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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国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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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凝侧卧在床上,聆听着细雨敲打窗棂。雨落之声,听来杂乱,但乱中又自有一套规律,就像是这个世间,万事万物本各不相干,却都共同遵循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法则。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正一点点和雨声重合。
没有穿鞋,秦凝赤脚走到窗边,伸手撩开珠帘。大概是听见了珠帘清脆的碰撞声,春荣站在门口,用力揉着半睁的睡眼,“小姐起得好早,不是说学馆今天休假吗您还是再休息休息吧。”“春荣,现在什么时辰?”“寅时了。”
秦凝将头探向窗外。雨停了,天空是一片雾蒙蒙的青色,芭蕉上浑圆的雨露显得这一片绿意更加可爱,与海棠的红艳相互衬托掩映,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小姐,虽说正值仲夏,但地上依然有寒气,更何况刚下过雨。您怎么能不穿鞋袜就在地上走呢!”春荣看见秦凝赤着脚,急忙把她拉到床上去坐。“快别冰坏了身子。”
春荣在一旁监督着,没有办法,秦凝只好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她再一次睡去,这次睡得格外的沉……
“秦凝,小姐呢?”秦昭端坐在前厅的乌木椅上,吹了吹手中蒸腾着热气的茶盏。虽是在问春荣,可秦昭却用眼睛瞟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年。
春荣揉搓着短袄的衣角,犹豫着开口。“小姐还在歇息……”
“这丫头,被大家宠坏了,哪有一点儿女儿家该有的样子!”秦昭看向少年,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装作愠怒的样子。看见少年只是温柔地笑着,紧蹙的眉头才稍稍缓和。
少年轻轻地笑了,呷一口热茶,“姨父莫要动怒 ,小凝年纪还小,任性懒惰些正是孩子的天性。我倒觉得小凝活泼伶俐,甚是讨喜呢。”
看见少年眼中的喜爱不假,秦昭欣慰地捋了捋胡子,打趣道:“讨喜?我和你姨母看见她都头疼。恐怕只有怀瑾你才觉得这丫头惹人喜欢吧。”
此时的秦凝刚刚睡醒。窗外早已云销雨霁,阳光透过窗子,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小姐,您醒啦!”春荣端着食案走进来,“相国府的公子来了,正在前厅和老爷闲谈呢。”她将碗碟摆好,转身去扶秦凝坐起来,“您先用膳,然后去前厅看看吧。”
“怀瑾哥哥来了?!” 秦凝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宋怀瑾是当今左相宋穆独子,论起亲威,算是自己的表哥。在国子监诸生中,也是出名的温文尔雅、才学过人。说来没有道理,可秦凝一见到他就不自觉得拘谨起来。原来见谁都能口若悬河胡诌一番的她,在宋怀瑾面前简直就像一个只会点头摇头的哑巴。
看着秦凝微妙的表精变化,春荣有些疑感。“相国公子多好啊,小姐为什么不喜欢他呢”秦凝摆弄着手中的汤匙,摇摇头,“我没有不喜欢……就是感觉有压力…...”她舀起一勺汤羹,睡醒之后有些饿了,吃起饭来也感觉格外的可口。秦凝索性放下汤匙,直接端起汤碗。看着自家小姐的这副模样,春荣捂住嘴咯咯地笑了,“我看其实是小姐面对温润端方的公子自惭形愧吧。”
秦凝用筷子打了一下春荣的头,佯装生气。“叫你多嘴!”
宋怀瑾从前厅出来,向□□走去。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澄澈纯净到没有一丝浮絮。空气氤氲着草木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宋环瑾一袭白色儒服,散发出干净端正的书卷气质。剑眉犹如丹青点染,深邃的眼眸顾盼流光。那眼神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才有的,介于稚嫩和稳重之间,意气风发而又谦逊儒雅。清逸俊美,长身玉立,“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堪白衣”用在他身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走到长廊,宋怀瑾正巧遇见了要去前厅的秦凝。
“公子 !"春荣笑得像是看见了夫人给的赏钱一样,秦凝甚至怀疑这张笑脸是不是一张画皮,不然怎么有人能保持一个表情不动这么久。
宋怀瑾彬彬有礼地点头回应,春荣笑得更欢了。
“怀瑾哥哥。”秦凝打了个招呼,过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抿嘴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说学馆里教的典籍?在宋怀瑾面前简直班门弄斧;说那些零零散散的鸡毛蒜皮?那岂不是污了谦谦君子的耳朵。秦凝最拿手的,最有话可说的,也就是闯祸了。
“今日不用去学馆吗?”宋怀瑾首先开口。
秦凝顿生如释重负之感,“嗯。”她又觉得只应一声有些不妥,便补充道:“夫子和司业都在准备为贵记寿辰写诗词祝寿,所以学馆休假。”
“那.... 起去骑马吗”宋怀瑾小心翼翼地等待她的回应。他心里清楚,秦凝和他之间有一堵看不透的墙。明明伶牙俐齿、活泼好动,在他面前却总是格外拘谨。她或许不会去吧……
“哥哥还喜欢骑马”秦起颇为吃惊,“我还以为哥哥只知道读书呢。”
秦凝一直想养一匹马,奈何秦昭不肯。他觉得女子就应是弱柳扶风、诗书女红,秦凝天性顽皮顽皮,已经够让秦凝头疼了,怎么可能再同意让她骑马原本这只是宋怀瑾为了和表妹搭话随便想的,但没想到巧了,正合秦凝心意。
听见秦凝这么说,宋怀瑾腼腆地笑了。这一笑犹如微风吹过,湖面泛起粼粼水波。“‘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我没有小疑想的那样无能。”
“那好,我去!“秦凝头奋得眼睛都充满了光彩。“我一直都想骑马,今天终于有机会了!”看着秦凝因为头奋而摇摆的发髻以及挥舞的小手,宋怀瑾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论族中辈分排行,他年纪最小。终于有了一个妹妹,虽说是表亲,但也是打心底里喜欢,可这妹妹却唯独与自己疏远。今天终于讨得妹妹欢心,自然是大喜过望。
“不过怀瑾哥哥,我有件事不得不坦白。”秦凝突然认真的语气让宋怀瑾陡然紧张起来。“难道小凝又不想去了”“不不不,”秦凝摆摆手,“我是想说,其实我不会骑马。”宋怀瑾松了口气,“这个无妨,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
春荣一听,连忙取来薄纱披肩帮秦凝穿上,“小姐,”趁着穿衣的时候,春荣悄悄地说,“如果昔日璧人卫玠在世,大概就是相国公子这般模样吧。”
尚书府门前,身穿赭衣的小厮正牵着一匹马候着,看见宋环瑾从府中出来,小厮弯腰行礼,“公子,小的把骊牵过来了。”只见这匹马,有骨有相,浑身乌黑没有杂色,唯有额头正中有一块白斑,像是美人额前的花钿,肌肉线条优美流畅、健美紧实,任谁看都是一匹上上等的良驹。宋怀瑾轻抚马颈,马儿发出轻轻的嘶鸣,像是很喜欢这种抚摸,“这是骊,我从小养大的。”
秦凝伸出手,也想摸一摸这美丽的马儿,“没关系,不要怕,骊很温顺。”宋怀瑾将秦凝的手放在马背上。第一次亲手摸到马,秦凝欣喜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骊的毛发柔亮如锦,让她爱不释手。
宋怀瑾转过身来,面向春荣,“春荣姑娘,劳烦你告知姨父大人,我带小凝去马场。”“去游船!”秦凝连忙打断宋环瑾,“就说表哥带我去游船。”春荣挥挥手,“春荣记住了,小姐公子路上小心。”“好,我申时左右就送小凝回来。”
宋怀瑾扶住马背,一跃而上,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他伸出手,想拉秦凝上马。可秦凝视而不见,兀自抱住马颈往上爬,那样子像极了翻墙的蹩脚毛贼,笨拙的动作让宋怀瑾忍俊不禁。秦凝爬了许久,脚都没有离地超过三寸。宋怀瑾想将她抱上马,又觉得这有失君子分寸。他只好下马,将秦凝扶上马背,自己再重新上马。
伸手抓住马缰,宋怀瑾发现自己的姿势正好将秦凝环在怀中,他又一次觉得有失体统,愧为君子了。原本马上的翩翩公子,成了为俊马和少女带路的引路人,在前面牵着缰绳,慢悠悠地走着。
“刚才为什么说谎呢?”“嗯?”秦凝一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为什么不让春荣对姨父说实话”“因为我爹不许我骑马。”秦凝做出捋胡子的动作,粗声粗气地学着自家老爹:“官家闺秀整日和乡野之子一样,疯疯癫癫,成何体统!”宋怀瑾一下子被她逗笑了。
秦凝不得不在心里惊叹表哥的美貌。虽称之为美,却无女气,那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英气与俊美。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尤其是他的笑,风清月朗,如画中谪仙。大概是今天宋怀瑾的笑容比平常多,又或许是因为他肯带自己骑马,秦凝觉得今天的宋怀瑾亲切了许多,少了些仙气,多了几分人气。于是她这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宋怀瑾闲聊起来。宋怀瑾第一次听见表妹对自己说这么多话,受宠若惊。
坐在马背上,秦凝心情好到了极致,她甚至觉得用马背上的视角看见的世界都变得新奇了:酒肆里当垆沽酒的女郎、街边摆摊卖杂货的老妪、手持折扇闲逛的纨绔公子……就连自己的亲哥都看上去新鲜有趣起来了。
秦凝在马背上兴奋地比比划划,“怀瑾哥哥,你看那厮,多像我大哥!”
宋怀瑾没有回答,而是牵着马向“那厮”走去。他恭敬地作揖,“秦兄。”
定睛一看,秦凝胡乱比划的手一下子定格在半空中,没想到,真是自己大哥!此时,这位被自己妹妹称为“那厮”的男人翻着白眼,脸上的表情让秦凝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见宋怀瑾,他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也作揖回礼,抬头时不忘再剜秦凝一眼。
“怀瑾这是要去哪啊?还带着这个疯丫头。”