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野火》塞翁兔

1、第一章

　　零八年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在暴雪来临之前，一个黄昏将近的下午，我与他重逢在体育馆。
　　我千百次想过，如果再遇见，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不一定非要很正式，也不一定很煽情，最起码两个人都能够很从容，而不是像多年前分开时那样，互相都不太冷静，甚至歇斯底里。
　　我自诩不是什么深情不改的人。但看到他的时候，看到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包软糖递给身旁的小不点时，还是略微有些喉咙发紧。
　　他摸摸小不点的脑袋，直起身。

　　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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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黑色冲锋衣拉到最上，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又牵着小孩，大步离开。
　　那一瞬，脑海中浮现起一句歌词。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写在前面的话。

　　——

　　姜淇在阁楼上画画的时候，徐楠的电话打来了。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她瞥一眼画架，咬着笔，将画纸抽出来，端详了一会儿，三两下便揉成了一团，丢在已是一片狼藉的地上。
　　手机放在门口的一张置物桌上。
　　她刚赤脚走过去，铃声便停了。没几秒，又响了起来。

　　这次不是徐楠。

　　“喂？”她声音沙哑。
　　“感冒还没好？”电话那头，程归尧蹙眉，“你的声音现在像鸭子。”
　　姜淇只是问：“什么事？”
　　“我还不能关心下属了？”
　　姜淇漫不经心地叼着画笔，并不做声。
　　“你又在画画？”程归尧的眉皱的更深了。
　　她含糊答：“……嗯。”
　　“别咬画笔。”程归尧听出不对劲。
　　姜淇没动作，回头扫了眼地上的纸团，最起码得有三四十个小团子，安静地躺在原木地板上。

　　有一会儿过去，两人都不说话，程归尧问：“我昨天跟你说的事，你……”
　　手机一阵震动，姜淇偏头一看，将画笔从嘴里拿下来。
　　徐楠又打进来了。
　　“我有电话进来，”她打断他，“先挂了。”

　　程归尧沉默几秒，应声。姜淇便挂断，接了徐楠的。
　　“你哪呢，说好今天晚上一块儿吃饭的。”徐楠嗓音很轻，“这都几点了，麻溜的来接我。”
　　“自己打车。”姜淇说。
　　徐楠一噎，骂道：“你有没有良心，我请你吃饭，还得我自己打车去饭店？”

　　姜淇笑了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
　　“十分钟后你们学校门口见。”

　　徐楠带的班赶巧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她存了心思，下班之前再去看一眼小孩子们。

　　这一看，便耽搁了。

　　她给姜淇发了微信，让她先自己逛会儿，消遣下时间。
　　实小是不可以随意出入的，姜淇报了徐楠的姓名和班级，门卫才半信半疑地给人放了进去。

　　徐楠结束给她打电话时，她正翘着腿坐在长椅上，点了根烟，看着面前池塘里的鱼翻水花。
　　“你往东走，走几步就能看见我，我刚从体育馆出来。”徐楠说。
　　姜淇拢了拢身上的白色大衣，按照指示走。

　　徐楠果然在几步之外。
　　周围是一群孩子，穿着鲜艳的冬季校服，胸前的红领巾被风吹得鼓起来。

　　她没再往前走，定定站在那看着，手慢慢背到身后，把烟给掐灭了。

　　徐楠被学生们层层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解答问题，远远看到她，递来一个无奈的笑。姜淇少见地没有发作，站在原地等她。
　　工作时间，徐楠才会像现在这样温柔。

　　陆陆续续有别的班的学生解散。

　　徐楠的班级堵住了出口，她终于色厉内荏地喊，都乖乖的站好，排队走到校门口。

　　学生们在放学这件事上还是很听话的。

　　徐楠的班级排着队离开，经过姜淇时，都乖巧地喊漂亮的大姐姐好，姜淇手里捏着烟头，差点掉了。

　　徐楠走过来，取笑她：“你看起来很紧张，怎么，怕小孩？”

　　姜淇笑了下，没出声。

　　两人跟在队伍后面。

　　大概是拖堂了的体育课终于结束，最后一个班级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
　　这个班后头，还跟了一个男人。黑色冲锋衣半敞着，发型是利落的板寸，一眼睥睨的神情。

　　姜淇的腿仿佛灌了铅，提不起来。

　　学生们似乎都很怕他，说完周老师再见便都一溜烟儿地逃走了。
　　只剩一个穿着卡其色棉袄的小男孩，背着蓝色书包，上面的卡通人物是当下最流行的。
　　他跟同学打完招呼，跑到男人身边。

　　徐楠怔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拉了拉身旁人的大衣袖口，没拉动。

　　男人从裤袋里掏出一包软糖，荔枝味儿的，蹲下身子，吊儿郎当地跟小孩子在说些什么。徐楠心里暗骂，她还真不知道这臭男人什么时候到她们学校来当体育老师了。

　　隔得有些距离，姜淇听不清，只听见几个字眼：
　　爸爸，放学，接……

　　她喉咙倏然发紧。

　　男人直起身子，散漫地揉了揉小男孩的头，那力道不轻。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眼看。
　　小男孩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但周炙要回答的东西硬生生地卡在嗓子口，跟吃了沙子似的，上下不得，又哑又硬。
　　他凝视着前方的人。

　　姜淇手里的烟头被她捏得四分五裂。

　　一句骂人的话堵在她喉咙口，没法儿说，不该说。
　　徐楠冷眼看着，小声说了句“冤家路窄”。
　　小男孩牵住周炙，一脸疑惑。

　　姜淇目光未动。

　　几个字滚了又滚，她的心也在这十二月的天里滚了又滚。
　　冷飕飕的。

　　风刀似的刮在姜淇脸上，大衣的衣领被吹开，露出里面一件薄薄的短袖。
　　她把碎了的烟头紧紧攥在手心里。
　　周炙淡淡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把黑色冲锋衣拉到最上，牵着小男孩，大步离开。

　　“……周炙，你王八蛋。”她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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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开始的时候，姜淇对周炙这个闻名几个中学的小混混没什么想法。

　　从没见过，也不感兴趣。

　　有一次二中办篮球赛，徐楠听说帅哥很多，兴致勃勃地拉着她逃了一下午的课，借了两件校服跑到隔壁去看。
　　姜淇也是个在几个学校特别有名的，倒不是因为混，而是因为长得太好看。她脾气不太好，爱玩儿，偏偏成绩还个顶个的好。

　　省中出了名的冷美人儿。

　　徐楠那会儿暗恋二中篮球队队长，告白么也不太敢，只敢在比赛的时候混在人群里多喊两句韩某某加油。
　　哦，那学长姓韩。

　　姜淇正低头玩手机，懒得嗤笑她，挑了个不知道哪个二中球员进球的空档，趁欢呼声渐小，拽着徐楠的胳膊喊：“韩学长打得真好！”

　　众人纷纷看过来。

　　徐楠窘红了脸，伸手拍姜淇，忙低声说那不是韩梓辉，进球那个是周炙……姜淇没听见，接着喊：
　　“我们家徐楠说，韩学长加油！”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那姓韩的长什么样，连比赛都没怎么看。

　　这一声，喊得连场上穿白色球衣的一干队员都看了过来。

　　方才进球那人侧眸看了眼场边乌泱泱的人，把球拍的震天响。

　　有人了然，说，那是省中那个校花；有人茫然，不认得姜淇，听话也只听了半茬，起哄说原来省中的小妹妹也喜欢二中的韩队长啊。
　　气氛都被炒热了。

　　有女孩子学着姜淇的样子，羞涩地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

　　篮球赛在一个多小时之后散了场，二中碾压性胜利。
　　姜淇耐着性子陪徐楠等到最后，要给韩梓辉送瓶饮料。两人站在石凳旁等了好久，久到姜淇怀疑连加课的省中都已经放了学。

　　终于等到教练说解散。

　　一群男生成群结队地往外走，周炙落在最后，浑身是汗，连头发梢都滴滴落落的。

　　韩梓辉离徐楠还有几步的时候，姜淇把人轻轻推了出去，差点没推到韩梓辉怀里。

　　半大小伙子们都停住脚步，哎哟起来。

　　姜淇靠着树干站在徐楠身后，挑眼，笑得媚里媚气。
　　有戴着眼镜的男生气喘吁吁从大门口跑过来，手里拿着她爱吃的荔枝味儿雪糕，包装拆了，冒着冷气儿。
　　姜淇很淡地扫了眼。

　　省中追过来的。

　　她低头玩着手机，连头都不抬，道：“留着自个儿吃吧。”

　　她说话从来不给面子，男生便讪讪地走了。

　　等到徐楠送出饮料和情书，带着红晕转头走过来，她收起手机，站直身子，准备走。
　　身后有个认识她的同级生打招呼：“姜淇？”

　　走在最后那人最高，身材也好，肩宽腰窄，穿着黑色短袖和球裤，手插口袋，微低着头，嘴里叼着根烟。
　　听见声，抬了抬眼。
　　那女生站在树干旁，穿着白色紧身短袖，二中鲜红色的女生校服被她系在腰间。
　　腰是真他妈细。

　　姜淇侧过头，一帮篮球队的已经走到她们旁边。打招呼那人，她眯着眼想了会儿，还是没想起是谁。
　　“不好意思，”她说，“你谁？”

　　一片哄笑。

　　那会儿的傲，也是真的傲。

　　好一会儿，那人尴尬地挠挠脑袋，说：“真不记得我了？我吴欢啊。”
　　“就周末ktv那局，”徐楠小声提醒她，“他也在。”

　　姜淇“哦”一声：“真不记得了。”
　　“……没关系，”吴欢认真道，“现在不是就认识了，以后你有空我们可以出来玩。”

　　姜淇敷衍点了下头，转身又要走，身后有道清冷的声音。
　　她略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过去，最后那人眼神黑漆漆的，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认真又玩味，嘴里还含着烟。

　　“我进球，你给韩梓辉加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