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野火》塞翁兔

4、第四章

　　姜淇跟华田的人从茶楼见完面出来，正握手准备分开，就看见灰尘和人流，涌动在眼前。

　　华田的活动执行是个女的，急性子，当即便叫道：“哎哟，对面着火啦？！”

　　火势不算太猛。

　　姜淇懵了下，想起那个男人。

　　华田的胡助理还在和她握着手，略带担忧地问她：“姜副总？需要我带您一程吗？”
　　“……嗯？”姜淇很快反应过来，松手，哑声说，“没事，我车在对面，几条街的距离，应该烧不到。”

　　“那就好，”胡助理微笑着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活动执行笑眯眯道：“姜副总，过两天我们庆县见啊。”

　　姜淇点了点头，说好。

　　一干西装革履的人拎着公文包，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隔着一条马路，她看到对面居民楼四楼的火势渐渐小下来，人群最终也归于平静。
　　她长出一口气，往对面走。

　　她的车停在火灾发生的不远处，但走过去也花了不少时间。

　　待远远看到黑色越野，她发现边上多了两辆消防车。

　　她停下看了会，在想那个男人进火场会是什么不要命的样子，想了半天，都没勾勒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摇摇脑袋，又走近几步，掏车钥匙。

　　脚步突然顿住。

　　她车盖前方立着一个人。
　　男人背对着她，穿着白色背心，精瘦肌肉，高大，背脊挺直。下身是墨蓝色的消防裤，不太干净，沾着黑灰。头盔被扔在地上。
　　上衣铺在她的车前盖上。
　　干净的一面贴着盖，朝下；脏的那一面朝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武子扛着水带，小跑过来，喘气道：“队长，我先回车上，你吃着啊。”

　　男人懒懒地抬抬手。

　　武子回车前整理装备。

　　小十儿从不远处走过来，把头盔和呼吸器拿下，跑到正弯身吃泡面的男人面前，贼兮兮一笑：“队长，你没吃中饭？”
　　周炙吃完最后一口，将泡面合上，眼角一抬，道：“检查完了？”
　　小十儿“啊”了声，说：“完了。”

　　周炙把泡面移到一旁，直起身子，用干净的那一面消防服将车前盖擦干净，又蹲下去，将头盔捡起来，拎在手里，斜了一眼还站在那儿的小十儿。

　　他问：“杵那儿干嘛呢？”
　　小十儿笑，抓了抓眉心：“你咋回来了，队长。”

　　周炙把头盔扔他怀里，冷笑一声，道：“我是死了还是病了，不能回来？”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好久没看见你了，怪想你的。”

　　周炙：“听你这意思，我不在，你偷懒了？”

　　“没有！”小十儿立刻说，“我哪儿敢啊。”

　　他冷哼：“最好是。”

　　小十儿乐呵呵地笑道：“队长，昨天韫姐还来队里找你了。”

　　周炙：“找我干什么。”

　　“找你肯定有事呗，”小十儿说，“队长，要我说，你就跟韫姐好了吧，人也挺好，长得也……”

　　“你很闲？”周炙脸色沉下来，“那就再去检查遍现场。”

　　说完，他又用消防服擦了一遍车前盖。

　　小十儿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抱着头盔可怜地看他一眼，发现没转圜余地，苦着脸走了。

　　周炙将消防服囫囵穿上，风起，灌进他的白色背心里。他左手端起泡面，转身找垃圾桶。

　　动作一停。

　　十米开外，有人在静静看着他。

　　周炙默了一瞬，随即动了脚步，将泡面扔进垃圾桶。

　　姜淇走近了。
　　她目光丝毫不避讳，直直看向他。刚刚灭完火，他神情还有些颓丧，下巴上有青茬，倒是没太脏。消防服敞着，几度的天，丝毫不怕受冻。

　　“你趴我车上吃泡面？”她淡淡扫了一眼垃圾桶。

　　周炙愣了一下。

　　随即烦躁地舔了下牙，他刚从火场出来，体力消耗太大，在小卖部买了桶泡面泡开，就近随便找了辆黑色的越野车就吃了。

　　他以为车主是个男人。
　　也没想到那么多，也没想到那么巧。

　　两人僵持了下，他双手掐着腰，隐忍道：“不知道是你的车，不……”不好意思还没说完，有人在叫他：“队长，水带破了！”

　　两人一齐望过去，果不其然，水带呲呲地往外冒水，喷得到处都是。

　　周炙身影晃了一下，过去了。

　　他冲对讲机说关阀门，又拿专用胶布临时绑了下，水这才不再往外冒。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垂眸，身上的消防服已经湿透。
　　最后抬头。

　　姜淇背对着他，还站在原地，黑色大衣，黑色靴子，整个人透着冷漠的性感。

　　小十儿检查完回到消防车旁，眼睛一尖就看见了越野车旁边的美女，拱拱武子。

　　“那美女也太漂亮了吧。”

　　武子把水带扔进车里，指了指踩在车阶上的周炙，无声道：“和队长好像认识。”
　　小十儿眼睛都亮了，一下来了兴趣，刚要开口问什么。

　　“收队！”
　　一道吼声。
　　几个消防兵一起喊：“是！”

　　小十儿眼疾手快地拉开门坐进周炙那辆车的后座，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周炙收回目光，上了车。

　　姜淇定住似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僵一阵，松一阵。

　　她听见消防车轰鸣离开的声音，顿了一会儿，走到车前，按下车钥匙。

　　车前盖干干净净，发着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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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武子把着方向盘，时不时地看一眼旁边沉默的人。

　　“队长，刚那女的长得可真漂亮，”坐在后面的小十儿惋惜道，“就是看起来性子有点烈。”

　　周炙目光沉沉地看着后视镜。

　　何止有点。
　　他想。
　　当年他追她，她比今天这副冷冰冰的样子烈多了。

　　那天他输了场比赛，从六中坐出租车回去的路上，韩梓辉他们还在张罗着庆功宴，美其名曰第二名也值得庆祝，他却没了兴致，突然就很想见她。

　　出租车刚要开过省中的时候，他蓦地出声，让司机把他放下来。

　　一帮兄弟嘘他重色轻友。

　　他漫不经心地把装着球鞋的书包从窗户扔进去，说：“走了。”

　　“你不去吃饭？”韩梓辉探出头来。

　　周炙摆了摆手。

　　“去哪儿啊你？”有人问了。
　　周炙手插进裤袋里，没吭气。

　　倒是韩梓辉，颇有深意地替他回答了：“他还能去哪儿，追媳妇儿去呗。”

　　“滚蛋。”周炙笑着踹了下车门。

　　出租车开走了。

　　周炙晃进门卫室，吊着眼梢，跟看门的大爷唠了半小时的嗑。
　　大爷问他：“小伙子不是这学校的吧？”
　　周炙嗯了声。

　　“那天天来干嘛的？”大爷又问。
　　他一笑，答道：“追人。”

　　“不学好。”大爷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问：“追谁啊？这里头长得稍微好看点儿的我可都有谱着呢啊。”

　　周炙：“最漂亮那个。”

　　“哟，”大爷道，“最漂亮的？那可不好追。”

　　周炙心说，要好追，我还搁这儿和您聊天呐。

　　但他只是摸了摸裤兜，一个字没说。

　　大爷瞅他一下，接着道：“是不是脾气不太好的那姑娘，不光你，还有别人追她呢，我昨儿还看见一男的给她递情书。”
　　周炙脸冷下来，“什么时候？”

　　打他追她起，骚扰她的人已经很少了。

　　“就昨天中午吃完饭那会儿，不过人姑娘也没接，看都不看掉头就走了，“大爷点了根烟，又觑了他一眼，“放心小伙子，看着没你帅。”

　　周炙不置可否，闻着味道，烟瘾犯了，也想着抽一根。

　　下课铃却响了。

　　他便没掏出烟盒来，和大爷道了别，出了门卫室，靠着墙等。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人，学校里的都散光了。

　　大爷锁门前，望着他，琢磨道：“小姑娘可能走西门走了。”

　　周炙知道不可能，便接着等。

　　过了得有十分钟，姜淇出来了。
　　周炙眼睛一眯，拽着人的手腕，一步也不回头地往前走。

　　姜淇被他拽得三步并作两步走，在后头轻斥：“周炙你干嘛？”

　　周炙停了脚步，把人一下就按在墙上。

　　“你有病啊？”小姑娘脾气硬，嘴也硬。

　　周炙压下来，嗯了声，笑得心不在焉：“相思病。”

　　姜淇一伸手就打在他胳膊上，骂了句滚。

　　周炙疼得轻轻吸了口气。

　　他刚刚输掉比赛，心情沉闷，到这儿来还挨了打，捉住她的手，盯着人看。
　　姜淇也看他。

　　只不过那眼神里没什么情意。

　　周炙说：“你再这样看我试试。”

　　“看就看。”姜淇回嘴。

　　话刚说完，周炙就亲了下来。

　　换来的，无非就是小姑娘的一顿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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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武子在叫他。
　　周炙回过神。

　　他把消防服脱了，拿在手里，看着窗外，很久都没反应。

　　“队长，你和那美女啥关系啊？”小十儿还想问。

　　他转头，一个冷眼。

　　车里两人对视一眼，撇撇嘴，没说话了。

　　消防车快开进队里的时候，指导员打来电话，说蔚蓝城有一处住户着火，于是消防车改道去了城西。

　　等到结束了任务，已经是晚上。
　　车开进大铁门，小十儿和武子下了车去操场继续训练，周炙披着消防服，回了宿舍。

　　宿舍只有休假的杨为刚在，躺在上铺做仰卧起坐，看见周炙进来，差点一个翻身滚下来。

　　“队长？”他讶异道。

　　周炙看他一眼，点了下头，从床下抽出个盆，将消防服塞进去，抱着盆去了洗漱间。
　　杨为刚踩着军鞋跟在后头。

　　“队长，你啥时候回来的？”他问。

　　周炙把盆放进池子里，开水龙头，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是半盒没抽完的红塔山。
　　他看了看烟盒，顿了下，抽出一根咬在嘴里，含糊道：“今天。”

　　杨为刚凑在他旁边嗅了嗅，问：“你啥时候开始抽这烟了？”

　　周炙站着没动，也没回答，他听着水声潺潺，偏头：“有打火机没？”

　　“有。”
　　杨为刚掏出来，给他点上。

　　杨为刚问：“队长，你那手续啥时候办下来啊？”

　　周炙瞥他一眼，吐出个烟圈，道：“巴不得我早点退？”

　　“不是不是！”杨为刚忙道。

　　半晌，他才不好意思地说：“我们都不想你走。”

　　周炙低笑了声，把水龙头关上，一边眯眼咬着烟，一边闷头开始洗消防服。

　　杨为刚看他心情欠佳，问道：“你咋了队长，是不是和韫姐吵架了？”

　　周炙手上动作突然重了，将衣服甩回盆里。

　　“再说一遍，”他沉沉道，“老子和她没关系。”
　　“可是……”
　　周炙：“可是个屁。”

　　杨为刚闭嘴了。

　　周炙重新开始搓衣服，侧头一看，杨为刚还在旁边。

　　“站这儿干嘛？”他语气不善。

　　杨为刚：“……”
　　他心道，好不容易看见你回来次，我来叙叙旧我容易吗我。

　　他转身就要走，身后周炙突然叫住他，他顿时眉开眼笑，迎上去。

　　周炙叼着烟，抬抬下巴：“帮我洗了。”

　　杨为刚：“……”

　　衣服放心地交给了刚子，周炙走回宿舍，躺在下铺，嘴里的烟还没抽完，他双手交叠在脑后，慢慢闭上了眼。

　　他第一次亲她是怎样的光景呢？
　　说不上来怎么突然就亲下去了，只知道那时候他心情很差，知道还有和他一样的人在追她，输了比赛，加上她怎么追都不肯就范，他一时居然就亲了下去。

　　也不是没干过这样的混蛋事。

　　只是那时他从她身上起来，她突然问他：“周炙，你是认真的么？”

　　他怎么回答的？

　　年少时代无比郑重的一声“是”。

　　“我不是说现在认真，”她吸了口气，“我是说，之前，现在，以后，都是认真的么？”
　　周炙记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只记得当时她的脸很严肃，不是开玩笑，没有平日里的冷艳张扬。

　　当然，也还记得自己说的那声是。

　　烟已经燃尽了。烧到头，差点烫到他的嘴。

　　周炙突然坐了起来。
　　稍远处，他听见小十儿和武子嬉笑上楼的声音，还听见杨为刚小声嘟囔的吐槽。
　　夜晚在这个狭小的宿舍里静静流淌。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搓了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