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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正是八月月圆,斜斜地透过竹林,只余一地微黄。苏然突然兴起,取过琴便抚了一曲云水。这本是前世苏然最熟的曲子,每每父皇又为烽烟四起而心烦,便会来听女儿弹奏云水,然后神情渐渐放松,躺在榻上便沉沉睡去。

      今晚不知怎的,苏然忽然想起幼时学琴,父皇在旁指点的情景,一时思绪便全然融入了手下的捻拨滚柱里。突然听见一个女子低低的叫好,苏然不由一惊,只见竹翁陪着一个身形窈窕却面戴薄纱的女子立在一旁。苏然这几日与老头儿已是不拘尊长,但见竹翁恭恭敬敬地站在女子身后,便猜到这女子必是日月神教中的上位者了。

      苏然也不作声,只是立起了身盈盈向那女子施了一礼。月色下但见那女子眉目朦胧,声音亦是清脆悦耳:“此曲名何?曲中大有禅心,可惜微微滞于思乡之情,姑娘可是想家了?”

      苏然微笑着答道:“今日不意得遇知音。”那女子便也不多语,转身欲行。只竹翁笑嘻嘻的,对着苏然一拱手:“平苏丫头真有机缘,入了圣姑的眼呢。”

      苏然前世金枝玉叶,纵然这一世也习惯了独自照料自己,骨子里却还是那泠泠然的千金公主,闻此不禁眉目一挑:“琴有知音,何须机缘!”

      那女子这才微微诧异,细细打量起苏然。月色下一身青白,眉梢间清风拂过,仿佛沉淀了几百年的秦淮金粉,只余清凉的水色依旧透彻。一双清冷澄明的眼眸,和着竹林飒飒的响动,转眼便是碧海潮生萧疏隽然。

      竹翁正暗暗后悔出言孟浪,不意那女子顿了一下,却也向着苏然盈盈一拜,才施施然走了。竹翁心里倒是又讶异了一次,却不敢再多言,笑了笑也赶快跟了去。苏然素日里听多了老头儿敬若天人的圣姑,这下心念一转,便猜到了那女子身份。心下倒也有些遇见知音的欣喜,收拾了下琴具便回房休息了。

      绿竹巷里多了名震江湖的神教圣姑,却也没什么不同。圣姑虽是年轻女子,却甚少出房。白日里依旧是苏然独自在庭院里研究着老头儿收藏的古谱,只老头儿多了几分收敛,这小巷倒是益发清幽了。

      这一日苏然正读到一篇《清心普善咒》,顺手在琴上抹了几下,正思索着怎么起转承合,只听见相邻的竹舍传来了一曲琴韵。曲调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

      苏然想了想,便起身来到竹舍外,轻叩了下房门。房内琴声一顿,开门后只见一个十七八几模样,秀丽绝伦的姑娘。苏然微微一笑:“多谢姑娘指教,此曲的确使人闻之忘俗,平苏谢过了。”

      那姑娘微微低头,轻声答道:“这几日听平苏姑娘抚琴,我也受益匪浅。琴能通心,想必姑娘也是性情中人。若不介意,可直唤我盈盈。”苏然亦不推脱,与圣姑互唤姓名。绿竹翁看在眼里,也不禁为圣姑暗暗欢喜。苏然又见盈盈房内一具古琴,一管洞箫,便从了盈盈学习吹箫之技。

      苏然本就精通音律,些许点拨下,便一点即透。二人但觉教学相长,乐不思蜀。无奈那日黑木崖传书,急召着盈盈回去了,便留下苏然在绿竹巷,洞箫之技更是一日千里,隐隐已在竹翁之上。

      绿竹巷外几转,便是繁华天下闻的洛阳城了。苏然初到时,也曾偶然兴起去逛了一次,虽然不是前世皇城的模样,但同为数朝古都,也是森然大气,富足熙攘。城中有金刀王家,乃洛阳武林之首,府邸更是金碧辉煌,气势逼人。苏然自幼长在宫中,看了几眼,便觉得无趣,此后便任凭绿竹翁采购些食材回来,再不出门。

      东城绿竹翁琴箫俱绝,自会有一些旁人上门请教,苏然任凭老头儿前去料理,全然不顾。这一日又是那王家的易师爷上门,自然仍是由绿竹翁去打发,不料门外初时传来的悠扬箫声,越转越低,几不可闻,再吹得几个音,箫声便哑了。苏然不禁有些生疑,便走到了绿竹丛前,只听见绿竹翁叹了口气,说道:“易老弟你是会吹箫的,这样的低音如何能吹奏出来,这琴谱箫谱未必是假,但撰曲之人却在故弄玄虚,跟人开玩笑。你且回去,让我仔细推敲推敲。”

      苏然是精通琴理之人,虽然觉得自己未必能吹出萧曲,但于琴谱或可为之,于是便示意竹翁把琴谱拿来试试,竹翁未免外人猜疑,便大声道:“姑姑,怎么也出来了?”苏然便低低应了一声,看着琴谱拨了拨弦。

      墙外众人,只听见这一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曲调中正平和,甚是优雅。奏了良久,琴韵渐缓,忽的低音中又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唯见月影初上,树影在地。

      许久只听苏然低低的叹道:“可惜我于吹箫尚缺火候,假以时日,必可吹出这一曲。又或是盈儿在此,也可琴箫合奏……”竹丛外朗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位婆婆说的不错,弟子听到的是正两个人琴箫合奏,一人抚琴,一人吹箫,奏的便是这《笑傲江湖之曲》。”苏然暗暗一笑,必然是墙外众人听那竹翁的一句姑姑,把自己当成百岁老妪了。于是也不理竹翁与那群人琐碎对话,推琴起身,直入竹舍去了。

      苏然在屋内又细细回味了一遍琴谱,正可惜自己没把谱子记全,想找老头儿推敲补全时,却看见老头儿引着一个年轻男子入了右边竹舍,正是素日里练琴之所,从来没有外人进入的。苏然一时好奇,便转入左间小舍,且听听老头儿说些什么。

      正是方才叫她婆婆的那个男子,原来名字叫做令狐冲。待听到那男子欲把曲谱赠给“婆婆”,竹翁便出言询问曲谱的由来。苏然并不很清楚神教和正教的关系,只听得竹翁一声惊噫道“刘正风是衡山派中高手,曲洋却是魔教长老,双方乃是世仇,如何会合撰此曲?此中原因,令人好生难以索解。”

      苏然想了想,终于明白这日月神教恐怕在江湖上名声不佳,而所为衡山派大约是自认正派,于是水火不容。苏然暗暗一笑,觉得这江湖倒和朝廷一样,顽固的老御史和激进的能吏互相口诛笔伐,不可开交。

      苏然又细细听去,估计那男子心仪老头儿仙风道骨的皮相,又身受莫大委屈,当即竟源源本本的将刘正风如何金盆洗手,嵩山派左盟主如何下旗令阻止,刘曲二人如何中了嵩山派高手的掌力,如何荒郊合奏,二人临死时如何委托自己寻觅知音传曲等情,一一照实说了。

      苏然听得大是热闹,一时忍不住便追问了句:“”这明明是曲谱,那金刀王元霸却何以说是武功秘笈?”话方出口苏然便好生后悔,不料那厢沉默了一下,也不计较这边方才的偷听,又将林震南夫妇如何为青城派及木高峰所伤,如何请其转嘱林平之,王氏兄弟如何起疑等情说了。

      苏然暗暗颔首,心想这男儿倒是磊落洒脱,既然能把这诸多情由诉给未曾谋面的“婆婆”和竹翁听,那之前墙外他那些师傅师娘的猜忌,想必大大伤了这男子的心了。于是便道:“原来如此,只怕你师傅有所猜疑,所以你一时倔强,反而不愿对他们表白了,只是这样,恐怕这心结难解……我尚有一问,你既是华山门下首徒,为何说话中气却大是不足,少年人不该如此,却是何故?是生了大病还是受了重伤?”

      那男子微微讶异,便答道:“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苏然沉吟了一下,便起身转入了隔壁竹舍。她前世虽为千金公主,但后来身入疫区,救死扶伤,也早已把身居闺阁的种种避忌抛之脑后了。如今对这男子心存怜惜,又见他心怀坦荡,也就不再假托婆婆身份,直接现身相见。

      苏然这一现身,绿竹翁倒不打紧,笑嘻嘻的看着热闹,那厢令狐冲却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因着绿竹翁是个七八十的老头儿,令狐冲便先入为主的把那“姑姑”当做百多岁的老婆婆了,殊不料竟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二十不到的年纪,生的花朵儿一样,一双清水眼如雾如露,两弯柳叶眉似笑非笑,只周身一派随性天然,气度自华。

      绿竹翁在一旁看着热闹,偷偷笑了出来,令狐冲这才回神,又想起方才的哽咽出声,不禁面上一红,起身长施一礼,笑道:“在下方才失态了,只不知竹翁的姑姑竟然如此年轻,倒让姑娘见笑了。”

      苏然抿嘴一笑道:“无妨,素日里竹翁也只是叫我丫头的,只是我与竹翁的姑姑的确是平辈论交,故而方才众人面前便如此称呼。令狐公子如不介意,直唤我平苏即可。小女子略通医道,不知公子可否介意让我搭一搭脉?”

      令狐冲伸出了手腕,苏然略搭了下,只觉脉象纷繁混杂,体内气息紊乱,互相冲撞,前所未闻,又看了下令狐冲面色,略略苍白,又似乎不是疾病所致,不禁奇怪之极,惊噫了一声。

      令狐冲微微一笑,说道:“姑娘不必为在下生死担忧。我自知命不久长,一切早已置之度外。”苏然不语。令狐冲又道:“在下误杀师弟,遗失了师门的《紫霞秘笈》,我只盼早日找回秘笈,缴奉师父,便当自杀以谢师弟。”

      苏然虽通医理,在竹翁讲解下对武学也略通一二,但毕竟对于这些江湖琐事不甚了解,便只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地误杀了师弟?被注入这许多道真气?”令狐冲当下又将桃谷六仙如何为自己治伤,如何六道真气在体内交战,如何师妹盗了师门秘笈来为自己治伤,如何自己拒绝而师弟陆大有强自诵读,如何自己将之点倒,如何下手太重而致其死命等情一一说了。神情间痛楚万分,悔恨莫名。

      苏然虽生性淡泊,但前世长于宫中,也算是耳濡目染剔透分明,听完便推敲出了数个疑点,于是道:“令狐公子,以我看来,你师弟不是你杀的。第一,你真气不纯,点那两个穴道,决计杀不了他。第二,万一真是你点重了这两个穴道,你师弟功力又不深厚,必然不可能还能发声叫你,点中膻中穴还能发声,想必只是手足酸软,并没有瘫痪。你师弟定是旁人杀的。”

      令狐冲如蒙头一击,喃喃的道:“那是谁杀了陆师弟?”苏然想了想又猜测道:“偷盗秘笈之人,虽然不一定便是害你师弟之人,但两者多少会有些牵连。如果小女子猜的不错,必然是有人见到秘籍起意,夺走后为了封口,而杀了你师弟。这样看,凶手必然是陆师弟极为熟悉之人,否则只要蒙上黑布便不会被认出,也无需灭口了。”

      令狐冲又是浑身一震,许久吁了口长气,一字一句道:“平苏姑娘此言,实在有大恩于令狐冲。在下本以为误杀师弟,又遭师傅生疑,实在了无生趣。如今看来,即便不是我误杀,师弟之死也与我莽撞有关,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推卸罪责,来为自己开脱?今日既蒙姑娘提醒,定要尽量求生,必当替陆师弟报仇!”

      苏然又问道:“你说体内有六道真气相互交迸,可是我觉你脉象之中,却有八道真气,那是何故?”令狐冲哈哈大笑,将不戒和尚替自己治病的情由说了。

      苏然见令狐冲虽是命途多舛,经历大变,但这一笑,仍是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的疏阔旷达,全不以生死为念,不禁暗暗心折,于是便道:“令狐公子性情开朗,脉象中生机未绝,我有一曲云水,或许有助于公子调理体内真气,不知公子愿否品评?”令狐冲自是点头。苏然便抚奏《云水》,这一次心境平和,隐隐将初学的《清心普善咒》也融入了《云水》,禅境更是又上一层。令狐冲听不多时,便睁不开来,身子软倒在地,沉沉睡着了。

      过了良久,琴声止歇,令狐冲忽的惊醒,忙爬起身来,向苏然道歉。苏然笑答:“公子何用自责?此曲原有催眠之意,如若公子精神奕奕,小女子反当惭愧不堪。如今请公子自运内息,看看烦恶之情,可减少了些么?”

      令狐冲点点头,当即盘膝坐在地下,潜运内息。片刻却突然身子一侧,倒在地下。苏然大惊,趋前扶起,和着竹翁一道扶入房中。令狐冲缓缓醒来,苏然不由歉意道:“小女子琴音浅薄,不想反而令公子多受苦楚,真是过意不去。”令狐冲忙道:“姑娘多谦,在下方才已觉烦闷之请大有缓解,只是我心急运气,方才过度。”

      这厢令狐冲和苏然对答良久,竹翁虽是一语不发,却暗暗打量了二人许久。这老头儿对着平苏可不像对圣姑那么敬畏,素日里常有几分自家女儿的宝贝。又见令狐冲一表人才,胸襟不凡,便偷偷打起了撮合二人的心思。当下立刻道:“那苏丫头不妨就教了令狐公子此曲吧,日后便于公子自行慢慢调理,岂不受益?”

      苏然岂看不出那老头儿一脸狡黠的心思,但自幼性情淡泊随意,虽然不曾兴起儿女情长,但也的确钦佩令狐冲的洒脱不拘,于是便应道:“承蒙公子慨赠妙曲,小女子愧无可报,倘若公子不嫌弃,又能在洛阳久耽,愿以《云水》为答谢。”令狐冲亦是大喜,又是一礼应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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