里的十几朵红花。到了深秋,天气慢慢凉了下来,柿叶被染成斑斑点点的红,秋风一吹渐次谢落,那挂在虬枝横柯上的柿子就露了出来,开始尚有几片柿叶相托着,至一场霜冻过后柿叶完全落下,树上只剩下红红的柿子,像挂满一沟的小灯笼。
      这时候后沟的美景是落凫市人想象不出来的美景。
      当郦云舒站在入口望到眼前的一切,简直惊呆了。甘柿林说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所以我就被起了个“柿林”的名字。假如你像我这样生活在这里,保不定也会给你起与柿子有关的名字。
      她笑着说,假如我生活在这里,为我的孩子起名字,会叫“柿蛋”“柿娃”这样的名字,土得掉渣,一听就知道从柿子沟跑出来的,无论将来到哪里有多大成就,都要把这满沟的柿子色染在身上,哪像你像漂过了一样,看不到原来身上的原色。
      他笑道,这么说我是伪装了?她摇着头说,你是升华了。大凡汲取原本精华而看不到底色的人都非常厉害。你就是这样的人。
      甘柿林哈哈大笑,说你采取的是哪一种文学写作手法?把我绕死了还以为在褒奖我,你肯定是文笔高手。
      她一本正经说,我确实觉得你非常厉害,且不说这里的风景如何,那是给外人欣赏的,就这里的生存环境来说也够恶劣的,在这样的恶劣环境里能走出来的人,一定比普通人更有磨练和意志,成就当然要比普通人高。恶劣的生存环境原本是阻止人发展的绊脚石,一旦不成障碍,就会成为发展的垫脚石,我说你非池中之物就是这个意思。
      甘柿林说你是抬举我了。她没有接话,爬到一块房大的圆石头上坐下,甘柿林也跟着爬上去。圆石头后面有一棵老柿树,树干直直长出,树冠虬枝龙盘,像一柄蘑菇伞。她仰头望着秋日下玲珑剔透的红柿子,说了一句甘柿林当时非常高兴,日后却让甘柿林与她相处时小心翼翼的话。她说这么多柿子佑护你,“柿”同“市”谐音,将来你可以做市长的。我会看到那一天。
      他与郦云舒以后交往,常常会想起这句话。凭这句话推断,她虽然把他当成了潜力绩优股,但也让他质疑,他们的交往是不是有非感情的成分?
      他摇头笑了一下,表示不认同她的调侃。指着山顶说,你想不想体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这条沟的山顶有个观景的最佳处叫鸡鸣石,意思是那里最高,鸡站在这里打鸣,一条沟都能听到。我小时候常常与小伙伴爬到那里“喊天”。
      她觉得好玩,问“喊天”是什么意思?他说当该卸柿子时候,站在这个地方,远处是一脊一脊连绵的大山,山腰里飘着几朵白云,沟里红柿子汇在一起,像汇成了一条红河谷,心情好无法表达,就站在那里乱喊,喊声拖着回音在山沟沟里回荡。柿子沟方圆十几里都能听到,天上的老天爷也能听到。
      她被吸引着,说一定要爬到那里看看。甘柿林引着她走向一条山坡路。这条路由羊肠道扩筑而成,坡陡地方用石块铺了台阶,方便每年山上卸摘柿子的村□□货。
      她情绪高涨,顺着这条路往上爬,很快把甘柿林甩在身后。他默默跟在后面,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愫来,仿佛一下子回到青春萌动的年龄。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与郦云舒在恋爱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与她的心相通,与她在一起感到从没有的快乐和愉悦,而这种快乐和愉悦又会让自己愿意与她在一起。
      甘柿林有莫名的兴奋,大声喊“甘柿林回来了”。声音在山间回荡,好像一个人也跟着喊“甘柿林回来了”。声音落处,一颗烘柿子应声掉落在她的脚下。她吃惊地看着甘柿林,笑着说柿子是为你陨落的,大人物的出现自然界是有感应的。
      她也跟着喊“郦云舒回来了”。他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柿树掷去,一群鸟儿飞去,三五颗柿子震落下来。他说古代美女要么“沉鱼”要么“落雁”,而你却是“鸟飞柿落”。看来我们柿子沟这样的小地方,是没有见识过美貌如仙的女人来。她气喘吁吁,用手指着甘柿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爽朗地笑。甘柿林走过去一把拉着她的手,准备爬一段石阶路。
      她的手在他的手里。
      这是除丈夫外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人拉着手,她的心砰砰乱跳,无意识挣脱一下,感觉被甘柿林紧紧攥着,顷刻间她的手掌沁满了汗。甘柿林感觉到她的紧张,心里也一阵紧张,想不到已为人妻的郦云舒却这般娇羞。本是把她的四指并拢攥着她的手背,这时有意把她手背反转过来,让她的手心贴着自己的手心,做了个恋人之间十指相扣。
      她全身暖烘烘地像电流通过,激动地有些眩晕,嘴上说我自己可以单独爬上去,我没事的。他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把她的手攥得更紧。她在说话的时候,似乎为证实所说并非虚言,做了一个抽手的动作。甘柿林生怕这手抽离之后永远寻不回来,反而比之前攥得更死。她的手就这样被他稳稳攥着,享受着这个男人给予的朦胧幸福。
      甘柿林从她紧握的手里感受到紧握到她的心。
      他们一直十指相扣走到山顶。郦云舒在路上想,爬到山顶意味着什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心里能预知到。她的心在幸福和矛盾间游荡。自己从少女时代崇拜的男人就近在咫尺,他一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的一切都打乱了。
      但是她不能让心飞起来,她有丈夫有孩子,他也有家室。她们是平行的直线不能交集;交集,就像空中的高压线一样,不光火花四溅,还会把她的家庭和婚姻烧焦。
      她努力控制着感情,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她和他只能做朋友,越过一步就是雷池。有几回她是下过决心,要把手从他的手里抽脱出来,打算摆出冷冰冰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好让他燃烧的心冷却下来。可是尽管这样想着,她的行为却不配合她的大脑,反而把他的手攥得更紧,害怕他如流星一样,在她生命里闪烁一下便会消失。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放纵自己,觉得为了这个男人可以如飞蛾扑火一样悲壮地牺牲自己。
      站在山顶鸡鸣石上她们紧扣的手还没有松开。山峦一层一层从她们脚下向远处延伸,山的颜色却从外向这里一层层明亮,远山是一抹黛黑的冷色,渐次向青灰、暖红过渡,而横斜在两山之间挂满柿子的后沟,俨然就是一支朱笔涂抹出来的油画,红艳得让人心颤。
      她们无暇欣赏眼前的美景。一阵阵山风掠过树梢,吹散她们的头发,她们却全然没有感觉到。她们就这样紧扣着手并排站立着。沉默,在这长久的沉默中,彼此能感觉到对方心撞击心的声音。她的心快要从喉间跳出来了。
      甘柿林突然转过身一把把她抱住。她有些不知所措,软绵绵说你不能这样,我……我……。就在她无力挣扎的时候,她兜里的手机响了几下提示音,她们同时都听见了,下意识地迅速分开站在一边。远处对面山上一阵急过一阵的锣响,好像为她们敲的。尽管甘柿林解释说这是村里人怕柿子被鸟啄,驱鸟的锣声,但她的思想还是不能集中。
      她掏出手机看到是詹子恒几小时前的手机呼。自她随甘柿林走进柿子沟,她的手机就一直处于无信号状态,现在到了山顶才接到外界的信号。
      她有些慌乱。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不该犯的错误,从甘柿林约她来柿子沟,她就处于躁动中,忘记告诉丈夫离开了落凫市。她走离几步,背对着他给詹子恒打电话,撒谎说她出了外诊,今天回不了家。挂了电话感觉脸颊发烫,长了这么大平生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谎话。
      甘柿林听到了她的撒谎,故意装着不知道问,哪来的电话这么亲切?她镇定一下,显出平常的样子说,班上的同事,是业务上的事。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想从中看出她撒谎后的表情,究竟是善意撒谎还是撒谎成自然,进而判断她感情真实的程度,因为自己是她主管部门的领导,他不得不在感情的窗户上蒙上一层纱窗网,把那些别有用心的女人隔在窗外。
      他这样被甘柿林审看,不觉脸上飞起红云。甘柿林再次要拥抱她,她好像没有从丈夫的电话里安静下来,躲了他一下,想说“我们都这个年龄,不能感情冲动”去回绝他,话出口却软软说成“大白天,你就不怕柿林里有眼睛偷窥我们?”。她的话让他想入非非。
      他读到了她的慌乱,更读到她的炽热。想:等夜幕来临,他一定会像于连那样,在拿破仑进军的号角声中,把郦云舒拥入自己的怀里。因为透过她的眼睛,他看到她燃烧的火山喷发出岩浆的温度。
      甘柿林很绅士地向她报一微笑,兴奋地背诵着一首诗,诗里面有两句是“大海是船的陆地,黑夜是情人的白天”。她读过那首诗。然而甘柿林却背诵成“黑夜是××的白天”。甘柿林用“××”替代“情人”,要么羞于说不出,要么以为他们还没有到那层关系,她想。
      甘柿林下山时模仿陕北方言唱了一首信天游,其中一句“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软”,唱过,看了她一眼,飞起一块石头掷向山下,惊起一群山雀。
      从后沟转了一圈回到村里,甘柿林还余兴未尽,撇下甘母围在郦云舒面前说笑,讲他在村里的事情。甘母几次过来想用话把儿子驱走,似乎甘柿林没有听出母亲的意思,屁股就像粘在凳子上丝纹不动。
      吃晚饭时候,甘母态度突然来个大转弯,不冷不热说,到我们山沟沟里只能委屈郦大夫了,今天晚上你就住在秦嫂家里,柿林呢,回来一趟不容易,晚上陪我多说说话。语气里没有先前的客气。
      吃过晚饭甘柿林送她去秦嫂家借住。秦嫂家在村中间,相距有五十多步。秦嫂把他们俩领进家就回去服侍甘母去了,屋内空荡荡地,一盏昏黄的小灯吊在中央,屋的四周黑乎乎的。她有些害怕,说你坐一会吧,夜还早着呢。他顺从地坐了下来。
      她问山里人是不是晚上睡得特别早?他说大部分人都睡的早。他又问山里人有没有夜生活?他说黑灯瞎火的,哪来什么夜生活。笑了一下又说,也难怪乡下人生孩子多,计划生育难搞。
      她没有听懂,问乡下的女人是不是都愿意生孩子?甘柿林抓了一会耳朵说,都是被动的,这是她们夜生活的主要部分。她听懂了,笑着说看不出你是一个挺坏的人。
      她笑了几下,觉得在这样的气氛里,不该和他说这方面的话题,便敛住笑静静地坐在。甘柿林倏然停下说话,也保持着安静,但能听到他咽唾液喉结滑动的声音。在这样沉默的环境里,两人都清楚会发生什么。
      郦云舒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似乎隐隐期盼着那一刻的到来。想象着甘柿林对她的拥抱亲吻,想象着他拥抱亲吻时会对她说什么,她不要什么山盟海誓,只想听一句从他嘴里说出的“我爱你”,便心满意足了。她也会对他说,只有你在心里给我留个位置,我会把自己的心肺一辈子都交给你,做一个对谁都没心没肺的人。
      甘柿林已经从喉结滑动转为间歇地干咳。她站起到桌面上为他找水,他也随即站起想从背后把她揽腰抱住。这时过道风把院门吹得“哐当”响了一声,一只躲在院内的花猫蹿了出去。甘柿林被惊了一下,回头发现是院门的响动,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出去把院门闩上,走回屋内已经没有原来的气氛,又见她淑女一样坐着并没有表现出想象的激动,鼓起的勇气慢慢退了回去。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找一些相关的话题想把气氛调节回来。这时听到院外有拍击门环的声音,走过去开门,见母亲被秦嫂搀扶着走了进来。母亲没说什么回头看了一下门闩,他就做贼心虚说道,还是城里养成的习惯,总觉得闩上门才算安全。
      甘母进屋简单问了几句关心她的话,对儿子说,郦大夫跑了一天,还是不要打扰让人家,回家早点休息吧。他还想逗留,甘母又说这是乡下,闲人多闲眼多,闲话更多。下面的话没有说出,但她已经听明白了,甘母拖着病腿来找儿子,不只是怕别人说闲话,是怕她们孤男寡女会闹出事来。
      她的脸一阵火辣。从后沟里回来她就感到甘母没有先前的热情,猜想甘母已经看出她们之间微妙的关系,想用母亲的方式去阻止这种关系的发展。女人观察这种事情是有天赋的。郦云舒保持着自尊说,我真的跑累了,想早点休息。甘柿林怔了一下,不情愿随母亲离去。
      第二天她逃也似的离开甘柿林的老家。
      坐在回落凫市的客车上,望着道路两边连绵不断的大白杨,叶子在一片片凋落,她的心也回到带着丝丝凉意的深秋。甘柿林猜出她的心思,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和她之间的窗纸还没有完全被捅破,明知道母亲的态度伤害到了她,却不能正面去给她作解释,害怕越解释越适得其反,回避也许是最好的解释。
      她们就这样默默坐车回到落凫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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