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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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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光者
CP琴羊
云韶×白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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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意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前,云韶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琴中剑。
血流了多少,他不知道;剑刃割进掌心有多疼,他也不知道。青石砖铺就的地面冰冷而坚硬,云韶重重地跪在地上,全然不顾膝盖会有多疼,颤抖着用手支撑身体,想撑过这难受的一夜。
可千虫啮肉、万蚁噬心的感觉又岂是他想坚持就能坚持过去的,被折断的剑刃在冷月下泛着血红,空旷清冷的庭院里没有蝉鸣,亦没有虫声,只有他痛苦的喘息。
“云珩……云珩……”
云韶无意识地喊着这个让他痛苦的名字,蜷缩成一团,再也受不住,彻底昏迷。他身上到处都是剑痕和自己的抓痕,衣服破碎、伤口裸露,新伤旧伤交叠重合,触目惊心。血顺着身下青石砖的缝隙一点点流开,映在冷冷月光中,像一幅诡异的图画。
这是他和云珩分开的第五年,而这五年的每一天他几乎都是如此度过。
或许是在学堂上,或许是在练剑时,或许是在安眠中……无形的梦魇从来不曾放过他哪怕一日,折磨得他发狂。
少年也数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层伤疤,更说不清笼罩在自己心中的黑雾有多深。双生子同气连枝,他仅是被不知身处何处的胞弟影响就已经难过至此,他的弟弟,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少年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半晌后,一双青色长靴踏过月光,在他身前停下,悠悠叹息一声,俯身将碎剑从他紧握的手中掰出,再轻轻抱起身形单薄的小少年,慢慢回房了。
又是五年后,扬州城。
这是大唐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商业发达,往来贸易不绝。碧波层叠,远山苍翠,高耸的城门上悬挂着火红喜庆的灯笼,远远地可看见城外切磋的侠客不在少数,驿站茶馆进进出出忙碌不停。
海面上,有船行出港湾,驶向远方,还有船随着万顷波涛而来,准备停泊靠岸。往扬州方向驶来其中的一艘船上,挂着印染了长歌门标志的纱帘,很明显,这是来自江湖门派之长歌门的船。
船舱中有位青衣男子掀开纱帘瞧了一眼又放下,起身走到了船头,偏头笑着跟身边同样穿着的少年道:“师弟,这便是扬州了。”
少年点点头,语气不辨喜怒:“知道了,谢谢师兄。”
男子也知道他向来沉稳又寡言,初次离开门派并不像其他弟子那般惊讶和欢喜也是可理解的,于是不再谈这个,又继续道:“此番来扬州,信息收集更加容易,你可以好好找找你的弟弟了。”
少年若有若无笑了一下,没有答话。男子见他不是很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再说,只轻轻拍了下他的肩,折身回了船舱,留下少年独自在船头看着海面与扬州城沉思。
这青衣少年便是云韶。
如今,他与胞弟云珩已经别离十年之久,除了双生子的感应让他知道弟弟还在痛苦中活着以外,他再没收到关于弟弟的半点消息。
而来自被弟弟影响的痛苦也让他无法承受,这使得原本入门时人人都夸乖巧懂事的孩子,渐渐在众人眼中成了个阴郁寡言的少年,原先与他亲近的同门都渐行渐远,不敢和他深入来往,导致现如今除了十年如一日细心照料他的师父与师兄江淮月之外,其他同门仅是同门罢了。
——虽然他真的什么也没做,只是每次受到弟弟影响后痛苦地伤害自己,却也不可避免成为了大家口中的令人害怕的“云疯子”。
云韶低头看着自己布满了细碎伤口的手,轻轻握拳又舒展开。
十年,他抛下弟弟十年了……
扬州繁华风光无限,街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往来行人难以计数。除了普通行人外,还有各个门派的弟子穿行在其中,偶尔遇到相识的,停下来客气见礼,闲聊几句,又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
云韶和江淮月背着琴在街上行走着,混在他们中间,倒也不引人注目。他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儿,还是在说该去哪儿的问题。他们此次出门,主要还是为了历练一番,也要采购一些书籍,如果要是能寻到珍稀古籍残卷自然是更好的。要做这些,就免不了和人打交道,特别是和江湖人,于是还能让云韶探听一下江湖上是否有胞弟消息,实在是一举多得。
刚走到扬州交易行,江淮月正说起要去寻几个消息灵通的丐帮分舵旧友替他打探消息,却看见云韶眉头一皱,面上起了隐忍之色。
江淮月当即了然:“不找了,我们先出城!”不动声色扶了云韶一把,在他彻底受到影响前把他带离了人多的地方,来到扬州郊外的树林,把云韶丢在地上,自己稍微站远一些观察着。
云韶被影响时,是分不清敌我的。起初因为不忍心看师弟太过痛苦,他和师父还想帮助云韶度过,结果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甚至自己和师父也受了不少伤,所以再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不敢再来帮扶,只能让云韶自己撑过去。
好在云韶十年下来,已经不是往常那样稍有影响就自残的小孩子,可以靠意志力度过绝大多数影响期,而这次被影响的程度也不算深,云韶跌坐在树下,十指抠进泥土里,大口喘气,过了一会儿便缓过来,舒展开了眉头。
江淮月观察他应是好转,及时走过来,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囊,先倒点水让他稍微洗了下手,又给他拍去身上的浮灰和泥土。
云韶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压下喉咙里的血腥气,低头看着自己原本干净的长歌门服饰上全是泥,苦笑:“又麻烦你了,师兄。”
江淮月摆摆手:“这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你没事就行。”撩起下摆在他身边坐下,捉起云韶的手,以内力试探少顷,确定他内息无碍,才舒了口气。
云韶叹气:“我拖累师父和师兄,是我的不是。”
江淮月习惯性地又拍他肩:“同门之谊,情同手足,云韶师弟解开心结,回归正轨才是大事。我看你这两年被影响的次数和程度都在减缓,看来你的弟弟处境应该相较之前好了许多。”
一提这心结,云韶神色又暗淡下来,刚欲说点什么,却和江淮月同时抬头,盯住对方。
“有人来了。”两人异口同声,几乎是分秒不差从地上翻身起来,侧身躲在两棵树后。
若是寻常人路过,他俩倒不会如此警惕,但来人脚步慌乱急促,却又声响不大,不知道是不是个练家子,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他俩刚躲好,下面道路上就出现了一个人,衣衫褴褛,面容不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一脚踢在石头上,摔得脸朝地划出又一道伤痕,却又努力爬起来,抹抹脸继续前进。
这看起来像是被仇家江湖追杀,可是——
怎么会是个孩子?
这孩子最多八岁,小小的一个,瘦得快脱了相,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知道流浪了多久,连走路看起来也是跌跌撞撞的。
云韶和师兄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小声道:“师兄,看看怎么回事吧?”
江淮月点头,云韶足尖点地,御起轻功飞过去,赶在那小孩的前面,正好在他差点又摔倒的时候一把捞住。
小孩惊魂未定,下意识反应就是伸手打人。云韶稍微使力控制住他,江淮月赶过来,蹲下身温言问道:“你放心,我们两个不是坏人,你能给我们讲讲是怎么回事吗?”
可那孩子像是受过不小的惊吓,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摇头。云韶想了想,一把抱起他,也不沉,带他去了河边,给他细细洗了脸和手,江淮月又给了他干粮,他才终于像是缓过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师兄弟二人又哄了半天孩子,才从他口中得知,他今年应该是七岁,没有名字,从小父母不知所踪,一直是小流浪儿,靠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接济才能活到现在。可是现在十二连环坞霸占了他们的村子,村民要逃难已经自顾不暇,不能带上这个小流浪儿,只能让他自己走,来扬州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收留他,至少找个不会饿死的办法。
小孩边说边抽抽噎噎咬饼。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却也不敢大口吃,两个神仙一般的大哥哥还看着他呢,他觉得自己脏兮兮的,生怕被人嫌弃。
江淮月听完小孩的讲述,沉思了一下,让他自己歇歇,拉过云韶到一边,道:“这孩子可怜,不如我们把他带回长歌门?不说一定要收为长歌弟子,有个差使也好过放他继续流浪。”
云韶却摇摇头:“师兄,你知道我……我怕吓到他,更怕伤到他。”
确实,他俩地位不高,也不到收徒的年纪,如果贸然带回去一个小孩子,很大可能无人接收。如果师父出面接收,那么孩子就必须留在他们自己这里,可是云韶的情况在这里,院内决计不能多人了,何况还是个小孩。
带他回长歌门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江淮月又心生一计:“那我们先去扬州,联系几个江湖门派的朋友,看看他们谁可以带走的,如果实在没有,再带回长歌门,交给师父想办法。”
这个法子不错,于是二人就此敲定。云韶过去,伸手给小孩,示意他牵着自己的手。小孩却有些羞怯,把手伸到水中洗了又洗,确定没有泥土和污垢了,才敢小心翼翼牵上。
云韶看到他这模样,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和幼弟别离时,也不过与他年龄相仿,而今幼弟不知飘零何处受苦,心中不免一疼,轻轻握紧他的手,回头跟江淮月道:“走吧,师兄。”
也算他二人运气不错,还没进城,刚路过茶馆,就有人喊着江淮月的名字。两人回头看,茶馆里坐着几名纯阳服饰的弟子,为首的瞧着年纪大些,也是他在叫江淮月,而剩下的看起来比云韶还小,应该也是下山历练的弟子。
年纪看起来最大的纯阳弟子招招手,然后示意小弟子们不要乱走,离席过来,跟师兄弟二人见了礼。江淮月跟云韶介绍道:“这是我在之前名剑大会上偶然结识的纯阳师兄,木天晚。”
木天晚低头看看一脸茫然的小孩子,笑道:“你们哪里捡的小乞儿?倒是个好模样。”
小孩之前脏兮兮的,但洗了脸后,确实可爱,且眉眼间有着难得的灵气。他被人盯着有些不安,下意识紧紧拉住云韶的手。小孩对这个刚刚结识的陌生人似乎有很大的信任,作为安慰,云韶也捏了捏他的手。
那边江淮月三言两语便向木天晚解释了这个孩子的由来,让木天晚若有所思,牵着孩子的另一只手,以内息查看一周,点点头道:“他根骨一般,若是学武可能天分欠缺,但倒好像有些奇特的不同,似是和我道家有缘。你们要是把他送人,送去武学立身的门派不太妥当。不过我这里恰刚到收徒的时候,膝下尚无弟子,若是信得过我,不妨把这孩子给我,做我的弟子,渡他道缘。”
有纯阳宫接手,江淮月哪里会信不过,且木天晚是个沉稳踏实的人,他来做小孩的师父是个不错的选择,倒是高兴没费力气就给小孩找到了个好去处。云韶亦觉得由纯阳带走他是最合适的,因他见这孩子虽流浪但亦有羞耻爱洁之心,华山清净之地,说不定能适合他长大。
两边谈定,云韶摸摸小孩的头,蹲下身道:“你跟他走吧,带你回家,你不用再流浪了。”又似是让他安心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从身上解下玉佩的流苏:“这是长歌门的特制流苏,若是以后有事,可以再来找我们。”
一旁的江淮月也点头附和道:“届时你只说,来寻江淮月便可。”
小孩虽然年纪不大,但流浪多年,十分聪明,现在也明白他俩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新的归宿,让他可以摆脱从小的流浪生活,回归正常孩子的成长,一时感激,竟是又要哭出来。
这次三人赶紧一起哄孩子,终于哄得他不哭了,三人再寒暄了几句,师兄弟二人才终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